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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連宣焰看著龔峒柚的表情,一如往常怎麼也看不出端倪,便道:「亥時知道你會入二甲內,孤就讓人去宰相府報備過了。」
雖然這樣說很像拐帶人家閨女還仗著勢力跟家人嗆聲說:「我就拐了怎麼?」的無賴潑皮,這點連宣焰還是有自覺的,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說,若是真的發生這種事,他也只能說:「就這麼霸道,怎樣?」
大約是看了目前民間流傳的那些話本後,他腦子也有點廢了,才想這些有的沒的。
連宣焰又看了看龔峒柚,一旦龔峒柚不說話,他便很難理解龔峒柚的情緒,早在他登基以前,連岳就經常用各種理由手段從宮裡逃走,是以,他經常沒有監國之名卻有監國之實,做的事情遠比天子近臣多,薪俸仍是太子的額度不說,還經常被扣……雖是過去的事情了,但由於實際接觸政務時間長,所以按理說他應該對察言觀色還算可以的,偏偏遇到一個面無表情的皇后,這可不是一般挫敗。
按他對龔峒柚的理解,不太可能以沉默來表達無言以對,就在他思忖間,龔峒柚忽然整個人向他倒來,連宣焰一愣,只是雙臂往外滑開,便將龔峒柚接個正著,連宣焰一手按在龔峒柚背上穩住他,一手遞往龔峒柚鼻下,確認還有呼吸。
本來還想再逗逗自家皇后的連宣焰忽然發現,自己真真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他無奈地抱起龔峒柚,轉往合琴宮。早早被摒退的宮人並沒有隨行,宮燈昏暗,直到皇后所居的合琴宮亮起,才知聖上今日宿皇后處。
皇后那裡,夜裡從不點燈,也沒有專屬合琴宮的宮女太監,陛下只說皇后喜靜,不讓人近身,所以也只讓幾個宮女每日定時打掃便罷,至於不點燈這件事,陛下也說了,皇后以自身做榜樣,盡量節儉,是以日出即起、日落而息,不怎麼需要點燈,還大力表揚了皇后。
儘管如此,對於皇后不受寵的流言依然此起彼落,皇帝沒有其他妃嬪,只皇后一人,是以也省去挑侍寢的宮妃這一段,但皇帝卻很少去皇后所在的合琴宮,總是宿在自己的熙照宮。
這個年代,女人的名聲是要男人給的,妻子的名譽是要丈夫維繫的,連岳可以不知道,畢竟他也不是自願接這個位置的,況且當初血洗皇城的餘威猶存,對於他專寵皇后的行為,縱然底下官吏頗有微詞,也不敢真的過度勸諫,況且,要說開枝散葉,公主和皇子加起來已經十五個了,雖然是可以再多,但用開枝散葉這個理由就失去力度了,況且,東西六宮早早住滿皇子皇女,加上皇帝、皇后和一個玟妃,根本滿到要漫出來,因此,要勸連岳選秀女進來平衡勢力、雨露均沾,簡直各種荒謬。
然而,連宣焰不能不知道。後宮向來是歷代權力傾軋的基準之一,受寵的妃嬪能帶起母族榮耀,而皇帝也須以前朝權力平衡來決定偏寵哪個妃子,連岳能無視這點,是他本身具有的條件使然,然而到連宣焰登基,過去連岳擁有的優勢正在逐步消失,無法繼承到連宣焰這裡,比如連宣焰無子,開枝散葉的理由便有了,皇子皇女一旦成年分封,六宮便空了,充實後宮的理由便也有了,現在是朝臣還摸不清楚連宣焰的底子,只要言官了解連宣焰不會隨意懲戒、斬人、誅九族,他們的膽子便會越來越大,逐漸管到天子後院。如今還賴三皇子連宣炘的病壓著,順勢讓二皇子連宣熾以擔憂弟弟為由,也跟著不分封,再以三皇子都還沒分封,底下的弟妹自然也要繼續留在宮裡這樣蠻橫的理由先摁著,但是,撐不了多久了。
