背上強勁力道將兩人逐出書店,身後憤怒的閉門聲炸出顫抖,他們像做錯事的學生站挺、不敢妄動,墨梨瞪著亞神道:「都是你啦!都叫你不要看了!」
「我、我、我怎麼知道是那種內容?」
亞神只要閉上眼,方才入目的圖像便擅自侵犯腦袋,他拼命要抹除那些叫他害羞的內容,反倒越抹越清晰。他看見——數位裸體男人簇擁一名同樣一絲不掛的男性,然後用他們那個不可描述、每天洗澡都會看見的東西,反覆羞辱那名男性。
「先祖……請原諒我……我都看了什麼……」
墨梨回以白眼,道:「這樣就要乞求原諒?那我豈不是該下地獄?我以前天天幹書上的事啊!——雖然對象只有兄長一名。」
『不要這麼自然地提起這件事——!』亞神在心中吶喊,他自認明智地轉移話題:「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找修?」
兩人鼓起勇氣走回店裡尋找修,換來修已經離開的消息與附贈的白眼,他們退出書店、張望陌生街道,亞神問墨梨:「現在該怎麼辦?」
「去找修囉。」
「黛嬰有告訴你伊格塔修之都的地圖?」
「怎麼可能?」墨梨若有所思地咕噥,此時熱烈歡呼自遠方乍現,墨梨猛然抬頭笑出聲,說:「我可能知道他在哪裡。」
墨梨大步快走又不忘轉身催亞神趕上,墨梨順暢地在複雜的街屋間左彎右拐,彷若有道天外之音下達指示,亞神望著對方胸有成竹的微笑,他突然湧現說不清的思緒。
他當然樂見墨梨重拾成為「夫人」前的耀眼,無時無刻掌握自信的他,能任意收割眾人的崇拜,他身為親人與摯友,固然為此欣悅,但他也無法撇開頭——他鮮少光臨心底這塊廢土,柵欄深鎖、荊棘叢生,黏稠泥濘冒泡翻騰,此處一切都令他反胃。
「你走太快了。」
「噢,抱歉。」
墨梨放慢腳步,走幾步後察覺不對勁,又轉回來看沒有動作的亞神,對方盯著地面不語,墨梨察覺到亞神的異樣,他來到對方身邊輕聲問道:「亞神,你不舒服嗎?」
「我還要多久才能追上你?」
墨梨被沒來由的問題砸得滿頭霧水,亞神咬了咬唇,斟酌是否該開口,最後他對上墨梨的目光,說:「你就這麼想當神座?」
「你就這麼想當神座?」這下墨梨理解亞神前一個問句的含意,半開玩笑地回敬,亞神吸了口氣,試圖冷卻情緒:「我很認真。」
墨梨垂下嘴角,拋開吊兒啷噹、聳聳肩,直接戳破他早已看穿的心思:「你不希望我成為神座,因為神器的危險性。」
「對!」
亞神拔高音量嚇得墨梨一震,但墨梨沒有抱怨,而是靜靜注視亞神,如此反而加深亞神的罪惡感,他忍不住低下頭。
罪惡感。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本家鑄成墨梨的地獄,他鐵定難咎其責。
是他的苟且、他的懦弱默許家主玷汙親生兄弟;眾人譏笑刮過耳畔,他竟無視摯友投來的視線,拒絕挺身捍衛摯友,他不敢想像,當時面上毫無波瀾卻緊擰衣角的墨梨,究竟掐死多少呼之欲出的情緒。
還有……
亞神捏握雙手,沒有自覺指甲正切割一道道白痕,他奮力眨眼,想清除侵蝕視野的模糊但徒勞無功——那時也是如此。
彷彿自我在瞬間建築霧白厚牆,隔絕他與牆外的墨梨,對方嘴唇開闔,貌似不停朝他嘶吼,然而牆內一片清淨,只有耳鳴的嗡聲反覆滴下漣漪,漣漪擴散、干擾、擴散、干擾,許久以後,牆外人不再開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好似被捏碎的琉璃淌溢鮮血,最後墨梨說了什麼,他沒有聽見,卻也聽見了。
我恨你。
他殺死墨梨。但他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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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神看向墨梨,對方抓著他的目光沒有偏移,眩暈感霎時虛弱亞神的四肢,他壓下衝上喉頭的酸液,用力保持平靜:「我會成為神座。」
