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和昶一路跟著姚罌,姚罌似乎在有意挑選人流稀少的道路。她避開了吵鬧的集市,折進一旁細窄的小巷,在樓房與平房的縫隙間穿梭,周圍的房屋由擁擠變得稀疏,看上去到了別墅區。
基於桃子的家在反方向,由此她並不熟悉這一片區的具體情況,更何況一路都是不常有人通行的線路,桃子實在想不出姚罌到底打算去哪里——直到踏出最後一條巷道。
走在前方的姚罌終於在一戶門前停下腳步,桃子這才認出她的目的地——是霸淩者的中心人物,查茶的家。
姚罌正準備把手中的箱子放在了查茶家的門口,“你在做什麼?”身後突然傳來質問讓她稍稍嚇了一跳,她起身看向身後,原來是查茶剛巧回來了。
查茶有些意外,她既不知道姚罌為什麼要來自己家,也不知道對方手中的箱子裏到底裝了什麼,但充其量不過是那個懦弱又陰沉、性格令人反感的姚罌,八成也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
面對一直以來都在欺負自己的人物,姚罌非但沒有露出慌張的神色,甚至還笑了起來,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給你一個禮物。我還想著你還沒回來只好放在你家門口。”她遞出箱子,“既然這麼巧,那就趕緊打開來看看吧?”
現在昶和桃子躲在查茶家別墅外牆的轉角處偷偷觀察,雖能聽見二人的對話,但只能看見姚罌的背影。查茶則是面對著昶和桃子兩人,她有些不屑地撇撇嘴,絲毫沒有要打開的樣子,“誰要你的禮物?趕緊拿著你的箱子給我滾!否則我……”
對話在姚罌給查茶展示某樣東西時倏地停止,如同在喉嚨裏紮進了魚骨——姚罌從裙子的口袋裏抽出一條淺粉的緞帶,她提著一角向查茶晃了晃。
“那是……?!”查茶的思緒刹那間一掃而空,不安仿佛藤蔓在她的腦子裏瘋狂生長。她雙手緊緊地捏著書包的背帶一步一步緩慢地挪向姚罌,看上去十分緊張。
查茶小心翼翼地接過紙箱,掀開它的上蓋.
“——!!!”在看到內容物的那一刻她發出無聲的驚呼,箱子從她手中滑落,裏面的東西跌落了出來。
桃子看著似乎是一團白色的毛球,被奇怪的染劑染成了紅黑色,而染劑還沒幹透,隨著毛球的跌下在地面上濺出污痕——
“!?”
不對,那個不是什麼毛球。
那是貓。
它的脖子被粗暴地切割開,留下難看粗糙的切口,血從創口緩緩向外流淌。
“你怎麼能這樣把它扔了呢?你不是最喜歡它了嗎?”姚罌大笑起來,猶如觀看了一場令人捧腹的喜劇,“怎麼樣,我替你打扮了一下,不覺得它更可愛了嗎?”
她像在和查茶炫耀,又像在自言自語:“一捏著脖子它就被嚇得不敢動彈,明明還沒死呢,對吧?不就很奇怪嗎?
之後越捏越緊反而活蹦亂跳起來了,我就想,‘它果然活著嘛’——你看這些傷,都是被它抓撓出來的。”說著,她接下雙臂上的繃帶,把傷口顯露出來,“雖然很痛,但這都不算什麼。”
“我能感覺到它的呼吸、脈搏還有心跳慢慢變弱,它的體溫沿著掌心傳遞過來——嘻嘻嘻嘻嘻……”姚罌的笑聲尖銳刺耳,她盯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興奮地看向還未從衝擊中緩過神來的查茶,“沒能讓你來體驗真的太可惜了!”
“瘋子……”查茶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向姚罌伸出手想要抓住對方,姚罌往後退了半步躲了過去,“你這個瘋子……!你居然這樣對波波!我要你給波波償命!!”
“償命?”姚罌仰起頭,“好啊!”不知何時她手中握住一把袖子裏滑出的小刀,“你就和它一起去那個世界吧!”姚罌握緊刀柄用力刺了過去。
事情的轉折太過唐突,桃子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刀刃要刺中查茶的腹部——一團閃爍著藍色光芒的光團飛快地擋在查茶面前,一層水色的透明屏障抵擋住小刀的尖端,發出“哢嚓”的碰撞聲。
“住手!”隨之而來的是桃子身後傳來的不算陌生的少年聲線。他越過桃子的身邊,用肩膀將姚罌撞向一旁,姚罌完全沒能躲開,她撞開了一旁查茶家的大門,一頭栽倒在查茶家的院子裏。
桃子也立即跑過去,把查茶拉到她的身後。
“等等,波波它……!”查茶不顧桃子的阻攔跑向貓,把它抱在懷裏。
桃子只好跟著過去,一邊警惕著院子裏的情況,一邊陪在查茶身邊。
院子裏姚罌慢慢站了起來,此時桃子發現了某種異樣——昨天隱隱約約漂浮在姚罌身後的黑影如今正漸漸成形,猶如呼吸一般深淺交替著向外膨脹,散發著詭異的壓抑感——桃子望向子鼠,但子鼠似乎對此毫無覺察,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對峙的姿勢;“……昶,你能看見那個嗎?”迫於無奈,桃子只得詢問昶。
“嗯?”昶一直興致缺缺地跟在桃子身後,桃子回頭時他似乎從自己的背後揭下了什麼東西,聽到疑問他從大門探出頭,“……這可不得了,”就連昶都有幾分驚訝,“不想被波及的話就帶著旁邊的大小姐躲遠一點。”
“所以那是什麼?”桃子急切地追問。
這時姚罌晃晃悠悠地伏著腰,她惡狠狠地瞪著子鼠:“你是誰!?”
