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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其中答案,連宣焰其實不是不知道,他不過是走得有些無趣,隨口一問,卻沒想到龔峒柚會遲疑。
龔峒柚這個人的點,連宣焰總是不太明白。雖是已成婚的夫妻,實際上也是盲婚啞嫁,成婚前他便沒見過梁寧嫿,若是從太師那裡聽到的資訊,自然也會是端莊賢淑得彷彿從《女戒》裡走出來的模樣,失真太多,他自然不會信,而龔峒柚,他更不可能花心力去關注,如今要培養感情,確實比較難。
只是,至少還是得培養出能瞞過多數人的默契。連宣焰不習慣去解釋任何事情,他只負責指揮,沒有人問過他為什麼,如果不是連宣炘跟他說過他該用能讓皇后理解的方式說話、該消弭皇后的不安,他也沒想過要用這種方法和對方磨合。
連宣焰又等了半晌才道:「你若不願說,也無妨,孤不過隨口一問。」接著便走到水池邊。水為財,寬裕點的人家都會有水池,只是不一定怎麼照料,宰相府池裡的魚也不是什麼錦鯉之流,少了鯉躍龍門這一道。
在他觀察時,龔峒柚忽然答道:「世人皆以為家嚴會續絃,所以一向叫草民二公子,但家嚴並無此意,所以府裡不存在二公子這種說法。」
連宣焰回頭望他,龔峒柚還是一臉面無表情,連宣焰便走過去,輕輕捏了龔峒柚的臉頰一下。
「陛下?」
「孤,」連宣焰微微側頭道:「想知道你更多事情,但孤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
「算不上什麼為難。」龔峒柚這樣說著,卻挪開了目光。
「夫妻之間首重坦誠,雖然孤還未能讀懂你的表情,但孤沒有被糊弄的打算,你不想說,便不要說,現在對應孤,孤可以給你時間,但之後你會需要應對更多人,從宰相府出去以後,你事事都得自己做主,再沒有父兄提點,何事當行、何事不當行,均要自己負責。」連宣焰只用兩人能聽見的音量道:「孤不會給你第二個梁寧嫿的時間。縱然或者哪日你再對某位女子心生愛慕,若是你仍如今日待梁寧嫿一般,事事只為她周全而不顧後果,孤不會保你。」
連宣焰從龔峒柚身側走過並道:「你的房間在何處?現在過去吧。」
「陛下,不會的。」
「不會?」
「不會有第二個,況且,那不是戀慕。」
連宣焰靜靜看著他,未置一詞,龔峒柚不知怎麼卻是有些心慌,便低頭往前走,連宣焰走在他身後,直到進了龔峒柚臥室,房間顯然是被人剛打掃過,甚至許多東西不見了,從牆上色差便能輕易得知,無論原本放的是什麼,大約都是龔季敏取走的,床邊多了一張矮榻、一床被子與枕頭。
「陛下……」
「嗯?」連宣焰走到矮榻前,並沒有回頭。
「陛下如果是考慮到歸寧,去太師府……也能讓太師安心。」
「孤才跟你說過,夫妻之間首重坦誠,所以孤也直說了,孤不想去太師府。」
「但太師……如今也是國丈了。況且,太師需要陛下的話才能安心。」
「事關梁氏的時候,你想得倒多。」
「陛下想說的是,這不是個好習慣,是嗎?」
