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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龔峒柚受風寒了。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倒是給了龔峒檸一個趕人的理由,宰相府裡那些表妹讓他趁機給趕回去了,直到開始趕人,龔峒檸才發現這些表妹裡,竟然還有些是衝著想當宰相夫人的,龔峒檸覺得胃很痛。
把表妹們趕跑後,大夫也總算能進來了,大夫開了些強身的藥方,也說不是什麼大病。龔峒檸鬆了口氣後,進了龔峒柚房裡,才看到鳥販姑娘剛替龔峒柚擦完汗,正要去煎藥,龔峒檸趕忙接過手巾道:「我來就好,我來就好,姑娘抱歉,耽誤妳這麼多時間。」
「不妨事,你不是家裡的僕人都不怎麼做事的嗎?不過之前說好的報酬還是要給啊,為了幫你這段時間我的鳥兒都沒賣出去。」
「真的是麻煩你了。」龔峒檸想起那些表妹,至今還是有點胃痛,看著鳥販姑娘離去的身影,龔峒檸才反應過來,雖說是付錢請她幫忙的,但那些想嫁進來的表妹們卻沒一個是真心要照顧龔峒柚的,反而只有鳥販姑娘做這些額外的事。
他還沒問姑娘的名字呢。
龔峒檸說不清楚自己現在奇怪的惆悵是怎麼回事,只好先拿著藥單去請廚房煎藥。
昏睡著的龔峒柚並不知道外面謠言傳成什麼樣子了,只是一直做著光怪陸離的夢,夢裡他在臺階下,看著高臺上連宣焰牽著梁寧嫿的手,唱禮的禮官大聲說著什麼,龔峒柚只看見天空忽然暗下來,黑紫色的雲朵捲成奇怪的形狀,接著像開花一樣,雲上出現了許多張面具,有嘲笑的、有憤怒的、有哭泣的,許多表情就這樣綻放在空中。
整個世界都模糊了起來,他又看見江上的畫舫,歌女唱的歌有著他未曾聽過的腔調,他仔細一聽,彷彿又聽見《後庭花》。白鴿和梁寧嫿的鳥兒雙雙飛來,接著他看見一隻從未見過的奇異大鳥,帶著全身彩翎飛過來,棲在他身邊的梧桐樹上。
奇怪的夢和偶爾的清醒混雜在一起,直到他差不多可以下床時,離殿試只剩一個月不到,他打開衣櫃時看見一件玄色披風,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在月老廟醒來時,身上便蓋著這件披風,披風上有連宣焰身上慣有的香氣,龔峒柚茫然了好一陣子,腦子昏昏沉沉的,只得將披風帶回來,但隔天他便染了風寒,也不可能向連宣焰詢問披風的事情……也許真是月老將披風給他的也不一定。
接著龔峒柚便繼續練習著歷年殿試的題目,直到殿試那天,龔季敏的車駕特意等他,這可能是他記憶中第一次和龔季敏同車,龔峒柚不免侷促起來。
龔季敏只瞥了小兒子一眼,接著便道:「縱然陛下的流言甚多,你也不用過度焦慮。」
「是。」龔峒柚低頭想了想,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連宣焰有什麼流言蜚語,縱然父親身為天子重臣,龔峒柚也沒打算過要當官,對政治也從未上心,但在他印象中的連宣焰,儘管是個很難理解的人,卻應該也算不上什麼壞人才對。
用不了多久,皇城側門便到了,龔季敏和龔峒柚下車後,龔季敏指了下考生入場的另一個門道:「為了避嫌,我不帶你過去。」
「是。」龔峒柚向龔季敏一禮後,走向許多考生排隊等著進去的門。
進了皇城內,考生們三五成群地,第一次進到皇城不免有些雀躍,甚至有人談論起宮妃,以為搞不好還能看見妃嬪。
另一人敲了那幾個人道:「妃嬪是你想見就見的嗎?妃嬪都在後宮,不在這一道。」
「我說……今上不是除了皇后以外沒有立過嬪妃嗎?」
原本置身事外的龔峒柚心臟突地一下。
嗯,好像還有個玟妃?但那時連宣焰還沒登基,所以玟妃也可能不是他的嬪妃?