亞神靜候對方回應,會撂下狠話卸任他的語言老師?或是如今早和他拳腳相向?無論何者,都無法撲滅他屹定的決心,他不會、他絕對不會再讓墨梨死在眼前——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當神座。」
「……蛤?」
亞神一時沒會意過來對方與出門前截然相反的態度,墨梨突然捧腹大笑,像是終於能坦白潛伏已久的笑話,亞神怒瞪笑出淚的墨梨,後者揉乾眼角,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抱、呵、抱歉……哈哈,我……噗……雖然早有發現、你的心思,呵、只是……哈哈哈哈哈——」
瞥見亞神神情逐漸冷淡,墨梨甩給自己兩巴掌,大口吸氣、頃刻吐盡,情緒和緩後他單手叉腰,另一手撓轉髮梢,「亞神啊,好不容易逃出來,我當然只想好好活著、什麼事都不幹,你覺得我可能為了世界把命搭上嗎?我像是那種懷抱大愛的人?」
亞神愣了半晌,這並沒有說明墨梨拜師的原因,「可是……」
「師父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們繼承神器。」墨梨打斷亞神。他知道亞神要說什麼。
亞神訝然瞠目,墨梨說:「亞神,你還記得我說過神器會挑選最契合的生命嗎?」亞神點點頭,墨梨再道:「意思是,每尊神器都有各自喜好,師父持有的靈魂神器——只選擇天族,也就是像師父那樣背負白羽之人。
「任憑我們如何執著,都不可能當上第八神座,這樣你明白了嗎?」
亞神久久不能言語,高速運轉的腦袋拼命計算墨梨欺騙他的可能性,不過縱使墨梨狠下心欺瞞,目前的他也無從驗證,然若對方的話出自真心,那麼……
「亞神,我們真的逃出來了,輕鬆過生活不好嗎?」
墨梨微傾著頭、恬然提笑,雪色長絲輕輕飛揚,高日將金子般的色彩鑲進雪中,亞神感覺自己有些眼花,此刻的他卻不排斥,眼前墨梨身處降雪似的朦朧,恍如沐浴微光,炫目迷人。
他們真的逃出來了,又何必總是提心吊膽?
亞神上前抱住墨梨,墨梨對無預警的親密舉動感到錯愕,他很快回擁亞神,看不見亞神正面的他,當然沒發覺對方眼底熠閃的暗光。
這樣就好,他什麼都不必說,那些過往會逐漸離他們遙遠,遠得彷彿從未發生,然後他們會不斷在記憶寫上快樂的嶄新生活。
這樣就好。
「孩子們——」
聽見呼喚的兩人朝聲源看去,握著行杖的修高舉雙手,滿臉擔憂地衝向他們,途中不小心踩中長袍衣襬摔倒,他們趕緊跑過去扶起修。
將人扶好,他們看見修摔出一身髒泥以及對方臉上的涕淚,墨梨和亞神半刻說不出話,修揪著衣袖抹去眼淚,用令人心疼的哭腔迅速道:「我很抱歉我不該被路過的馬戲團吸引而把你們丟在書店等我回過神來回去找你們時你們已經不見了我真的真的好擔心畢竟伊格塔修隨時都有綁匪虎視眈眈像你們這麼可愛的孩子要是你們被抓走該怎麼辦我完全不敢想像那些人會強迫你們做什麼事情雪蓮事後又會用如何溫柔又充滿責備的眼神看著我帕安索又會怎麼因為雪蓮並未全然表達的心痛在腦中痛揍我一頓@#$*&!——」
說到後來,墨梨已經聽不懂被眼淚與鼻涕攪混的懺悔,亞神迫切盯著他尋求幫助,墨梨聳聳肩,伸手捧起修的臉,後者看到他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明明對方至少大他個千歲,還是守護千萬樹的子民的高貴神座,此刻墨梨卻像面對孩子般無奈,他被這個想法逗樂,於是提笑勾住修的脖子。
「我們都沒事,繼續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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