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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龔峒柚醒來時,太醫已經在替他診治了,他並不通醫理,只是看到自己指尖的蔻丹便趕忙掙扎著想避開太醫按在脈上的手指,所有初醒時的茫然,均被昨日荒唐的記憶沖刷殆盡。
一清醒便頓感胸口一陣涼意,他捏住衣領,確認只是領口稍微鬆了些而已、並沒有被褪下而鬆了口氣,只怕仍擔心被察覺他是男兒身,而戒備地盯著太醫,沒多久後便有手將他的右腕壓回脈枕上。
「微臣無意冒犯太子妃,請太子妃恕罪。」龔峒柚看著太醫的口一張一合,往下看也見對方兩手俱在,他想到一個可能性但並不願深思。
然而事與願違,他即便不想,現實也不是站在他這邊的。
「無妨,是我讓你直接診脈的,懸絲畢竟做不得準,延誤太子妃傷勢才是大事,況且我在這裡看著,秦太醫不用擔心。」連宣焰止住了對方下跪的勢頭。
龔峒柚往上一看,才忽然察覺到自己現在枕在太子腿上,原來就緊繃的身子便更加僵硬起來。
秦太醫診完脈後道了句:「太子妃頭上的傷雖是無甚大礙,但近日還是……請殿下克制一些。」
克制,什麼?
龔峒柚茫然著看太醫下去開藥,才要起身卻又給連宣焰按下。
「好好休息,否則等我登基的時候,你會成為第一個因為皇帝在太子時期過於荒淫殘暴而沒有參加登基大典的皇后。」
「……草民不太理解殿下的意思。」
「就跟你說要自稱妾身了。」連宣焰揉著他的太陽穴,龔峒柚才發現自己頭上的釵飾已經被盡數撤了,如今他是披散著頭髮面對太子殿下。
他忽然很想繼續睡回去,為什麼這個荒唐的夢還沒醒?梁寧嫿應該已經嫁入東宮了才對,就算再不希望對方嫁人,他也不該做這種奇怪的夢才對啊,一定是酒,酒醉了看到幻覺而已,一定是。
可是他根本不太碰酒。
「太子妃不應我的話呢……。虧我還特意找了太醫來看你頭上的傷,太子妃那麼不待見我啊?」連宣焰對著緊閉雙眼的龔峒柚道。
頭上的傷?難道當時寧嫿遣侍女從背後砸了他的頭?
龔峒柚聞言一愣,趕忙要起來,卻讓連宣焰過近的臉嚇了一跳。
「你好像表情有點少……和動作完全不同,真有趣呢。」連宣焰說著,然後直了腰,轉頭喚了句:「姚敬,幫我找一下之前玟妃宮裡的……現在在三皇子宮裡的那個叫……夜霞,去幽竹宮找夜霞過來,如果三皇子那邊有疑義的話,跟他說是我希望他幫忙。」
「是。」姚敬福了身,隨即便下去了。
連宣焰低頭看著龔峒柚,吟道:「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龔峒柚聯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以為連宣焰在打趣他,腦子一時熱了起來,忙道:「請殿下別開玩笑了,讓草民起來吧。」
「我是在回答你的問題,你聽到克制這兩個字的時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那很罕見,所以我在意了一下。」
見龔峒柚還是沒理解過來,連宣焰便道:「太子妃以為,在洞房花燭夜隔日早上宣太醫,還能有什麼其他理由?……看起來,季敏果然對你管教嚴格啊。」連宣焰感嘆道,都說到這個分際上了,他家太子妃還是一臉茫然。
「草民……」
「等等記得自稱妾身。」
「呃、」
龔峒柚尚來不及答應,讓姚敬關上的門外已經有晉見的通報,連宣焰道了聲進來,便有一名女子款款而來,盈盈下拜,溫柔而沉穩的嗓音道:「夜霞拜見殿下以及太子妃。」
「太子妃那邊服侍的大宮女還沒定下,你先暫代一下,替太子妃梳妝準備晚些的登基儀式吧。」
「這……夜霞惶恐,登基儀式裡經手鳳袍以及一應面頭的,都必須是父母兄弟俱在的宮女,民間也有必須請全福人做這些的習俗,夜霞福薄、已不合身分,唯恐有負殿下所託,請殿下收回成命。」她說完又拜。
連宣焰看著維持福身不起的夜霞,面色沉了下來,「……所以我說,你們一個個都做什麼?只是讓你做個工作而已,三皇子也是會教啊,人到他那邊出來,連我也敢忤逆了。」
「這、這不關三殿下的事情,是夜霞自作主張……!」夜霞趕忙抬頭,卻沒敢看連宣焰。
「那就定下來了。」連宣焰點了點頭,便將龔峒柚扶起來,然後捶了捶腿,面不改色道:「太子妃頭上有傷,你仔細點就是了。」
夜霞拿不準連宣焰的態度,這次只得低聲應了。
起身後,夜霞從姚敬拿來的紅木妝匣裡取出梳子,自龔峒柚髮尾開始梳起,不多時,打結處已全數梳開,甚至比往常還要柔順幾分。
夜霞悄悄瞥了一眼太子妃,對方神色依舊,看不出情緒,然而身子卻是緊繃的,她眼波一轉,望向連宣焰,太子早在她開始為太子妃梳髮時便自顧自地拿起管事太監呈上的奏章批閱了起來。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接著將梳子放在桌上,又是款款下拜,問道:「夜霞斗膽,太子妃或許須要先更衣才好梳髻,請問殿下可要迴避?」
連宣焰連看也沒看一眼,便道:「無妨。」
「夜霞明白了。」她迴轉太子妃身畔,低垂的目光正巧對上太子妃將裙子擰皺了的蔻丹指甲,也只作沒看見,她請太子妃起身,要先換下中衣時,太子妃卻將手按在領口,往後退了些。
「夜霞惶恐,可是夜霞粗手傷著了太子妃?」
夜霞尚不及告罪,連宣焰那邊便傳來一句:「要是太子妃堅持要自己更衣,至少外衣交由宮女,如何?」
龔峒柚看了一眼連宣焰,對方仍是一手支頤、一手執筆在奏摺上書寫著,而眼前的宮女低著頭,似乎只要他不開口,就不會有任何動作一般。