龔峒柚覺得這些事情有點亂,不多時,帶隊的官員便回頭道了句:「皇城內禁止喧嘩。」這些考生才不再多言。這些人裡面,好像只有他在擔心殿試一樣……龔峒柚暗自掃過一圈,接著發現還有另一個考生並不言語,只悶頭走著。
他的心頓時就定了。
帶領他們的官吏先是前往宦官那裡,在箱中抽了一張紙,他向宦官行禮後,領他們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才到了一處建築物門口,官吏回頭對他們說:「這裡一共設了五道門,每道門的考官不同,先後順序由抽籤決定,因此你們首先要進東門,最後是中門,前四道門考官評定後,會決定你們需不需要進中門受試。」
東門、南門、西門、北門,四道門的考試過得很慢,雖然他們第一關是東門,但東門的隊伍裡他們不是第一隊,因此實在拖了非常長的時間,原本緊張而緘口的考生們又開始聊起天來了,龔峒柚原本沒注意,直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他人談論中。
「你們聽說沒有?宰相的二公子這次也來考了。」
「你說不學無術那個?」
「欸,不學無術不是重點,重點是人家心儀的姑娘,可是當今皇后。」
「什……」那人壓低了聲音道:「真的假的啊?」
「你不是京城人士吧?這些流言都翻天了,說是太師府的小姐甩了宰相府二公子,接著進宮當太子妃,你也知道,因為規程趕些,太子妃隔天就和太子一起登基了。」
「唉,宰相府公子的夫人跟皇后這兩個身分可是天差地遠啊。」
「就是,換成是我也會選當皇后的。」
「行了吧,看你這副尊容,就算你是女的,別說皇后,宰相府公子都不會要。」
「啐!說正經的,這跟宰相府二公子跑來考科舉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不學無術的二公子怎地忽然發神經來考科舉啊?當然是要讓人家後悔選太子沒選他啊。」
「這謠言太過了吧?他再行,陛下還是那萬人之上的存在,怎麼比得過?」
「唉,你不懂,能掙一點是一點,況且宮規那麼多,指不定之後後宮還會如何充實,皇后的權勢還不是看陛下寵愛的程度?這能跟對她癡心那麼多年的宰相公子比嗎?」
「怎麼覺得你說話越來越奇怪了?」
「唉唉,這都我夫人說的,我聽了覺得有點道理啊。」
龔峒柚輕輕打了個呵欠,他也想過是不是該站出來維護梁寧嫿的聲譽,但現在的皇后並不是梁寧嫿,況且以他身分多說多錯,這裡又是皇城內,他不該太張揚。
他便也隨他們去說了,考生一個進去後又得等一段時間才到下一個,等叫到他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傍晚時,陛下來旨意了,說必須今天一日內結束殿試,否則明日殿試結束後便不休朝,原本來想虛與委蛇、躲懶慢慢來的官吏無法,也只得咬牙加快速度了。
就這樣,到亥時,才總算結束北門的考試,考生們本來想放鬆了,卻聽見帶他們的官吏忽然道:「根據四門的成績……看起來你們之中得進中門的只有一個。」
考生們頓時哄亂起來,還要加考,而且只有一個,想必一定是成績特別差那個。
不多時,官吏接過宦官給的紙,朗聲說道:「京城龔峒柚。」
龔峒柚走出考生之中,來到官吏面前,朝對方規規矩矩一禮。
「除此人外,大家可以散了。」
龔峒柚茫然著,卻不知道是怎麼了,其他原本談論著宰相府公子是怎麼被皇后甩了而決定發憤圖強的考生們頓時嘲弄之意更勝,不過這也都亥時了,多做逗留,怕是就回不了家了,於是考生便散了,由宦官帶往宮門,而龔峒柚則跟著官吏去了中門……官吏朝龔峒柚一拱手道:「接著你自己上去吧。」
