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負面新聞層出不窮,源源不斷的時代。這是一個犯罪橫行,人命不值錢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人們都這麼想。可是,今天的頭條仍然給幾乎麻木的人羣帶來了震撼。
揭秘人種拍賣會——“夜音”失蹤背後的五千萬。
在寧和市這種早就沒落的窮地方,悄悄聚集起一幫富裕的阿人。這些人中包括各大財閥的公子千金,機關要員,甚至還有安德林公司的董事會成員。他們以一棟廢棄的寫字樓為據點,對被拐賣來的普通人精挑細選,最後選出一批長相俏麗的進行拍賣。“拍品”們被剝光衣服放到舞台上展示,拍賣師強迫“拍品”把自己的私處面向買手們,任由他們點評,譏笑。在被毫無人權地對待之後,“拍品”的價格不斷被台下瘋狂的富豪們報出,價高者則派人把“拍品”五花大綁,送進自己的豪車裏。受害者中不乏身強力壯的青年男性,但他們的反抗對阿人來説,就像蟲類的垂死掙扎那樣可笑而無用。而標題中的那位十六歲少女正是失蹤數月的當紅虛擬偶像“夜音”,她的真容無人知曉,只是在網上用虛擬形象進行活動。即使擁有財富、地位和保密的私人信息,也不能阻止她被自己的經紀人騙進拍賣會。記者只知道她最後被以五千萬亞幣的價格賣給了諾利皮具公司的一名秘書(大概是她的老闆派她出馬的)。治安局宣稱這些人都被營救並接受治療,可真實的情況卻無從打探。
如果讀者認為這只是少數人的行為,那就大錯特錯了。調查記者偽裝成一家公司老闆的助理參與拍賣,發現人員名單上盡是在商政界震耳欲聾的名字。“我們不由得猜想,是否每個名聲赫赫的阿人家中,都有那麼幾個淪為禁臠的普通人。他們敲打着窗子呼救,哭幹了淚水,而別墅樓下經過的僕人對他們視若無睹,繼續修剪着花木,將悲劇當作從未發生,當成一場輕飄飄的夢。”“而且,由於生殖隔離,這些‘拍品’不會懷孕,相比阿人同類而言是更順手的泄慾工具。”
“阿人在社會上的隨心所欲和飛揚跋扈,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人類的未來實在是悲哀。”報道的最後這樣寫道。很難想象,一個職業記者居然在紀實報道中使用如此情緒化的句子,但這也恰巧突出了事態的嚴重性。
可是,報道引起的關注並不聚焦在滅絕人性的暴行或者可憐女孩的下落。那些受害者的遭遇甚至引起了許多人的嫉妒——真好啊,不用為吃喝發愁,只要像玩偶一樣坐在富麗堂皇的家裏就有人送上活下去必要的物資,説不定還能穿上名牌衣服。比如説“夜音”,一定已經用上了諾利牌五萬元起跳的皮包了吧。就算她被當成狗一樣對待,脖子上的皮圈至少也有一萬元吧。就算她被囚禁在闊佬的卧室裏,居住面積也遠超普通人吧!
“真是難以想象啊,五千萬......五千萬......五千萬就買一個女娃娃來玩,還得供她生活。”肥頭大耳的老執行官看着手機,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現在每天都有人活活餓死,大佬們可真是揮金如土啊。”
“感覺人類的憤怒要達到極點了。”
“我預感,接下來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這期報道是小眾報社發出來的,這個叫金瀾的作者也是頭一次聽到,卻有這麼大的流量......一般人可能不知道吧,全球能源危機之下,類似的惡劣事件不要太多。這條新聞能上頭條,絕對是有人在操作。”
説話人一頭黑色短髮整整齊齊梳到腦後,綠色西裝筆挺,領帶平放在襯衫正中央。他看起來絲毫不關心阿人同胞的罪行,只是冷靜地從傳媒的角度分析這條新聞本身。這並不是因為此人冷漠,而是因為任何一個亞西市的執行官都見過無數更不忍直視的罪惡。對於報道最後作者的感嘆,他們深有共鳴。
只不過,金瀾這個名字......雖説很陌生,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沒聽到過。而且,這個名字和一個他印象十分深刻的人有關係,那個人是誰呢,突然想不起來了。
“你別這麼説啊,小盧。你的第六感太準了,比女人的都準。”
話音剛落,一名扎着馬尾辮,面容清秀的女警官闖入辦公室:“盧隊,立刻行動!東區安德林路301弄,安德林總部大廈前爆發抗議示威!”
