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後,美君的情況比我想像的更差,她變得憂鬱陰沉,孤僻離群,足不出戶,終日把自己困在家裡,和以往豁達樂觀,活潑開朗又喜愛熱鬧的她,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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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君對我說,心裡頭有把聲音,一直騷擾著她,日以繼夜,夜以繼日,要她回去 Pulau Penyenget ,卻沒有講出原因。我帶她去看大夫,他們說她機能正常,身體健康;看心理醫生,他們說她患了抑鬱,由多重的原因導致,有遠的、也有近的、或者因為生活、或者因為工作、又或者因為性格,總之是由於壓力得不到適當的抒解。他們的說法,與那些「今天天氣好嗎」,「你嫲嫲是你爸爸的媽媽」之類的說話沒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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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情況,令我更加擔心。美君開始化濃妝,濃得將她原來的面色全部遮住,她把頭髮染成烏黑而且留得更長,長得由頸項至前胸再到小腹。她紅紅的面色變成灰白,如水的秀髮長得令我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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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Bintan 回來後,變得自閉孤獨的美君,沒多久便辭去了香港歷史博物館的工作,她怕熱鬧怕見人,整天閑居在家。一天,我下班回來,準備再看一遍《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美君從廚房出來,身上穿著一件闊袖鬆身紅白碎花的連身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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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眼花嗎? 她這件紅白碎花長裙,鬆身闊袖盤領開右襟,不就是她在 Pulau Penyenget 釣上來的那件衫裙? 不會的,我親眼見著那艇家將它拋回水中沉入海底,美君也沒有在島上的市集或商店買過什麼的衣服。 回港之後,她足不出戶,這件好幾十年前款式的衣服,不知她是何時從那裡買回來的。我曾經懷疑過,這種沒有人會穿也沒有人會縫造的衣服,不單只在時裝店,就是故衣鋪(賣舊衣服或寄售二手衣服的店鋪), 也不會買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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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碎花鬆身闊袖盤領開右襟的長裙,穿在美君的身上,很美麗,看得人很舒服。她的長髮垂過腰肢,近髮尾處用紅絲帶束了一個蝴蝶結,美君本身是個美人,若不是粉底打得太白妝化得太濃,其實非常好看。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wGSll7h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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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美君,妝太濃面色太白,實在有些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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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 回 - 來 - 了 - 嗎 - 」 她開口說話,本是個急性子的她,語調出奇緩慢,慢得難以忍受, 令我更驚詫的,她講普通話,她從來都不講普通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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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a - pergi - masak - nasi - la ( 我 - 去 - 煮 - 飯 - 啦。)」 在印尼住過幾天,這句簡單的說話我懂,她為何會說印尼話!? 說著,她真的走入廚房弄菜造飯,動作緩慢得出奇,奇得十分可怕。當時,我手上挽著兩個套餐的飯盒,美君她根本不懂造菜,也從來不會煑飯,不講國語,更不曉得印尼話。平日,都是我負責買飯盒回家,假日,也是由我電召外賣,訂購早午晚餐。以前,我倆一般是出外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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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民丹島回來不久,從來不入廚房的她,竟然懂得煎蛋煮菜,蒸魚煲湯。她每晚七時便開始做飯,雖然煮得慢,往往煮至淩晨才進餐,但手勢不錯,廚藝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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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文知道了美君的情形後,劈頭一句便說:「很明顯,她撞了邪,鬼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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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用他說,我也早已斷定,她不單只撞了邪,更被「奪舍」了。我知道,離開民丹島的那天開始,美君被出現在鐘堤小築附近那個穿紅白碎花鬆身長裙的女子控制住,她不是中了降頭,就是被鬼魂奪舍,我看過關於被鬼上身的電影不下百部,這種情況我一看便知,不能逃得過我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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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鬼魂奪舍的電影,本港拍過很多部,有一部是 1997 年由吳倩蓮和黃子華主演的,片名就叫《奪舍》。「奪舍」是道家一種借別人身體還陽的理論,電影《奪舍》很有觀賞性,在當年來說非常有新意,雖然戲的最後那段追殺橋段,一看便知道有抄襲荷李活電影《Speed (生死時速)》的嫌疑,但仍不失為一部相當有創意和緊張剌激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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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助手陳志文外表新潮,他卻是對各樣怪奇靈異、驅邪捉鬼的物事,有相當的認識。他知道美君如此突然的改變絕不尋常,好像比我還要緊張,他向我推薦一位離塵隱世的居士,說是他的好友,誇她閱歷甚廣功力深厚,現正在印度研修,等待著那裡變天的時候,化災劫發善心,種大功德。現下時候未到,居士正在當地百無聊賴,深閨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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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個離塵隱世的居士朋友? 這麼多年來,我從未聽過。但見他說得認真,態度誠懇,相信他說的,應該不假,他說會盡快給我邀請她從印度過來幫手。果然,三日之後,陳志文帶著居士到來,印度有客機直航香港,中午起飛,黄昏到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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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紆尊降貴登門造訪,是因為這幾天美君的情況很差,我必需留在家中照顧她。前天開始,美君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她已經完全失憶認不得我,她曾經多次用刀背𠝹手割喉,並且不只三次意圖服用藥物自殺。所以,我取了一星期大假,寸步不離的在她身旁,看守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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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天開始情況轉差,好像知道居士今天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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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是位女子,雖年過五十,生得美貌,黛眉輕鎖,談吐大方,一頭青絲梳得整齊,一臉素容別具風韻,舉止得體,穿一套淡素的衣裳,看起來不似是位居士,十足一個家庭主婦。