「中衣,我自己換。」他好不容易才小聲憋出這麼一句。
「太子妃可需要屏風?」
「不用。」
「好。」
龔峒柚的那個「好」字,只稍稍慢了連宣焰的「不用」一個眨眼不到的時間,龔峒柚又看了連宣焰那邊一眼,對方還是彷彿什麼也沒聽、沒看到一般,全無反應,於是龔峒柚只得強自嚥下喉頭的緊張道:「勞你,轉過去。」
「那夜霞先告退了,太子妃好時再……」
「不必,你轉過去便好。」不待夜霞說完,連宣焰便打斷她。
「……是。」夜霞轉過身子,面對著門,過了許久,身後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直到太子妃那一句「好了。」,她不確定自己到底已經等了多久,不免有些心焦。
待她轉頭時,卻見太子妃的中衣凌亂,全然不似有穿好的模樣,她下意識想替對方打理,而龔峒柚這次來不及要避,夜霞已經替他將衣服理好了,他穿了許久仍舊穿不好中衣,而夜霞卻只用了一半時間便為他將繁複的禮服穿戴整齊。
龔峒柚仍僵直著身子不知所措,為了不去看夜霞的動作而不經意撇開的目光,卻對上了連宣焰的視線。
他差點忘記要呼吸。
如若不是夜霞忽然說:「夜霞失職了……太子妃的妝容精緻,夜霞一時沒注意到,現在給太子妃卸了重化可好?」他也許會窒息。
「不必,趕不上吉時的話,禮部跟太師會很煩,妝照舊即可,你直接梳髮吧。」
當時的龔峒柚雖然尚且不明白連宣焰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卻讓這句話震得回神。
太師……太師知情嗎?
太師知情的話,那爹親他也知道嗎?
龔峒柚撐著還略略有些昏沉的腦子試圖要思考,然而無論哪樁都太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以至於他沒有發現夜霞已經退下了,也沒有發現連宣焰走到他面前。
「龔峒柚。」
龔峒柚一愣,才注意到連宣焰過近的臉,原先為了更衣而站著的他,因此往後退了兩步,不慎跌到床上,若不是連宣焰及時攬住他,恐怕他的頭又要再受傷一次。
「……我剛剛才發現,你這樣,真的很不好。」連宣焰一邊說著,一邊將他扶起來,龔峒柚原想站起來,但能立足之地已讓連宣焰佔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維持原狀,等著連宣焰說出到底是哪裡不好,然而,連宣焰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對著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過幾遍。
「我可以不追究你欺君,甚至,可以替你隱瞞。」
龔峒柚眨了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適才聽見的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聽。儘管這已經遠比從昨天開始經歷的一切要來得真實許多,然而,他還是無法做出回應。
腦子裡就算飛速轉過了所有的史書,也找不到一個誰是假冒太子妃的,沒有人能告訴他該怎麼做,縱然是他爹親也不能,何況龔季敏知道了以後更可能喊著逆子就打上來。欺君,還是這種程度的,恐怕不是他一個人的命能賠的,株連怕也是逃不掉了。
而這位只遠遠見過一次面的東宮卻說,他可以幫忙。
龔峒柚知道事情不會簡單,但是他想不到任何事情,是東宮需要他的。
他沒有功名在身,而爹親雖是宰相,然而東宮的位置一直都不曾動搖,更沒有皇子黨爭的問題,完全不須要任何後盾與支持,因為東宮身後,即是今上和皇后娘娘的全盤支持。
剩餘的唯有,從他這裡得到線索,去找回失蹤的真正太子妃。
龔峒柚低下了頭,說道:「……請、不要懲處梁寧嫿,請殿下、開恩。」他應該下跪的,但連宣焰完全沒留給他任何空間跪下。
「你不為自己或者兄弟、父親求情,第一個考慮到的卻是梁氏?」
龔峒柚聽不出對方語氣到底該歸類成哪種意思,低頭想了會兒,被自己的想法嚇著了才囁嚅道:「草民、不是與太子妃有私,草民只……」
「可以啊。」
龔峒柚猛地抬頭,卻見連宣焰微微偏了頭,並道:「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答應什麼?龔峒柚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讓連宣焰扶他起來了,他才想到要說話,連宣焰卻伸手向龔峒柚,他瑟縮著閉緊雙眼,連宣焰卻是將龔峒柚頭冠兩旁金枝勾著的珍珠簾放下,兩側珍珠簾相撞出清脆的聲響,龔峒柚愣著睜眼望連宣焰,但珠簾的縫隙中他什麼也看不清楚,他遲一步想到,這珠簾,很像新娘子的蓋頭?
他還來不及想好要問還是做什麼其他反應,連宣焰已經拉著他的手往門口走了,他原想撩開遮擋視線的珠簾,卻因為突然出現的門檻而低頭專注凝視著地面,接著也無暇思考要撥開珠簾的事,只能看著眼前那一點方寸之地,連宣焰在他身前,龔峒柚從珠簾中瞥見,被拉直的手腕上有梁寧嫿的玉鐲,而更前方,是連宣焰握著自己的手。
東宮的手,比他還冰涼……龔峒柚不知為何被這件事吸引住,忘了思考其他事情。
相較於這兩天的種種不可思議,連宣焰的手要來得真實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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