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東組曲 - 【薄暮不再】廿三章：動靜 (4)

門已鎖好，白郎拉直窗簾，遮蓋住所有日光和潛在的目擊可能。單位本來只是租來當個幌子，如今屋內既空蕩又幽暗，屋中央一個半癱在輪椅上的中老年男人為這幅荒蕪頹敗的景象添上點睛一筆。

老男人眼珠子盯著在屋內來回走動確保門窗關好的白郎，顫抖的嘴唇懸著一絲唾沫。

應該沒有遺漏了。白郎回到桌前，看著上面擺著的注射包，突然覺得自己或許該說些什麼。

「你知道，我有想過別的方法。」白郎逐件工具攤開，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但他知道男人聽得見：「雖然處理屍體做過幾次，可是太麻煩了，風險也很高。」

「我想過繼續放你在老人院，費用又不高。」白郎舉起針管放在眼前觀察著：「可是有時候員工打過來通知、詢問一些小事也很麻煩。」

「歸根究底，還是因為那天的藥出了問題，這款鎮靜劑不應該引起中風的，它應該要能在短時間內生效、再被人體分解掉。不過多得你的數據提供，我想藥品已經完善好了。人體試驗果然很便利。」白郎又端起一小瓶透明液體看著。

「慕郎他正式成為警察了。」白郎將針壓進封口膜，慢慢拉起滑筒，讓藥液被吸進針筒內，道：「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那麼生氣，難道你看不見他作為內部線人的潛力嗎？目前為止，我已經避開好幾次突擊搜查了。」

「但我想，你本來就對潛力什麼的很愚鈍吧？從以前就是這樣急功近利……」白郎拉過椅子，拿著針劑坐在了男子正前方，捋高對方的衣袖，道：「連銀行戶口也沒多少剩下……我和慕郎給你的錢都給你拿去玩樂了嗎？」

男子說不出話，鼻腔噴出咕嚕的急促聲音，似是想掙扎。白郎無動於衷，道：「明知道無用，為什麼要浪費力氣呢？」

藥液逐漸被輸進血管。

「你的所作所為和你本身都已經毫無價值。」

睜開眼時，目及之處仍是一片昏暗，白郎茫然了些許時間，才意識到現在已入黑。他伸手往床頭抓過手機，關掉應該在四分鐘後響起的鬧鐘，起身去打開研究室的燈。

按照日程表，接下來的十二小時是繼續研究不同類型特質的藥物和那瓶物質的化學反應。他需要找方法穩定和減低那瓶物質的活性。

白郎泡好咖啡，打開電腦上之前寫好的清單，準備著要用到的材料和儀器，心裡卻仍糾結於醒來前的夢境。

他當然記得自己殺死——或者說處理更加恰當——他父親的情形，但並不是像夢境那般說了一輪廢話才動手。他記得當時自己只是像做雜務一樣，準備好便注射針劑，順便記錄下父親的體徵變化，直至對方再無呼吸後，就和其他白鼠一樣丟棄到慣常位置。

夢中那些話到底是怎麼回事？白郎用力閉上眼，想要擠走縈繞在腦海的餘音。他該好好專心工作。

到總算靜下心來，白郎正要開始工作，手機又響起提示音——是和客戶的交易提醒。

白郎重重嘆了口氣。

「這裡是白冥霧。未來一次交易如常嗎？」

「啊哈哈……我也正想打給你。」對方尷尬地笑了幾聲：「最近幾次交易，還是先取消吧。」

「為什麼？」白冥霧聲音一沉。

「這個……我這邊也不好做啊。」

發生什麼事了？白冥霧差點想直接問出口，但這樣會令他落於下風。幸好這個客戶的口不難撬開。

「不過一點風險而已。」白冥霧淡道。

「對你而言吧？」客戶苦道：「五日前是雪梅，兩日前是黑金龍，我可沒興趣和他們一起游泳啊！」

雪梅、黑金龍，是他另外兩個在橋本會的客戶；游泳，是指被沉進海灣殺死了。白冥霧飛快思考著，分析對方話中的情報。有人在對付橋本會的藥頭，是誰？慕郎嗎？不，沉進港灣是黑幫的做法……井上組想挑事嗎？在這個麻煩的節骨位？

「你們高層對這件事沒意見嗎？」白冥霧繼續試探道。

客戶支吾了片刻，似乎也在考慮著要不要說，但終究還是道：「算了，反正你本來也知道我們這邊的派系很雜。總之最高層那幾個老大是不會管這種底下的小打小鬧啦。」

言下之意是發生内鬥了？白冥霧一愕。他才幾天沒去理會外界而已，怎麼橋本會突然發生這種事？不，更重要的是，内鬥為什麼會牽扯到自己？

見白冥霧沒有回應，對方也開始探查道：「那個，你會有什麼頭緒嗎？」

「給我個名字，我看看有沒有情報。」白冥霧假裝自己有一手籌碼。

「森島你有印象嗎？幹部等級的人。」

白冥霧把自己認識的橋本會成員都在腦中過濾了兩遍，確定自己完全沒聽過森島這個名字。

客戶還在等待自己回答。

對方給了如此多情報自己，自己也該答一下他的問題：「沒印象。」

「是嗎？」對方聽著不太相信自己，可那白冥霧管不著。

「我可以將本次交易押後兩星期。」白冥霧道：「相應地，貨量會提高一倍半，價格也要加一成。」

「提價？」客戶似乎很驚訝。

「那是押後交易的代價。」

「那還是取消交易吧。」

情況不對，對方應該沒有任何和他叫板的籌碼才是，為何會如此肯定地提出要取消交易？他該知道自己不會原諒這一類行為，不應該貿然做出這種得罪之事才對。

「你該知道我不喜歡不忠誠的客戶。」白冥霧警告道。

對方稍微放軟語氣：「貨量沒有問題，但價格我這邊也不太好接受。」

居然談起判來了？對方手上有著自己所不清楚的籌碼？白冥霧心中越發煩躁不安，在沒有任何情報的情況下，他根本沒有資格和對方談。

「多少價值，多少代價。」白冥霧只能先保守地維持一貫態度。

「所以我不太苟同加價的那部分啊……你的貨是很好，可是……」對方欲言又止。

聽起來，對方是在暗示自己供貨的價值下降了，如果自己猜測沒錯，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原因：一，自己的貨質量下降了——那當然是不會發生的事；二，市場出現了競爭對手。

不該發生，但不是不可能。

無論如何，在缺乏情報的情形下，白冥霧已無手牌可以打出，縱使萬般不情願，眼下唯有拖著：「我已經說完提案内容，你有兩天時間考慮清楚。」

掛掉電話後，白冥霧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歧東市是個時時刻刻變化著的棋盤，棋子和棋子之間牽滿了黏稠腐蝕的致命蛛絲。他一直有所察覺，卻從未能抽出精力應付，而如今，他能感覺到生路正逐漸被盤繞的蜘蛛堵上。或許今次，他真的會……

白冥霧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撇去沒有價值的負面感受，一邊思索著應對方法，一邊重新投入工作之中。

等手上的事項處理好後，給金如酪打個電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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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不再】廿三章：動靜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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