“......我覺得是你不該這樣評價我。”男人站起身,“小夏我們走。”
乳白色的大廈正門前圍滿了憤怒的人羣,他們揮舞着簡單的武器和標語,像是約定好了一樣齊刷刷喊着“人權!人權!”。手中的字牌寫什麼的都有,包括不限於“手機降價!”“流量降價!”“把商圈的面積留給居民樓!”“僱傭更多的人類員工!”,看的人五花繚亂。
這類的抗議,倒也算家常便飯,執行官們只是站在人羣的最外圍看着事態發展,並不上前阻止或者加入他們。
在一片攢動的人頭中,有一個金髮女人像摩西過紅海那樣被讓出一條道,很快擠到了人羣的最前面,直面台階上荷槍實彈的保安。盧佳思留意到許多人的胸前都佩戴者一個“人”形的金屬徽章,包括站在前面的女人。看來,這場行動的參與者們的確是有詳細的組織和規劃的,不太會像許多抗議人羣一樣迅速土崩瓦解,變成一盤散沙。
但是,那個女人——非常的眼熟。盧佳思絕對認得她,那張臉從中學的時候就沒有變過,雖然算算時間她今年已經二十出頭,可五官神態還是像當年的少女一樣活潑可愛。甚至那兩個早就被同學嘲笑幼稚的辮子,現在也還留在她的頭上。遙遠又青澀的回憶湧上男人的心頭,他迅速告訴自己,現在是任務,容不得任何私情的干涉。
女人又往樓梯上走了兩步,雙手高舉示意自己沒有武器。她就保持着這個動作面朝人羣轉過身,開始了一番演講。她現在不再可愛了,而是換上了獵人看獵物的神情。
“今天,我是為了全人類的利益站在這裏的。”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被當作阿人看待——其實我並不是,那不過是居住證上一個小小的錯誤罷了。因為這個錯誤,我便進入了阿人的學校學習,每一天都和他們相伴。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類,總是勸我修正這個錯誤,回到我該有的生活裏去,因為阿人比我們優秀太多了,學校裏的功課也困難太多,我是堅持不下去的。”
“甚至於,那些面對阿人,面對我們的社會精英的教科書中,都不斷書寫我們人類如何無能,阿人是如何的聰慧,強壯,富有領導能力。學生們張口閉口性別平等,卻絲毫不意識到自己接受了這樣充滿歧視的教育——社會從不告訴他們,自己有多麼優越。”
“但是,諸位看到這裏的我也能想到,他們大錯特錯了。我完成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學業,順利畢業,並參與各種實習,沒有一個同學認識到我的真身。沒有一個人認識到,我就是他們所鄙夷的,比他們劣等的‘一般人類’。”
“可以説,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個社會訴説,那些給予阿人的優待和讚美是完全錯誤的,對人類的打壓和偏見更是沒有任何道理的!因為人類從來都和阿人一樣優秀,所謂的學校劃分只是為了剝奪普通人的機會!足夠努力的人和阿人處在同一環境下,絕不會比他們更差!”
“如果有誰要反駁,儘可發聲,我不會屈服——難道你們骯髒的口水和脆弱的內心還比不上一個站在這裏的,活生生的人嗎!”