「是,謝謝大人。」龔峒柚回以一揖,接著轉身看著白色的階梯一階一階上去,兩旁的階梯中央還雕著九龍騰雲,但他是看不到階梯最上層有什麼的,他只得走上這階梯,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他才終於看見上頭的殿宇,走到都有些喘不過氣了,終於到了最上方,等候多時的宦官領著他往裡面走,明明已是深夜,殿裡的燭光看上去卻似白天一般亮,裡面有人對答聲,龔峒柚走到他的位置後,不禁稍微瞥了一眼裡邊最高處。
來不及收回的目光與連宣焰撞上,連宣焰又問了九階之下的人一些問題,然後,便輪到他了。
龔峒柚小心翼翼地看了連宣焰一眼,他身上還是一身黑袍,袖底金絲紋龍,頭上金冠在燭火映下熠熠生輝,垂於兩鬢的金絲絞黑線中段繫著翠綠玉珠,其餘的便看不清了。
「這是最後一個了?」連宣焰問道。
「是。」
「偌大京城,多少試子,就這一個?」
「是。」
「那便開始吧。」
連宣焰語音一下,宦官便雙手拿著一張紙,朗聲道出題目。
龔峒柚也定下心來,專心回應。龔峒柚的部分結束以後,子時都快過了。龔峒柚退到一旁時,連宣焰並沒有看他,只是一手攏袖、一手在案上寫了起來。
沒過多久,他便將紙交給宦官,宦官一看愣了,本想勸,卻看見連宣焰的眼神,接著只得道:「試子出列。」
連宣焰和八個人列於連宣焰面前。
「二甲瑯琊王盈珀、懷仁蘇涓、安丘徐云啟、靖州藍思寧、鍾祥柳文誼、清苑林延,六人。」
二甲?
不光是龔峒柚,其他人聽到都愣了。原本以為設置這五門,就是皇帝並不會親自殿試,也沒想到中門的會是連宣焰親試,聽了傳言後多數人以為皇帝嗜血殘暴,見到皇帝還以為是自己在前四門的答案讓考官認為自己有叛逆之心,故而更加謹言慎行,卻不想,這是在評斷一甲以及二甲。
「一甲,狀元──從缺,榜眼京城龔峒柚,探花汾陽洛恭琰。」
什……?龔峒柚還沒反應過來,宦官又道:「前三甲上前。」
他只得和另一人一起從長揖的二甲中往前走一步。
「賜花。」
連宣焰走下臺階,取了宦官捧在盤中的花,走到洛恭琰面前,將花交給他,洛恭琰隨即跪下領受,接著,連宣焰走向龔峒柚,花在手中轉了轉,接著簪在跪下的龔峒柚鬢邊。
至此科舉結束,連宣焰便讓其他人都先離宮,唯獨用和宰相兒子說些話的名義留下了龔峒柚。
直到殿上人都散去以後,連宣焰嘆了一口氣,虛扶了一下龔峒柚讓他起身,龔峒柚起來後,便領著他走往他處,直到自己的寢殿,摒退宮人後,連宣焰取了案上一顆白石放在手心,接著道:「你之前的回答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是。草民的心無改,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連宣焰微微側過頭,敲了下龔峒柚的額頭,道:「孤記得先前確實說過讓你自稱臣妾?」
「呃、這……」
「孤先前說過,一旦你科舉進了一甲便兌現承諾,是以如今你是皇后。」
當初梁太師送鳥過來,龔峒柚沒發現,但連宣焰卻不可能沒察覺,無論梁寧嫿是否真的養過鳥,送進宮的這隻過於怕人,不可能是深閨小姐養的,連宣焰暫時還不確定太師想要試探的是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龔峒柚不能再繼續失蹤下去,是以他讓龔峒柚回家備考,考取功名後,以代理皇后換取不懲處梁寧嫿。