「孤沒有那麼多想說的話。只是你怕是不知道當年梁太師如何替梁氏取得太子妃之位。」連宣焰坐在矮榻上朝龔峒柚伸手,龔峒柚遲疑地走過去後,連宣焰拉過他的手,撫開袖子以後,那作為訂親信物的手鐲便卡在他手臂上,當時龔峒柚本想拿下來,卻被連宣焰阻止了,龔峒柚便一直以這種方式戴著。
連宣焰看了好一會兒,示意龔峒柚在身邊坐下,接著自己卻朝他靠上去,龔峒柚的肩膀很硬,大概是又緊繃起來了,連宣焰閉上眼睛,疲憊道:「對於梁家後宅,你知道多少?」雖說龔峒柚和梁寧嫿是青梅竹馬,實際上龔家跟梁家的親戚關係還得扯到姻親那一環,算不得親近。
「梁家主母,是梁小姐的生母。」龔峒柚訥訥道。
大部分男人對後宅事都沒什麼概念,誰是誰生的、排行第幾,這種細節更是要宅中女眷來記,大概記得住嫡庶就差不多了,是以龔峒柚也只知道梁寧嫿是嫡出,他關注的從來只有梁寧嫿一人,其餘的事情……或許連梁玄跟龔季敏政見不同都不知道。
他說不是戀慕啊……那句話沒頭沒尾的,用來反駁連宣焰暗示龔峒柚對梁寧嫿的情意,仍是太虛,也不知道,龔峒柚眼中愛慕到底生作何樣。
「梁氏原本不是嫡出。當年,梁玄的妻子與妾室同時有孕,無論哪個弄瓦,都是孤指腹為婚的對象,最終,妾室弄瓦,梁玄便在七出裡尋了幾條安給正室,逐了出去,妾室扶正為妻……梁氏的嫡女身分,是這麼來的。」
聽到這裡,龔峒柚忽覺心口一緊。連宣焰的親事也太……那他自然不想去太師府,就算,連宣焰因此厭惡梁家、梁寧嫿都可說是其來有自了,龔峒柚不由自主開口道:「那便不要去太師府。沒有必要……讓你這樣。」
雖然是連宣焰自己提起的,但聽龔峒柚這樣說,他不知怎麼的有些想笑,龔峒柚說的話,和當年議親時連岳說的很像,都是讓他作主,不要勉強自己。
龔峒柚只想到是為了嫡出之名便受不了,實際上比他想得更加不堪。梁玄名面上看起來是為了讓太子妃有個嫡出的名頭,實際上是寵妾滅妻,若是太子妃並非正妻所出,那也只要認在正妻名下便好了,實沒必要以七出休妻……梁玄只是用為了皇室的由頭,達成自己的心願而已,可憐那糟糠妻,少年夫妻,還未老去,便已見棄,也難說那女嬰究竟是妾室所生或者正妻所生,或者兩人皆生出女娃也是可能,事實如何,只有當事者知道。
梁家,太髒。
梁家長女,他必須娶,但他不願進太師府那院落。
連宣焰回想著龔峒柚的話,忽然感覺自己是否聽上去像是在撒嬌了?對著龔峒柚撒嬌,任性如孩童,說著不想過去。他心裡有個奇怪的想法,低語著他有些不想放開這妻子了。
他過往也曾想過,是怎麼樣的人能讓他心生動搖,原來只要這麼簡單。
連宣焰扣住龔峒柚指縫、握在他手背上,意外的是,龔峒柚沒說話了,反而放軟了肩膀,而連宣焰聽著他的呼吸。
這也許是他們從成親至今最近的距離,連宣焰很少說自己的事情,其實原本他也不太須要說,他是九五之尊,向來都是別人試圖了解他,現在他說了一點自己的事情,龔峒柚也說了一點自己的事情,有沒有可能,就這樣彼此理解呢?看著連宣焰不知為何讓他錯覺瘦弱的肩膀,龔峒柚第一次產生了想保護這個人的衝動,想要站在他前面替他阻攔、阻攔不了的也和他一起並肩面對。
這就是夫妻嗎?