説到這裏,台下已經爆發出歡呼聲。氣焰高漲的字牌像熒光棒一樣有節奏地舞動着,親切地表達着對她的支持。人們舉起雙手,高喊:“戰鬥!戰鬥!戰鬥!”、
甚至有人悄悄抱着一捧玫瑰花躥出去,儼然把金雯當成了偶像乃至女神的存在。
“我只是想説一件非常簡單,非常正常的事情,那就是我們沒有錯!如果我們遭受的不公一定要找到債主,那就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阿人,是他們引導這個社會走向了種族歧視的方向,只為讓他們得到數不盡的優待!致在這裏的每一個人,當你的權益被侵害,尊嚴被踐踏,被指責是愚蠢而弱小的,不要懷疑自己,並不是你在作祟——”她側過身,手指安德林大廈的旋轉門。
“真正的敵人,就在這裏!”
盧佳思聽得有些愣。倒不是因為演説本身的內容,而是如此充滿敵意和煽動性的演説居然沒有被打斷,那些保安都是吃乾飯的?以他們的水平,完全可以在不對那個女人造成嚴重傷害的前提下把她趕走,但現在卻像擺設一樣陳列在門口,沒用到了極點。他在大腦裏快速瀏覽着一條條可能性,最後得出一個十分危險的結論。
是他們的領導指揮他們“什麼都不要做”的,而之所以下達這樣軟弱的命令,是因為受到了某種威脅。盧佳思立刻通過對講機向部下喊話:不要聚集在前門,包圍大廈!搜查各個出入口,沒有結果就進去!很快,只有以女執行官張夏為首的一個小組留在盧佳思身旁,隨時待命。張夏是他信賴的副手,而其他幾人在這支隊伍中也稱得上是精英,人數從不是他們制服犯人的阻礙。
如果事情真按自己所想發展,那亞西市最高等的安保團隊遭到威脅,處理方式只能是呼叫軍方。軍方趕來需要時間,那個造成威脅的存在雖然能鎮的住保安們一時,但面對職業軍人幾乎不存在贏的可能。所以,這大概又是一場持續時間不到兩小時的活動了。那個威脅保安的人無論是抗議人羣的一員還是早早埋伏的內鬼,現在都必須從大樓裏撤出保全自己。
警隊的指令剛發出去,瘋狂的羣眾就衝向了旋轉門,用錘子板凳把那玻璃砸了個稀爛。安保系統終於展開行動,一堵紅外線構成的牆突然擋在旋轉門和大廳之間,剎不住車的人都被燙傷了。他們咬着牙蹲下,捂着自己被燒焦的手臂痛苦地呼喊,又順勢擋住了後面衝鋒的人。示威到這裏開始往大型踩踏事故的方向發展,已經有三四個人的身體堆疊在一起,最下面的人被壓得翻白眼,奄奄一息。盧佳思帶着部下們上前去,和保安一起上前把他們拉開,拎出大廈。幾人耳朵裏充斥着抗議者對他們這些阿人執行官的辱罵,但此刻誰都沒有反駁的功夫了。
就當他把一個臉上被踩了好幾腳的男人趕出去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他們派人去尋的“威脅”。她並不是那個臨時演説家,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黑髮女人,穿着深紫色吊帶和牛仔短褲,手中握着一門似槍似炮的東西。不,那並不是握着,而是結結實實地和她的右手臂固定在一起,宛如身體本來的一部分。炮口抬起,黝黑的無底洞面對着盧佳思,好像隨時可以從那裏釋放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怪物,吞沒掉所有。
持槍暴徒盧佳思見得不要太多,但這個人眼中的殺意和決斷,是那些犯罪者都不具備的。即使現在軍隊趕到,恐怕她也不會產生任何畏懼的情緒吧。他稍微往周圍看了看,大樓外只有些保安在處理人羣,張夏也在樓內,不過他依然相信自己可以獨身控制住這個囂張的歹徒。沉靜的姿態下,是緊繃的肌肉和一觸即發的戰鬥神經。
“我已經殺了五個人了。一樓所有的入口都被破壞,還會有人很多人闖進去。”
“所以,帶走你的人,你什麼都不知道。”冰冷的話語刺向盧佳思的臉龐。“只要我想,這裏的所有東西都可以瞬間消失,不剩下一根骨頭,一根頭髮。無論你叫來多少人都是無法阻止我的,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將這座城市夷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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