“我不能讓你傷害別人!”子鼠捏緊手上不多的符紙,“我看過橋下的涵洞了……那些動物……都是你做的吧?!”
與此同時,“即將實體化的怨靈集合體,她被怨靈附身了。”昶簡單地向桃子作瞭解釋,他忍著笑取出放置在書包中的短刀,把刀鞘放回包內,“噗……哈哈哈哈……真了不起……這傢伙到底殺了多少?”
“什麼?”儘管沒有完全聽懂昶到底在說什麼,桃子的直覺感受到了不妙,緊接著下一秒:
“別來礙事!”
姚罌身後的怨靈宛如蒸騰的蘑菇雲在霎那間迅速地膨脹,堆起如小山一般高聳,隨之洶湧而下,“!!”子鼠來不及躲開直接被浪潮淹沒;隨後洪水似的怨靈湧向昶,大量的怨靈集合成手掌形狀企圖將昶也吞入其中。
“哼。”昶輕哼一聲,舉起短刀切斷了擬態的手腕,切下的部分在落地以前便化成沙礫徹底消散。他又從拿出一個玻璃小瓶,瓶中裝著金黃色的粉末,昶倒出些許在大門的門檻前:“五方篆金,澄清內裏,縛中之人。”
話音剛落,金色的粉末扭動起來聚合成一股股蛛絲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查茶家立即被細密的金色絲網所包圍。見狀,怨靈們試圖沖出院子,卻像撞上了牆壁被隔絕在內。
昶取下書包扔在地上,“你們倆呆在外面。”他向桃子叮囑一番走了進去。
桃子並不想在外面等著,但她什麼都做不了,只好站在門外。
“對不起……”查茶仍然蹲在牆根,“對不起,都怪我……”她從剛才起便不住地道歉,雙眼已經哭得紅腫,即使屍體留下的血污弄髒了校服也絲毫不在意。
“你為什麼要霸淩姚罌?”桃子想知道答案。
查茶沒有直接回答,短暫沉默之後她緩緩開了口:“……初中的時候我們是同學。有次我碰見姚罌的母親,她當時提著滿手的食材看起來非常開心,我很好奇於是問了原因,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女兒這次成績有所提高,為了鼓勵她所以特地買了她愛吃的’……
不光她的母親,姚罌的父親也是,所有家人都全心全意地看著她。”講到這裏,查茶臉上竟有些微莞然。
儘管她吐露著無關的資訊,桃子依舊耐心地聽著。
“但是姚罌她卻總是抱怨‘父母好煩’、‘去死’——憑什麼?!”查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憑什麼她就能有那麼愛她的父母?!她有什麼不滿?!
“不論我成績怎麼樣、做了好事還是壞事,爸爸和媽媽都從來不會為了我回家,就算回來也只有陌生人一樣的問好!那乾脆家裏誰都不在最好,不需要傭人每天打理,誰都別來煩我!”
“……你這是羡慕她吧?”