居士說她姓楊,因為欣賞德國哲學家尼采的原故,自號采尼上人,又稱紫荊居士,居無定所,雲遊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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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居士到來的那天,她一見美君便大皺眉頭;美君望著居士,目無焦點,卻露著凶光,直望遠方。陳志文說,居士修道、學禪,大有神通,能捉邪趕鬼,逐妖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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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回來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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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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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回來兩個多月,她就被奪舍兩個多月,她的軀殼被佔據的時間經已太長了,恐怕她的靈魂經已失掉,情況未能樂觀,前景難以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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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一句說話便道出目前嚴峻的情况,她把我和陳志文叫出房外,剩下她和美君,留在房內。兩人在房內「對峙」了個多小時,房外寧靜,我清楚的聽到房內傳出非常嘈吵的雜聲。我聽到裡面兩個女子在爭吵,好像在談判似的,但討論的是什麼內容,我卻一句也沒能聽得清楚,我只能分辨出,她們講的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語,應該也不是印尼話。總之,那是我聽不懂和未曾聽過的語言,那個講得聲嘶力竭火爆猛烈的,應該是楊紫荊居士,那個陰陽怪氣慢條斯理的,毫無疑問就是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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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之後,房內沒了聲音,停得突然,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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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從房裡出來,雙目緊閉,面上一臉嚴肅。她香汗淋漓嘴唇喘氣急促,若不是氣氛凝重,她這個面目誘人,實在令人呼吸加速,我就聽到我旁邊的陳志文,鼻孔呼吸紊亂,額角有汗流出,我還見到,房內瀰漫著重重煙霧,傳來陣陣檀香,氣味極之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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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 居士對我說:「你女朋友與那個奪了她軀體的女子,前世必定有很大的過節,她不肯妥協,怨氣甚重,死了也不肯輪回,發誓要你女友今世報孽,不得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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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所說,雖然很玄,但我閱歷豐富,看過有關前世今生的電影和無數書籍,見識多了。就是最近,我便看過一本小說《誰等著誰回來》裡的一個短篇,講述奪人軀體報仇殺人的故事,相當的震撼。所以她一說,我便明白,不作噚吟,反而陳志文搶著問道:「美君她從來都不相信今生前世那回事,即使是真的,那也是上一世的事,與她今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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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今世果,前生作的是,不相信並不等於沒有,個中詳情,我也未能完全瞭解,不能妄下判斷。」 居士所答,仍然玄之又玄,但我見多識廣,當然明白。只是奇怪我這個助手陳志文,他怎會知道美君從來都不相信前世今生那回事,難道連這些我也告訴過他? 也許是吧,也許我曾經告訴過他,美君從來都不相信前世今生的那回事,這是我和美君看完劉德華飾演和尚的那出電影《大只佬》之後,她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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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並不等於沒有」,那麽熟識的一句說話,記不起是美君告訴過我,還是我們母校的吳萬達仁抑或羅卡英文教授講過,是了,一定是周青時晨大師說的,他是馬來西亞人。難道,居士也在中文大學畢業嗎,抑或他們曾經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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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你大發慈悲,可有什麼方法,救我們出生天,脫離苦海。」 一般來說,稱得上什麼居士或者什麼上人的,必有異稟,因此我向她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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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毋須憂心,上天惡死好生,或者,我同你們去一次鐘堤小築吧,事件不重演一次,她的怨氣是不會消失的,上次你們能夠離開,只因為時候未到,所以她便跟了你們回來,等時候到了,她就要你的愛人極樂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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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居士,幾時起程?」 我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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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快起程,要爭取時間,我算出她死在某年的中秋,今日農曆八月十三,距離中秋,只有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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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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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助手陳志文相當能幹,即刻上網訂好機票,還 mark 定了明天由新加坡到民丹島客輪4 個最好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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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你們要千萬小心,今次前去定必兇險,她和她前生的悲劇,極可能將會在後天相同的地方於相同的時辰,重複一次。我們只有回到現場,在悲劇重演的時候,救你的女友脫險。生機只得一線,成功的話,她便得到重生,不成功的話,她必死無疑,唵嘛呢叭彌吽,大慈大悲觀自在菩蕯,南無呵尼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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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居士將當年當日事發的情況告訴我,說得十分詳盡,非常細節,還說這是美君剛才在房內告訴她的,我聽了之後,半晌合不上嘴來,因果報應,竟至如斯,真是大開眼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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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說生機只得一線,就是生機只得一線,即使生機只得一線,我也絕不能讓這線斷掉,我要把握這一線的生機,將美君從那個長髮的邪惡女子手上奪回來。事情發生得實在太過倉促和突然,到現在,我仍然在思索著它是如何的開始,預測著它應該會怎樣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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