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 年，我應該未夠 9 歲。霧靄正濃，是清晨時份，這天一早，我叫了張景軒和張繼中出來陪我玩水，他們很乖的答應了，帶著那對惺鬆的睡眼，出來陪我一齊往那榕樹旁的溪邊走去。朝霞趕走晨曦，只一會，濃霧散去，陽光照來，溪水閃閃發光，引得我們三人看個目不轉睛，滿眼星星。霞彩照在溪水上金光點點，美到極端。再一會，雲飄過來將太陽遮蓋，在那被水藻染綠了一片的水面上，有那榕樹的倒影，榕樹的倒影上，我的倒影映在張景軒和張繼中的倒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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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飄過去將太陽釋放，吸引我們望過去的，是幾尾身上發著閃閃金光的大魚，至今我還是不知道這魚是什麼的品種來，在陽光的映照下，魚身反射出的鱗光令人目眩使人迷惘，深深的吸引著我。我帶著張景軒和張繼中，一步一步的走進溪水裡，要去捉那幾條身上閃閃金光的大魚。溪水不深，但腳下的泥濘很滑，突然來了一個急流，溪水像生出六隻手，把我們三個人扯了進去。溪水很清，既不寬濶也不很深，但對 5 歲的張繼中和 7 歲的張景軒來說，卻是隻洪水猛獸，一下子便把他們吞噬了，轉瞬間成為兩條死屍。我比他們大，手腳夠長，死命的抓著溪邊凸出的一塊石頭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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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邊站滿了村民，平靜的鄉村這日十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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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景軒和張繼中的父母失去愛兒，生不如死，跪著在呼天搶地。張繼中是個獨子，他的爸媽年紀很大，家裡就只得他一個兒子，沒了繼中，兩人搶地呼天喊得死去活來，見者哭泣，聞者流淚。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2WjXoFy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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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雷州市東塘鎮邊陲的張家村，已有上百年的歷史，今天仍然存在在廣東省雷州市東塘鎮的邊陲。廣東是大陸最富裕的省份，1973 年的雷州市東塘鎮邊陲的張家村，生活的水平仍停留在四十年前，我老友張楚紅的父親張英財今年 72 歲，他生產的內褲款式多樣，設計獨持，褲的前面有個E字，今天經已衝出雷州行銷海外，成為蜚聲國際的優質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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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張家村，生活水平仍停留在四十年前，四十年前的張家村，村民住的不是茅屋，就是木棚。生活的素質差是不在話下，古老的村莊仍然保留著古舊的家法，犯大錯者印烙，犯中錯者打騰，犯小錯的要跪地受整天的日晒或者雨淋。古舊的家法來自村裡最受人尊敬的人，村裡最受人尊敬的人就是村長，村長之所以成為村長是因為他識得字多，識得字多的人可以解釋古舊的家法，我父親讀過書認得字所以他被選了做村長，村裡識得字的人不多，所以能夠一直保留著這些古舊的家法。我父親識得很多字，原來，村長真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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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很受村民尊敬的人，是保長張百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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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長的地位雖較村長低，但權力有時會與村長看齊。「保長」這職別的設置，起緣自明朝的「里甲制」，清代將之改成「保甲制」，規定十戶一牌，十牌一甲，十甲一保，張家村是個大村，戶數近千，所以設有牌長、甲長、保長各一人。管理戶口收爛賬，司法兼維持鄉里的治安，都是保長的工作，所以，保長的權力和影響，有時甚至會在村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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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長張百知對這宗不幸事件，堅持要執行最嚴厲的家法，要將燒熱上面有個烏龜形狀的鐵板，印在我左邊的面頰。保長可能長期負責執行這個張家村的家法，他的面貌看上去十分猙獰，十分可怕，村裡的小孩子見到他，都立刻跑回家找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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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張學究，肯定我沒有害人的意圖，更沒有殺人的理由，張景軒和張繼中兩個小孩，毫無疑問，是死於意外和不幸，所以應該予以格外開恩，從輕教訓，他建議懲罰我跪地一整天，日間暴晒，晚上雨淋，那時仲夏時份，雨水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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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注重事實，可是，保長卻要堅持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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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村民他們都知，我爸表面注重事實，實則明顯偏袒殉私。保長張百知亦非堅持原則，他實是為了報仇雪恨而矣。兩人爭持不下，惟有請出村裡的三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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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老人地位祟高，是在我爸之前的歷任村長，「老人」這席位之設立可追朔至相當之早，這個我都記得，它是明洪武 27 年 (1394年) 皇帝朱元璋在他的「里甲制度」中新增的一個職位，選里中年愈五十的老人擔任，共三至五名不等。為何我對中國歴史如此清楚？ 因為我記起，我是個黑社會的大哥，對明清時期鄉社民團的組織結構，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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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老人都很有自己的原則，所以，村民都預測得到，老人的決定，不會是印烙，也不會是日晒雨淋。這個不難猜測，老人們的原則是要中庸，維穩最要緊：「未夠 9 歲的小孩，思想幼嫩亦沒有狠毒的機心，不應該燒烙印以免影響他的一生，但若只是跪地受日晒雨淋，又不足以加深他悔過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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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老人們一致議決，我要受五下鞭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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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長職責包括執行刑法，張百知是這趟刑罰的執行人。村民都知道，這張百知對我仇恨極深，因此，「老人」判我只受五下鞭騰，都替我鬆了口氣，為我慶幸。但他們想不到，區區的五下鞭騰，足以令我半死不生，甚至死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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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百知手上的騰條，粗足有四分，他今天的情緒噪狂得很，他看起來比平日猙獰十二分，咬牙切齒，兩眼射出凶光，很明顯的在告訴我，他要在五鞭之內將我打死，即使打我不死，也要打到我殘廢內傷。他很清楚，執行家法是保長的職責，萬一意外殺生，也是合法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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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都知道這張百知對我非常憤恨，因為他就是那個五歲孩童張繼中的舅父。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張百知對我仇恨極深，恨到要將我剝皮切骨，因為，那個張繼中，其實是他的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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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不知道，但村長很清楚，因為張百知曾經對我爸爸親口承認過，張繼中是他親生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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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呀，我命休矣，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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