連宣炘的病不會好起來,時間拖得長了,很快就會開始上奏要他將二弟封往邊關,三弟縱然身子差,待在京城也是天子腳下了,再派幾個御醫盯著,便出不了什麼大事,一旦連宣炘出宮建府,底下的弟妹就得跟著按常規,成年便出宮,東西六宮很快便會被清空,在弟妹全分封以前,朝臣將順勢開始塞人進來。
科舉改革只是一個試探,經此一役,現在連宣焰很清楚,只要朝臣發現苗頭不對,便會開始積極上奏,要求他選秀女,用後宮來牽制他。
所以,他需要一個看似對朝臣無害,實則強而有力的皇后。
皇后的權勢,除了母族以外,更重要的是要皇帝來給。因此他必須專寵皇后,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專寵皇后,夫妻伉儷情深,容不下他人。
這些不是多艱深的事情,然而對於出生在嚴謹治家的宰相府裡的龔峒柚而言,這是超乎他想像的事情,要是龔峒柚跟龔季敏說,要用後院婦人牽制政治權勢,龔季敏大概又要追著龔峒柚滿京城跑了。
連宣焰想到這裡,竟有些想笑,聽說,宰相追著不學無術的二公子大街小巷跑,可是許多京城人的兒時記憶啊。
其實……還是有件事情他不知道,假如換了人,在這裡的人是梁寧嫿,她會需要自己解釋這些嗎?或者太師在她出嫁前便細心教導過了?假如,他的皇后是梁寧嫿,他還需要放她回去、兜這一大圈嗎?
這些都是未知數,連宣焰其實從很久以前便不再思考假如,因為太忙了,忙著解決現在的事情,沒有餘裕去回顧過去,直到暫時停歇,回頭才會發現自己身後的黑影太過龐大,並且血跡斑斑,所以他情可不去想。
他原本還在猶豫是不是該向龔峒柚解釋,為什麼今天他要留下來和自己一起睡,畢竟連宣炘說過了,太師的女兒嫁進東宮以後,馬上就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從深閨少女到國母之間的鴻溝,絕不可能在幾日內就抹平,妻子越是擔心受怕,丈夫就越要為她撐腰,連岳也是這樣教導他們的,但……現在似乎沒必要了。
連宣焰讓龔峒柚坐在床沿,接著褪去他的外衣、解開簪子與髮帶,然後將他放上床,自己寬衣後又躺在了龔峒柚身側。
他看著對方的睡顏想,那日從月老廟離去後沒幾日,便聽說了隨著龔峒柚病倒後的各種傳言,他說給龔峒柚聽的只是一小部分,還有許多誇張的,自從破城以來,聽說書的人很久沒那麼熱絡了,這也算好事,不過,看起來龔峒柚確實病得夠狠,以前龔季敏那樣打,龔峒柚還是隔幾天就會出現在下一次酒樓聽曲會,現在,不過一整天的殿試,已經能讓他站著昏睡過去了。
連宣焰看著龔峒柚的面容,看了很久,接著用指尖,隔著虛空,描摹著龔峒柚的輪廓。
他呼出一口氣,然後說:「暝鴉,可以回去睡了。」
不知從哪裡來的聲音說:「陛下,屬下……」
「孤有自保能力,再不濟……後續的事情也打點好了,你回去睡吧。」
「……如此,門外的人,屬下便不撤去了。」
「可以。」
「屬下告退。」
連宣焰在許久後朝龔峒柚懷裡靠過去,人的體溫本就溫暖,龔峒柚可能還有些低燒,讓連宣焰有些畏熱,但抱著什麼的感覺太充實,他不想放手,龔峒柚的體溫也好、呼吸也好,都貼在他身上,有種失落已久的感覺慢慢充盈心口。
「孤真的要當昏君了……雖然沒怎麼聽過禍國妖后,你擔一下罪名吧。」連宣焰輕聲說著,抱好了龔峒柚,調整好角度便睡了過去。
翌日。
聽說過榜眼夜宿皇城沒有?誰都沒聽過的怪事,在說書人口中自然能轉出一個合理的理由,那當然是因為宮裡除了皇帝還有誰?皇后啊,皇后是誰,榜眼打小的青梅竹馬,宰相府二公子心尖上的人!
