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東組曲 - 【薄暮不再】三十章：兄弟

「我沒有——」慕郎憶起舊事，當時的胸悶感再次襲來，槍口亦垂下兩寸：「我沒有怪過你殺死他。可是你，你……」

殺了那女警。白冥霧在心裡默默補上他沒說完的半句，長吁了口氣，沒作聲息。就他目前的狀態，要是真的被逮捕，他能逃脫的機會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渺茫，可那這情況在歧東市的罪犯而言太少見了，大概慕郎也不會想到——該死，他怎麼會把自己陷進這種難以脫身的境地？

必須製造點空隙才行。

「但你說得對，我和他不一樣。所以我不會折磨你——」慕郎伸手到腰後拿手銬。

「逮捕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嗎？」白冥霧嘗試開展談判。

「這和好處無關。」慕郎盯著手銬，一時失神。光莉也會這樣做的吧。

白冥霧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懷緬，道：「那是為了那女警嗎？」

「可以這麼說。」慕郎啪開手銬的開關：「廢話說夠了，現在給我轉身。」

「你真的有那麼重視她嗎？」

慕郎被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一愣。他又在打什麼算盤？

「你說得好像她對你很重要。但你從未帶她見過我，也從未分享過她什麼資訊，只提過名字，當初甚至沒跟我說過她失蹤的消息。你真的有在意過她嗎？還是她只是你融入大眾的工具？或是提供情報的工具？」

「不要把你那套行事強加給我。」慕郎皺眉道：「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別再裝成那副大義凜然的執法者模樣了。」白冥霧仰起頭，微微斜視著對方。

「你不了解我！」

「是嗎？我倒覺得不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你只是個懶散渡日的員工，對刑事調查不上心，自己不喜歡的案件就推給其他人，你收過賄嗎？捏造過證詞嗎？」白冥霧不屑道：「至少收起那副替天行道的嘴臉。」

「閉嘴！」慕郎駁斥道：「起碼我沒有像你那樣傷害別人！」

「你殺了小黑。」

「小黑？」慕郎特意頓了頓，故意裝作要回想片刻，才道：「哦，那隻畜牲？」

如願地燃起對方眼中的慍色，慕郎絲毫不掩飾那得意的笑：「倒沒想過堂堂白冥霧會那麼在意一隻畜牲啊。」

「你才是自以為了解人的那個。」白郎握緊了拳，氣血湧動讓腿上傷口火辣辣地痛著：「只有這點我們確實不一樣。」

慕郎微笑一凝，神色冷道：「你是說，你覺得你殺死光莉，和我打死那隻貓是同一件事？」

白郎不語，眼中的輕蔑和怒意不曾散去，更是多了兩分挑釁。

「你怎麼敢拿光莉和一隻畜牲比！」慕郎又是一槍，正正劃過和上一發同樣的位置，即使在盛怒之下，他的槍法仍然準得可怕。

傷口加深令白郎一個踉蹌，才堪堪穩住自己，亦趁機把手伸至背後，悄悄將煙霧彈調成噴劑模式。不過噴劑的射程很近，他還得想辦法靠近對方才行……上手銬或許是個機會，如果對面仍然不肯談判的話。

「光莉她、她明明是那麼正直善良的人，你怎麼敢這麼的坦然！」慕郎斥道。

「她在追查我，我還能怎樣做？束手就擒嗎？」白郎告誡著自己要放下情緒，卻仍忍不住反駁道：「那小黑呢？小黑對你做什麼了嗎？」

「那只是一隻天殺的臭貓！一隻骯髒的、沒有價值的畜——」慕郎被自己下意識的話語震驚得窒住。

蟲鳴鳥叫蓋過二人的死寂。慕郎還沒整理好凌亂的思緒，被兩下嘹亮的「嗶嗶」聲嚇了跳。

「那是什麼？」慕郎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對方，全身綳緊。

「逃生門被突破的警報。」白冥霧答道：「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慕郎飛快回頭瞥了眼那扇開著的地窖門，輕皺著眉，視線在手銬和面前一襲白衣的男子之間徘徊。

「這件事把太多勢力牽涉進來了，對你我都很危險。」白冥霧恢復冰冷的口吻：「但我們現在還有機會商量個大家都接受的方案。」

「我說過了，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跟人渣談判。」

「那就逮捕我吧，像個正當的警察那般。」

慕郎捏緊了早被握得溫熱的手銬，他從來對逮捕白冥霧沒多大興趣。如果是光莉，如果是今村，他們定會毫不遲疑地給對方上手銬。

他們是走在正道上的人。

可慕郎深諳走正道有多容易失敗，每個環節都充斥著漏洞，充斥著可被輕易收買的人。光莉試過了，她沒有對疑犯施行暴力，沒有強迫潛在證人交出錄影，更沒有勾結黑社會，可正道把她帶到了哪裡？