龔峒柚並不知道箇中根由,只是連宣焰要求他這樣做,他便做了。大約是也聽聞了宰相府二公子的精采事蹟,龔峒柚回家後,連宣焰便以飛鴿傳書的方式教他該怎麼讀書,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只憑連宣焰隻字片語,龔峒柚竟能走到榜眼的程度。
「但有件事,孤很好奇,孤教你的並不多,算不上怎麼幫你,策論你也得自己練習,宰相府先前請的夫子早早便請辭了,教不到你什麼,這成績相當出乎孤意料之外。」
當初連宣焰只拋下了一句:「孤不會幫你。」而已,而龔峒柚也沒有再請其他夫子教導,這樣的成績幾乎像話本裡的才子了。
「草……」見連宣焰看了過來,龔峒柚便改口道:「臣妾以前有夫子和爹教導過,不過是以前的基礎。」
「但是孤聽說,二公子經常翹課,被宰相追著大街小巷跑,全京城的人都能證實這件事。」
「啊……那個……其實,臣妾聽爹跟夫子說過一次,就大概記得內容了,而且小時候愛翻爹書房裡的書,所以在教到以前大多也都知道內容了,只是那麼多年,有些記不清而已。」
「既然你愛看書,又為何要逃課?」
「我……因為都是已經知道的內容,臣妾便覺得有些……無趣……那時,梁小姐說既然無趣便不要做,所以我就……臣妾就逃課了。」
連宣焰凝視著他許久後,轉身坐了下來。
「孤現在覺得傳言的可信度有些大了。」
「傳言?」
「現在京城不是盛傳,孤奪人所好?宰相府二公子為了此發憤圖強,兼以用功過度,還大病一場,原本對二公子存有愛慕之意的遠親想前去照料,卻被二公子一句:『都出去,我只要她一個人!』給趕了出去。想來明日,榜單昭告以後,會有更精彩的傳言吧。」
「陛下……。」
「怎麼?」
「臣妾斗膽,後面,是陛下加的吧?」
「有一些,」連宣焰忍不住笑了笑,「你啊,這樣都不笑。」
「臣妾……不會。」
連宣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慢慢學就好,孤不是很急。不過現在的話本真的蠻精彩的,孤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去了竹林寺,在觀音面前遇到太師家的女兒,一見傾心便下旨強搶,抬了進皇城當太子妃,導致鴛鴦夢碎,宰相府二公子傷心欲絕,大病一場,不只秦樓楚館不去了,還差一點要出家為僧。雖說峒柚,你說不定真的很適合出家。」
「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連宣焰反手抬起龔峒柚的下顎說道:「那不如,二公子和孤在竹林寺偶遇如何?孤很好奇,這樣會是情敵相見非外眼紅呢?或是孤也對你一見鍾情,抬進宮裡做貴妃?」
「陛下、」龔峒柚還沒來得及說話,連宣焰卻越靠越近,彼此鼻息相接,連宣焰那雙眼原本就有震懾人心的能力,如今靠得那樣近,龔峒柚更是動也不敢動,直到將要碰觸到龔峒柚的嘴唇時,連宣焰才嘴角一勾,放開了他。
「你什麼時候才會對我露出緊張的表情呢?」連宣焰打了個呵欠,接著道:「季敏跟你哥哥臉上都有表情啊,雖說季敏總是看起來像在生氣,峒檸則是看不太懂他到底在緊張什麼。」
原因……
龔峒柚低頭不語,連宣焰則拉住了他的手,連宣焰的手指仍舊比龔峒柚要來得低溫,龔峒柚不曉得為什麼,忽然有點難呼吸,便道:「陛下要就寢了嗎?」
連宣焰雙手將龔峒柚的手闔在其中,接著道:「今晚跟孤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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