流言滿天飛啊,自然也不會落了太師府沒進,下人都在傳呢,梁玄梁太師也不可能不聽見,當初為了爭著這個太子妃的名有多努力,現在梁玄就有多想把梁寧嫿碎屍萬段,《女戒》都讀到哪裡去了?琴棋詩畫樣樣都普通,沒一樣出彩的,要不是當初他去給女兒搶了太子妃的名頭,這女兒哪能成什麼氣候?看看,人家一起玩的昔日紈褲這不都考上榜眼了?榜眼是第二名怎麼了?狀元從缺,那跟第一名有什麼分別?結果梁寧嫿那個不孝女,皇后是當上了,但不受寵有什麼用?
陛下親自留龔峒柚那個渾小子做什?是去試探梁寧嫿了還是要從龔峒柚那裡套口風?梁玄實在想不到什麼好的方向,他這個女兒閨譽從來沒好過,梁玄本來還想著要是女兒可以藉這條線去拉攏其他朝廷要員,讓皇帝對她更為器重,能垂簾聽政或監國就更好了,梁寧嫿什麼都不會,還不是要倚仗爹親?他本來是這樣想的,才沒怎麼去管女兒的交友,誰知道就算在女兒越演越烈以前送出嫁了,他沒管到的地方,皇帝代管了,太師本來也只是榮譽虛職,革職倒無所謂,他國丈的身分還在那裡,但前提都是沒有廢后。
現在,不受寵就算了,過去的荒唐怕是也傳到皇帝耳裡。
這怕是難善了。
梁玄又砸了一個杯子,惡狠狠道:「龔季敏,看看你教出的好兒子!」
事情總是往不好的方向去的,榜眼從皇城出來時,臉色慘的,不知道受了什麼待遇,新一波流言又起了。
京城人士那個閒啊,天下才剛承平,過去對連岳和祝子宜才子佳人、忠勇護國、大義斬昏君的故事都說膩了,過味兒了,現在大夥兒都想起了,連岳那可是血洗皇城、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些故事民間便也自顧自就壓下了,好久沒新的話題,本來也就是揣測一下太師女兒怎麼才嫁就成皇后了這種小的流言,還沒什麼人愛聽,皇后嘛,有什麼,自古受寵的不都什麼妃什麼貴妃的,皇后算什麼,除非皇后是男的這事才稀罕,誰知道,榜眼和新皇玩的這一齣,唉喔,說書人一開始胡謅,茶肆客人也多了,都爭著要聽說書人講講這皇后、皇帝跟新科榜眼之間是怎麼回事,茶肆荷包滿了,自然不管說書的怎麼亂說,就讓他把故事隨便安在一個前朝昏君身上,皇帝沒這麼閒,天子腳下一堆事兒,管不到這裡來,繼續說,說到聽書的人滿到茶肆都裝不下了,繼續說!
……誰會想到還真的是男人的皇后,現在正跟著興致高昂的皇帝,撿了個位置在聽說書?
「陛……」
「別陛了,隨便替我起個表字,就喊那個。」扮作小廝模樣和龔峒柚一起出宮、現在穿著龔峒柚衣服的連宣焰很無所謂地朝龔峒柚擺手,繼續聽說書人胡謅。
給皇帝起字……男子弱冠不都會起字嗎?婚後起字的……是姑娘婚後才會由丈夫起字吧?龔峒柚覺得頭有點暈,他還沒弱冠,自然沒有字,但連宣焰是皇家貴冑,應該也用不著表字吧?況且怎麼會是讓他起?
「想不到就從你的名字裡挑字了。」連宣焰頭也不回道。
「草民才疏學淺,還是請大學士那邊來吧。」
「你是新科榜眼,你才疏學淺,讓二甲的怎麼做人?出門就別草民陛下的了,和臺上說書人講的那些容易搞混在一起,輕易會被認出來,阿柚,你不是該對在市井裡走跳這種事情很熟嗎?」
第一次被叫阿柚的龔峒柚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小聲道:「我……不熟的。」
臺上說書人正說到,那宰相府二公子流連花街,花娘環伺,香風四溢,舞伎腰軟,歌伎溫柔,懷裡還摟著一個花魁娘子,正是春風得意,消息卻給走漏了,太師府千金那個惱啊,惱心上人不上進,又惱他用情不專,便來到了竹林寺。
連宣焰回頭看龔峒柚,眼瞳裡流轉著光華,直把龔峒柚看得心虛。
此時驚堂木一響,且待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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