白冥霧也從來沒有問高村光莉想怎麼做，他問的是自己，是伊藤慕郎。

「你說得對，我不是個正直的警察，也不是為了光莉還其他人才這樣做。」慕郎盯著對方，說道：「我做這些是為了……」

長久的凝視之下，就像看同一個字看太久而產生語義飽和，他忽然覺得眼前人陌生得像從未見過一般。

也是，他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只是個精心營造的假象而已。

「但那也不重要了。」

「別再浪費時間——」

「會有什麼感覺嗎？」慕郎打斷他，話中只有純粹的好奇：「殺人。」

白冥霧微微一怔，斂下兩分不屑，道：「事到如今你還有空閒理會——」

「你也會用扯開話題這種爛招嗎？」慕郎側槍以一發子彈劃開對方的前臂：「回答問題。」

鮮血漫紅了純白的衛衣。

「啊，順便，手也給我舉好。」

白冥霧撇了撇嘴角，依言舉手的同時答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是嗎？還真是冷血。」慕郎放鬆肩膀，重新以單手握槍。

要是扣下扳機，就沒有回頭路走了。慕郎心裡驀然冒起這把聲音，他輕輕搖頭，晃走此等無理的想法。回去？回去哪裡？過往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而且那個時機早就過了，早就被拒絕掉了——

「那晚我叫你一起搬離這個城市時，你該答應的。」慕郎眸色一黯：「現在我倒是明白你為什麼會拒絕，沒東西比得上販毒的利益吧。你問我是否重視光莉那段話，我奉還予你。」

「你是在拿光莉和一隻貓比嗎？」

「不，哥。」慕郎忽覺喉嚨一陣澀痛：「我是問你，你有重視過你身邊的人嗎？」

白郎不語，沉默卻正是慕郎最不想被證實的猜測。

「我想也是。」慕郎自嘲地笑了笑，卻想起在對方家中看過的那張合照：「媽媽也是你殺的嗎？」

「什麼？」白郎臉上一直的淡定頃刻破碎：「為什麼提起——」

慕郎看著對方無助地將視線投向地上，仿佛那一地黃褐的死葉之中有著答案，不禁挑了挑眉，對那意外大的反應感到疑惑，心底不祥之感更盛。慕郎原以為他會一口否定，為什麼會如此慌亂？難道他真的——

但事實如何，那已經過去了。現在慕郎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是什麼——只要一槍，只要一槍他就能擺脫這個噩夢。他只需要對準一點，食指稍微用點力，就如前幾槍那般，然後一切就會完結了。

白郎堪堪擺脫往憶的糾纏，抬頭要重新望向對方時，比起慕郎眼中篤定而冰冷的殺意，他首先見到的卻是從地窖門一拐一拐接近的偷襲者，麻木地向著最近的慕郎舉起手中的槍。

慕郎的心神太集中在自己身上了，自己任何預警都會被他當成混亂視線的花招。他只有一槍的機會。

「慕郎——」

先後兩發槍聲驚飛啼鳥。

只打中手臂，但他槍掉了，也算成功。白郎全神關注著偷襲者，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視角傾斜，身體摔在葉和土之上，完全使不上力氣。

慕郎順著他的視線轉身向後望，才驚見那正捂著手臂卻仍麻木前行的偷襲者，連忙舉起尚未冷卻的槍管，兩發子彈確保那人不再動彈。

巨響過後更顯死寂。一切如退潮的海水般遠離了他的身邊。慕郎走到倒地的白冥霧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側腹衣裳逐漸暈開的猩紅。

他以為自己已下定主意，可為什麼到最後他還是偏過槍了？為什麼明明自己處於山林之中，卻比在水底更難呼吸？為什麼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

不，不要緊的，只是他的一個小小失誤而已，很容易改正過來。

「慕、慕郎……」白郎一手顫抖著覆上側腹的濕熱處，丁點疼痛都沒感受到，只能憑著常識使力壓住液體的源頭。

在想到「對方或許想嘗試反撲」之前，慕郎已下意識地跪下在其身旁。罷了，也就聽聽他想說什麼再補正那個小小錯誤吧。

儘管身體已是此般情況，但白郎的感官比何時都清晰，思緒在刹那已數轉。他們糾纏太久了，白郎能隱約聽見遠處的草叢有動靜：不可能是走獸，動物應該都已經被槍聲驚跑，是先前開車過來的人；而除非來者是警察，否則無論是哪股勢力，都對慕郎不利。慕郎只有一個人，受傷甚至被殺的機會很大。這個笨蛋看來也不會來得及逃跑——

但有一個方法，他不會被視作威脅。白郎空閒的手盡可能隱蔽地伸到後腰，擠出剩餘的力氣呼喚著對方。慕郎雖然跪下，但還是離太遠了，自己沒氣力抬手到那個高度。

「慕郎……」

「你想說什麼？」慕郎皺眉，集中精神聆聽著對方越發微弱的呼叫。

還是在射程外。白郎輕喘著，拼命想著說什麼讓慕郎再靠近一點。

「阿弟。」

慕郎俯身伸手要摘掉白郎戴著的防毒面罩，就在這瞬間，白郎立時掏出後腰的煙霧彈，食指一勾拉環，純白的煙霧噴射而出。

在被煙霧淹沒前，慕郎怒目盯著白冥霧，雙眼中既有意外，又帶著果然如此的失望，還未來得及吐出一句咒駡，意識已落入黑暗之中。

如此一來，慕郎既不會自尋死路，其他勢力礙於他警察的身份，也會寧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腹部的疼痛漸漸湧上，身體的力氣也不足以讓他按緊傷口……我會死嗎？

ns 15.158.61.6da2

【薄暮不再】三十章：兄弟

REGISTER

LOGIN

Interface Language:

Story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