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東組曲 - 【薄暮不再】廿四章：棋局 (2)

「你是怎麼進來的？」白冥霧難以置信地盯著正半彎腰審視工作桌的男子——午火。

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自己做漏了什麼嗎？慌亂令他的頭腦充滿混沌，僵在了原地。

「我見大門沒鎖，便擅自進來了，實在不好意思。」午火直起身面向白冥霧，和上次會面一樣彬彬有禮，卻遮蓋不住言語的荒謬。

「你怎麼知道——請你馬上離開。」白冥霧雖然憤怒，但在對方壓迫感十足的氣場下，竟仍是用了敬語。

「不必在意。」午火嘴角掛著的微笑像在嘲諷：「我只是過來……關心一下進度。」

白冥霧無語。

「那麼，進度如何？」午火問道。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們可以循正常途徑，約個時間和中立地點會面。」白冥霧強調了「正常」二字。

「正常……確實是許多人追求著的事。」午火笑了笑，道：「可是白冥霧先生，你目前的生活似乎和這兩個字相距甚遠呢。」

見白冥霧只是戒備地直盯著自己，午火繼續道：「作為贊助者，為受益人解決些煩惱也是應該的，只要你可以先說明一下工作的進度。」

「我不需要幫忙。」白冥霧冷道。

「是嗎？」午火悠閒地整了整禮帽：「倒是和我所認知的事實相去甚遠。」

白冥霧張口想辯解，卻被對方那仿佛掌控一切的自信所制住，道：「與你無關。」

「是嗎？」午火重複道，平淡的口吻卻令嘲諷感更盛。他走到實驗室另一邊的桌前，拿起白冥霧備妥待用的針筒端詳著：「這是你的新作品嗎？」

白冥霧看著他一派悠然自在，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怕受傷的人無法用武力驅走；不知底細的人無法威脅。白冥霧眼下可走的路只有一條，便是協商：「研究的確有所進展。但是，先說說你能提供什麼回報。」

午火放下針筒，半瞇的雙目中是滿意和賞識：「不愧是我的受助人。這才是有意義的對話嘛。」

「不要浪費我的耐心。」

「錢。」午火迅速回答問題：「我能給你錢。其他我相信你能自行處理。」

「你為什麼覺得我有這個需要？」白冥霧反問道。

「覺得？不，是知道。」午火笑吟吟地奉還對方的言語：「不要浪費我的耐心。」

如果他所言非虛，那麼自己絕對是低估了對方。到底這個人在暗處觀察了自己多久？白冥霧開始覺得眼前一切如此不真實，仿佛隔著一層薄紗，奇怪的念頭也偷偷潛進腦中——對方的情報網，已經到了通靈的地步了吧？

「你給我的那瓶物質，到底是什麼？」白冥霧轉掉話題。

「你研究出來什麼？」

「有機，而且不穩定。」白冥霧默了默，抛出荒謬的假設：「不像是天然的東西。」

「你找到讓人類能活著接受它的方法了嗎？」

「我試了許多種方法。在上個版本中，雖然實驗體沒有死亡，但失去了意識，和行屍走肉一樣。」白冥霧的求知欲逐漸佔了上風：「我需要更多關於那東西的資料，才能知道如何應用。」

午火緩緩搖頭：「很遺憾，我沒有更多的有用資訊可以提供給你。」

白冥霧一愣，直覺卻告訴他對方說的是實話。

「我見針筒内的液體帶點淺藍，是星夜嗎？」

「那是稀釋了的物質，加上星夜。先讓大腦受到迷幻藥的影響可以降低你那瓶物質的效力。」白冥霧解釋道：「但我需要做更多研究。」

「很好。」午火點點頭，眼神飄向白冥霧身後緊閉的門：「你貌似已經準備好下一次實驗，我可以旁觀嗎？」

「別得寸進尺。」

午火收回目光，沒再向對方施壓，道：「我看得出我們合作的潛力很高。我期待再次聽見你的進展。」

「如果下次再是這種突發的到訪，我會用上一切去確保合作終止。」白冥霧雖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於自己而言能有不少用處，方肯定了合作的關係。