雖然龔峒柚從來沒想過自己和某個人成婚的樣子,他也沒有和其他夫妻相處過,對這種關係一點概念都沒有……更何況,他們都是男的,就算連宣焰一直說他們是夫妻,但就算拜過堂了,當初訂親的人不是他、交換庚帖的人不是他、該上花轎的不是他、他頂著旁人的名字和連宣焰成婚,這樣,不是真正的夫妻吧。
「陛下?」龔峒柚輕聲喚道,靠在他肩上的連宣焰並無反應,龔峒柚便將人扶到床邊,替他脫靴後,讓他躺入裡側,替連宣焰蓋上錦被時,他忽然想起來成親那天,連宣焰說娘子要睡裡側。
一時恍神,待注意到時,自己已經吻了連宣焰。
龔峒柚瞪大雙眼,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自己的寢室,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跑去了水池邊,看著水裡的魚影,不由自主開始默唸四書。
大約過了兩柱香的時間,龔峒柚房門外傳來六聲規律的敲門聲,隨後杳無聲息,連宣焰緩緩睜開眼,看了一眼身側,道了句:「沒事。」接著又閉上眼,宛若沉眠。
吹了大半夜冷風,龔峒柚回來的時候,身上冷得很,上了矮榻便把自己悶在被窩裡,一方面是因為冷,二方面是他須要把自己跟連宣焰阻隔開來。他再不曉人事,也知道親吻犯界了,他乾脆藉著暖意睡過去,好讓自己不再多想。
隔日天還沒怎麼亮,連宣焰便下了床,出到外面,卻見燈火,他走過院落,便看見龔季敏已著好朝服候在一旁,原來是宮裡的車駕早早到了宰相府門口,門僮雖不曉得為何會有車在這種時間出現,卻是不敢馬虎,趕忙和龔季敏通報,這才有了萬事準備妥帖,只待連宣焰過去的畫面。
連宣焰看著面前許多燈火,微微回頭卻沒有看向任何地方,便出了門,邁上車駕返回皇城。
龔峒柚被搖醒的時候,連宣焰已經走很久了,他茫然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
連宣焰自然是沒可能在宰相府待那麼久的,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種被拋下的感覺,很像,說是歸寧,就乾脆把妻子扔在娘家不聞不問的感覺,他搖了搖頭,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他起身洗漱淨身過後,換了一身衣裳在祠堂跪著。
他過往的朋友,與其說是他朋友,更像是梁寧嫿的朋友,都是些酒肉朋友,真能談心的倒沒有,龔峒檸還在學士府,他的煩惱也不曉得該怎麼和龔峒檸說,他甚至不知道,這算不算煩惱,最後他最習慣的地方還是宗祠。
這次因著連宣焰到來,跪宗祠的事情,龔季敏便沒提及,但龔峒柚還是自己來跪了。很多事情,他一直都沒有多想,他想對梁寧嫿好、想護她周全,所以他用自己的名聲去換梁寧嫿的閨譽,後來他和連宣焰有了約定,所以他拚盡全力只求真能在一甲留名,這裡面,他沒想過祖宗親人,他想了自己卻不如不想,他拿自己作籌碼所交換的一切,都傷害著自己、傷害著親人。
所以他該跪的。
縱然未曾想通過,自己為何碰上梁寧嫿的事情,便總是不知輕重、過於衝動,拿一切去豪賭,但這不表示他沒有錯,一直以來他都知道他有錯,雖然被打時他會跑,雖然龔季敏的懲罰他不是沒逃過,但最後,他還是會自己回來宗祠跪著。
宗祠這樣的地方,昨天連宣焰自然沒有進來,否則這裡其實是整個家裡他最熟悉的地方。
昨日連宣焰說的沒錯,他參加了科舉,之後便會分配為官,宰相府二公子的身分已經保護不了他,父兄也無法再和以往一樣,迴護他所做之事,而既然他已與連宣焰有約在先,對方便會護他,但不會再是父兄給的那般寬容程度。
只是他竟也起了旁的心思,縱然沒有梁寧嫿的事情,現在的他也想留在連宣焰身邊。他不懂原因,不過原本為官也就是替天子效勞,應當是沒多大區別的,要是沒有那個吻。
要是沒有那個吻。
龔季敏自然不曾教過風月情愛,但龔峒柚終歸還是去過秦樓楚館,見過旁人擁抱親吻的,他能信誓旦旦向連宣焰說自己對梁寧嫿並非愛慕,卻無法辨明如今情感為何。倘若,他幾乎想了一萬次倘若,倘若當時連宣焰便醒來,連宣焰能給他答案嗎?如果被連宣焰問了,他又該怎麼回答?
他在宗祠跪了一個上午也想不出答案。
用過午膳,他取了衣櫃裡的那件玄色披風,前往山上的月老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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