“沒錯!我羡慕她!那又怎麼了?!她不要父母的話就給我好了!”查茶的眼淚又汩汩地落下,“只有波波陪著我,明明只有波波一直陪著我……”
桃子不知該是同情或是譴責,她默默移開了視線看向庭院。
院子裏,昶忍耐著濃重的血腥味,把源源不斷湧現的怨靈紛紛斬斷,“真是浪費時間,不破壞祟核就算斬除也能迅速再生。”他試圖前往怨靈群的中心部分,可剛斬開通路又被新的靈體填滿。
“……嘖。”昶開始不耐煩,手上的短刀瑩瑩泛著白光,“視之……聒噪!”隨意地念了稱不上咒文的咒文,他猛地用刀在空中劃出一道直線,怨靈組成的巨大雲團在一瞬間被徹底切成兩半,蘋果大小的祟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視野中。
它飄在半空,其下方則是雙腳浮空、仿佛被捏住後頸的貓的姚罌,再往下便是站在地上、周圍覆蓋著一層藍色符紙組成的護盾的子鼠。
無視子鼠和姚罌,昶徑直向祟核投擲出短刀。
子鼠環繞四周的怨靈都被驅散,視野豁然,他見昶試圖直接破壞祟核,連忙從懷中抽出藍色的符紙甩向祟核,符紙與刀刃碰撞出耀眼的強光——
——由於符紙的阻攔使短刀的軌跡發生偏轉,因此只擦傷了祟核的表面,祟核玻璃般的外殼應聲產生裂痕,所有的怨靈旋即發出刺耳的尖叫,緊接著它們猛然收縮,繞著核飛速旋轉。
怨靈堆吐出懸掛在下方的姚罌,子鼠跑去接住了她。
“……你在做什麼?”昶露出疑惑的表情。比起不滿,他更多的是不解。
“……那些都是被殺死的動物的怨靈,”子鼠把姚罌安置在大門旁,忍耐著被吞沒時傳來的怨恨帶來的反胃感,“它們恐怕都是被姚罌在那個涵洞中殺死的。”
“我想也是。”昶朝落在遠處的短刀伸出手,短刀聽話地回到了他手中。
怨靈們仍舊纏繞著核不停旋轉,像是在療傷。
“有的被剝皮,有的被削下四肢,或者挖去眼睛割掉舌頭,沒有哪個屍體是完整的,它們被隨意地扔在爛泥裏……為什麼能做出這種事?!”子鼠起身望著失去意識的姚罌,憤恨地握緊了拳頭,“……但我也不能讓她就這樣被怨靈吞噬。”
“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本來想從內部接近祟核,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把怨靈都打散了。”子鼠抬起頭,這是他兩天以來第一次直視昶,“我來淨化它們,你不許出手。”
昶攤開手:“請便。”說罷,他不再往短刀內注入力量,刀身的光芒黯淡下來。
子鼠又取出一黃色的符紙。它們一片片從他手中浮起,與原本便一直在固定軌道上巡迴的藍色符紙一併排列成有序的形狀。
他又用餘光看了眼昶,確定對方的確乖乖呆在一旁後令幾枚黃色的符紙擊穿了仍在轉動的怨靈雲團,怨靈感受到攻擊即刻對子鼠撲了過來。也許是祟核受損的關係,反擊的怨靈數量相比之前少了很多,它們的衝擊被藍色的護盾穩穩地擋下,子鼠趁機又擲出數枚黃色的符紙,這次的作用不是擊穿,而是產生了強風,把包裹在祟核週邊的怨靈吹走了大半。
緊隨其後再是三張黃色符紙,當第一張黃色的符紙與抵擋在祟核前的怨靈接觸時,怨靈宛如化掉的冰塊一般失去原有的形態四濺開去,周圍的怨靈還來不及填補符紙造成的空缺又被第二張符紙擊中,第二張直接將怨靈組成的壁障融穿,將祟核完全地剝離出來——
第三張符紙毫無阻攔地貼了上去。
“……抱歉,對你們做了這麼過分的事。”子鼠的聲音放得盡其所能得輕柔,“請好好安息吧。”
符紙散發出淡黃的輝光,祟核漆黑的顏色逐漸褪去變得透明,四周的怨靈的形也態越來越模糊,與被昶切下化為粉末消散的狀態完全不同,怨靈和祟核猶如被輝光同化一般泛出淺淺的光,同夕陽的餘暉一起消逝在上空。
確認怨靈淨化完成,昶解除了圍繞查茶家的金絲。
“……真讓人不愉快。”直到最後,子鼠都注視著怨靈。夜晚業已降臨,取代陽光的是天幕上稀疏的點點星辰,再怎麼仰望也什麼都看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為什麼人一定要去傷害不可?”
昶瞥了子鼠一眼,沒有搭話,他走出大門對滿臉寫著擔心的桃子說道:“解決掉了。”
“她怎麼樣了?”
“暫時失去意識,總的來說沒事。”昶簡略地報告完畢,背對著他的查茶肩膀用力地抖動了一下。
“夜鷂橋的橋洞,那邊就由我去處理。”子鼠也走出大門,聲音聽起來似乎相當疲憊,“……”他嚅囁了一陣,像是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說,轉身準備離開。
“這個還你。”昶扔過去一團揉過的紙團。子鼠接住後展開一看,發現是一張畫著符文的白色符紙,折成了蜘蛛的模樣——正是自己的東西。
“別再往我身上貼追蹤符。”昶用沒有收回的手,指著子鼠發出警告。
子鼠瞪了一眼昶,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也回去吧?”街燈一個接一個亮起來,昶向桃子提議道。
“先把姚罌送回家。”這回桃子沒有拒絕,“路上你好好給我說明一下那個祟是怎麼回事。”
聞言,昶似乎心情不錯地回敬桃子一個微笑:“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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