午火不多言，從口袋中摸出一張小卡片放在桌上：「你可以聯絡這個號碼。」

「既然大門沒鎖，我就不送了。」白冥霧盤起雙手，盯著他。

「哈哈哈。」午火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逕自走向大門：「再會。」

白冥霧怔怔看著大門打開又關上，最終喚醒他的是電話鈴聲。

他眨眨眼，重新集中精神，按下免提鍵。

「喂，你要的報告準備好啦。」熟悉的少女聲音稍為舒緩了神經，但言語内容就沒那麼仁慈了：「你要給錢了沒？」

「我需要多幾天準備——」白冥霧一頓，看著手機剛跳出的到賬通知，口風一轉：「不，當我沒說過。我馬上轉款給你。」

處理完金如酪，白冥霧忍不住再度皺眉望向早無動靜的大門。如此下去他必然會被掣肘住，乃至動彈不得，然而對方卻偏偏能給予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午火……到底是何方神聖？

昏暗的包廂中，今村像個過動症患者般左顧右盼，時不時拿起平板滑動著。

慕郎開始覺得讓他跟過來也許是件錯事。

「所以接下來要幹嘛？」今村低聲道。

「這裡隔音很好，不用那樣。」慕郎無奈應道。

「哦。」今村於是用正常音量重複道：「那所以現在要幹嘛？」

「等。」慕郎稍微掀開面具，取起杯子呷了口茶。

「如果等不到呢？」

「那就找天再來啊。反正在警——在另一邊不也是要等。」

「你不是說這裡隔音很好嗎？」

「小心點總沒錯。」

「也是。」今村見慕郎不怎麼搭理自己，只能找些別的事做來緩解焦慮，盡量不去想自己被發現來這種地方會有多大的麻煩。他雖然聽說過這裡，但實際拜訪還是第一次。這種位於灰色地帶的地方讓他很不安。

但這酒吧也與他所聽回來的情報有所出入。今村原以為巴特吧會是個超級神秘、必須要有門路才能進去、内裡的人都是各方大人物的臥虎藏龍之地。然而事實上，樓下那些沒戴面具的人看來只是單純在喝酒聽音樂。要說全是大人物……唔……伊藤君也在這裡所以應該也不算很臥虎藏龍吧？難道是自己太中二病，把這裡想得太像動漫中的反派大基地？

可是，伊藤的哥哥是白冥霧，那可絕對是個大人物。會不會伊藤也有秘密身份？

怪異的眼神頻頻射來，慕郎不禁皺眉瞪向來源問道：「怎麼了嗎？」

「我突然想到，呃，就是——」今村躊躇道：「白冥霧他應該不會在這裡出現吧？」

慕郎靜了好幾秒，令今村開始拼命想著如何道歉時，才道：「有可能，可是不礙事。」

「真的嗎？」今村憂道。

「反正這裡不准動武，就算真的碰見他，我和他也不能做些什麼。」

「不能動武是真的？」今村愣了愣，他唯獨沒相信過這一點。

「這種中立地點其實需求很高。雖然時不時有人犯戒，但最後都會在各方逼迫之下付出巨大的代價。」慕郎答道：「我也不太熟悉這裡，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酒吧的歷史很悠久，而既然它沒有被時間淘汰，肯定也是有些底氣在。」

「那，和老闆打好關係可以偷拿幾個籌碼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聽起來像是有人想要中傷酒吧所散播的流言……你在哪聽回來的？」慕郎疑惑道。

「不記得了，應該是很久以前的的八卦吧。」今村聳聳肩。

「你可以實踐試試。」慕郎笑道：「那個酒保長得也不錯。」

「我沒那個膽啊。」今村攤手道：「還有我也沒有這樣拿情報的需求。」

慕郎別了他一眼：「話不能亂說，小心一語成讖。」

「我還是喜歡循正途做事啦。那樣比較安心。」

就在話題越來越沒營養時，客人到來的鈴聲終於響起。

今村馬上噤聲仰後，假裝自己是佈景板。

有必要那麼害怕嗎？慕郎暗自吐槽了句，開腔道：「可以進來。」

來者掀起布簾，進入視線的是熟悉的狐狸面具和黑色長裙。她邊拉開椅子邊問道：「就是你要白冥霧的情報？」

「沒錯。」

女子十指交疊置於桌上，沉默著打量了二人好一會。不知所措的今村忍住望向慕郎的衝動。

「我們見過嗎？」女子盯著慕郎問道。

「應該有。」慕郎直接承認了。

「果然。」對方被機器異化的聲音透出瞭然的自信：「你也想弄死那家伙吧？」

「我來這裡是為了情報，不是閒談。」慕郎打住對方的試探，切入正題。

「當然。」女子看得出慕郎不是兩三句話就被套出底子的菜鳥，正色道：「多虧你先前提供的情報，我鎖定了一個區域。」

她向對方勾勾手指，慕郎會意，將一個啤酒瓶蓋推回給她。

女子用兩指拈起瓶蓋審視著，毫不意外地看到瓶蓋側那道無比熟悉的小劃痕——不出所料，正是她之前交出去的瓶蓋。

看來這一切都在對方的計劃之内。這會是個圈套嗎？會是白冥霧用來引出潛在敵人的方法嗎？女子心生懷疑，不禁再度凝視對方那款式常見的全白面具，特色欠奉得讓她有種自己在跟無機物打交道的錯覺。

「我要的東西呢？」慕郎催促道。

「這位是？」她轉向上次不在場的今村。

「與你無關。」

到底對方和自己是否有著共同利益？女子思忖著。多一個盟友總比沒有要強，可是要是對方從一開始就在引蛇出洞，女子可沒自信咬下劇毒的餌而全身而退。

他上次給自己的情報是什麼？白冥霧和警察起衝突，基地被焚毀——誰可能有這第一手情報？白冥霧，或是警察。

故意放出基地被毀的情報，引誘敵人查探自己設好的誘餌地點，再一網打盡……有可能是這樣嗎？

還是為了抓白冥霧，絕望得只能向地下社會求援的警察？

保守的做法是只提供最基本的情報，如果對方真有意找白冥霧麻煩，也並不難翻出他的新基地；或者她賭一把，為自己拉個新盟友。

女子本就不是靠保守到達現在的位置。

思緒幾轉不過瞬間，女子很快將她探查到的區域告訴對方，又道：「那傢伙不好對付，或許我們能聯手提高勝算。我能提供人手，火力。」

慕郎微微側頭，對對方的大膽邀請頗感意外，但他沒有冒額外風險的理由：「不用了。」

「考慮一下。像現在這種機會可不多。」女子看似放鬆地靠在靠背上，給予慕郎思考的空間，面具後的眼神卻比瞄準獵物的老鷹更銳利。

她說得對，如果今次再被白冥霧逃脫，天知道還有沒有下個機會能接近他。狡兔三窟，那傢伙本就多疑，如果再失手，難保他不會選擇螫伏起來，再要找到他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

遑論他已經不用再扮演自己的好哥哥了。

緝毒隊的同事信不過，所以能夠多爭取些火力絕對有幫助，但是他對狐狸小姐的身份勢力一無所知，與地底社會的人合作和走鋼線一樣，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怎樣？時間寶貴。」女子看出對方猶豫，施壓道。

「把你的電話給我。」慕郎嘗試把主動權拿回。

「沒問題。」女子對對方身份已有七成把握：「不過這種事得禮尚往來吧？」

「現在是你想要我的幫忙吧？」

「既然如此，先告訴我你能提供什麼幫助給我？」女子反問道。

慕郎稍一思索，便展出他的籌碼：「確切位置。我會查到他新基地的確切位置。」

在這種大家都不知對方底細的談判之中，比的就只有誰先服軟，但區區一個聯絡方法，女子不在意：「你有紙筆？」

慕郎拿過平板，隨手開了欄輸入法讓女子輸入一串數字。

「希望日後能合作愉快。」女子說罷，風一般離開了包廂。

在布簾平靜後再過了兩秒，今村才如被解除詛咒的石雕般活動起來，扭頭望向慕郎，憂道：「喂……我們連她是誰也不知道，這樣沒問題嗎？」

「她說能提供火力，說明她人力資源充足，也不怕事情鬧大。」慕郎掏出自己的手機記下號碼：「我猜她應該是個黑道。如果是其他罪犯，做事會比較低調。」

今村默了默，嘆道：「我不喜歡這樣，太危險了。」

「我也不，但我更加不想被他逃脫。」慕郎關上手機，拿起杯一飲而盡：「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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