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與巫女 - Chapter 5-2｜巫女的修行

『——祈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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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最討厭的，就是在學校看見來電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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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午休或下課期間，還不至於如此焦躁，可偏偏在與柳思堇獨處時出現，如此明目張膽地違反規則，等同一腳踩進雷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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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貴幹？」所以接起後，巫祈海自然沒什麼好口氣，「最後一個字，是我現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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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不好意思⋯⋯如非緊急，我絕會遵守規則，不會在這個時機來電。』早有預料對方的反應，通訊端的男子聽來唯諾，儘速報告，『是這樣的，今晚有個派對，老爺邀請您一起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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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婉拒。」聽見厭惡的關鍵字，巫祈海眉頭緊皺，「不，是狠狠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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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小姐。』這預料中的答案，讓男子語重心長地勸說，『您這個月已經回絕十次了，給人觀感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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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意他的觀感。」巫祈海走在空無一人的後校舍廣場，腳步加快，「我不想成為那些政商名流朋友的玩偶，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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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小姐，據我所知，您今年的修行早就結束了。』男子不願放棄，更加賣力地陳述事實，『您已食下超過百朵花，理當不需再進食，接下來只要靜待年底的法會來臨，就能完成今年度的善值。本派系的成員，都會樂見此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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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枯燥的結果，不在我的計畫內。」巫祈海眼神冰冷陰森，嗓音也逐漸變得沙啞，「我需要柳思堇那朵花，才能藉此證明，我比其他派系的垃圾們還要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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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小姐，就算不是柳思堇，也還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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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她。」巫祈海一口打斷，隨後迎來停頓，「只有替她刪除那段記憶⋯⋯我的存在，才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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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小姐，您這樣只是顧及私人情感，沒有將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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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吧，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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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掛斷後，巫祈海將手機關機，強行阻斷所有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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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突的通訊收尾後，象徵社團活動結束的鐘聲也響起了。在一片迴響中，巫祈海抬頭看了眼遠處的樓頂，遲了一會後，才邁開腳步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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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只要脫離上學時間，就得以不同的身份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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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主要校舍前，乘著夏季的薰風，巫祈海熟練地讓原先冰冷的表情，逐漸恢復溫度。使她進入校舍後，就能戴上毫無破綻的面具，與任何一個前來問好的人，皆以最甜美的笑容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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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都要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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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的弧度，眉眼的曲度，整體的儀態等繁複細節，都是她精心調整過的——或者說，是被教育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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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界眼裡，這或許是不值一提的犧牲，多數人面臨此種狀況，都會為了能繼續過富有的生活，篤定選擇「扮演」一個大家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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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只要按照所有制定好的原則，像個被操控的木偶般行動，過著無法自由掌握的人生，變相不是省事許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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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楚認知到身處的立場後，巫祈海便立刻學習到一個社會價值觀：任何事都是一體兩面的，有得必有失，而自己獲得乍看良好的家世與資源，卻犧牲了普通人理所當然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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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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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認為花是聖靈的產物，凡人栽種的花朵與野花，皆是庸俗不潔的存在。而嫁入巫家後，母親也同樣被困於制度之中，只要在宅邸中種花的話，便會立刻遭傭人清除，同時受到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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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巫祈海仍不認為人類栽培的花朵，會是如此罪孽深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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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模糊的兒時記憶中，曾見過一片最美好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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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中，她幾乎不能獲得決定權，唯獨種花這件事，是可以讓自己做主，並能得到相應回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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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澆花與曬太陽，獲得妥善的照顧後，花就會將它的感謝，用華麗地綻放來報答——如此純粹不過的事，令她十分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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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放學人潮，來到校門口後，巫祈海立刻看見一台顯眼的黑色名牌轎車。她本想掉頭離開，但眼前的車窗卻立刻搖下，並有人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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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上車吧。」車中身穿黑色西裝的青年，滿是歉意地低頭，「剛才是我太踰矩了，向您表達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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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卓文，你最好別再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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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輕嘆氣後，在身後隱約能聽見的議論聲中，最終打開車門，迅速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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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除了進車以外，別無其他選擇。在巫家的體系中，是不可以親自上下學的，一定得由人專程接送，而江卓文的存在，雖掛著「助理」的美名，真正的名義是「監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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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學校與位於郊區的住處，車程約一個小時，一路上巫祈海本該闔眼休息，但今天卻無法入眠，一邊按著胸口，一邊恍惚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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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時刻用後視鏡確認的江卓文，立刻察覺異樣，「小姐，不舒服嗎？難道是過度進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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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巫祈海給了一個眼刀，「我這幾天沒睡好，只是有點頭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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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我順路去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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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要直接休息。」巫祈海環起手，「所以再次聲明，今天晚上的舞會，我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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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江卓文扁嘴後，恭敬地點頭，「我會再轉述給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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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卓文就是太聽命行事了，這種家畜似的乖巧，著實讓巫祈海感到厭惡。雖然只要強力提出異議，還是能佔上風，畢竟在階級的食物鏈中，自己還是站得比對方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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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這段令她煩躁的話題，沉默將近一半的時間後，等待最後一個彎道紅燈時，巫祈海輕聲開口，「之前讓你調查的事，有結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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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卓文明顯遲了半拍，「⋯⋯請問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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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裝傻，你騙不過我。」巫祈海將電子菸拿起，輕吸一口後，看穿一切似地瞇眼，「調查柳思堇過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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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等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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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說。」完全不給人餘地，巫祈海加重語氣，「並且毫無遺漏，鉅細靡遺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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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嘆氣聲，江卓文同時字字清晰地回報，「⋯⋯柳思堇家鄉為花蓮，父母曾在山丘上擁有一座觀光花園，並在當時頗受歡迎，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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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號切換，江卓文立刻踩下油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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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年前遭人縱火損毀，而柳思堇的父母也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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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簡潔概要的直述，讓巫祈海面露遲疑，不自主口乾舌燥，「⋯⋯犯人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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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是當地同為花園業者的中年男子，當時的判決為有期徒刑，關七年交罰金就能出獄了。」江卓文繼續平靜闡述，「無法判定死刑的原因為，嫌犯躲過所有的監視器，並主張只是意外將未熄滅的香煙拋入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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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荒謬了⋯⋯」巫祈海立刻抓出問題點，「沒有其他證人，能指稱犯人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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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的。」江卓文望向後視鏡子，與明顯產生動搖的巫祈海對望，「證人就是柳思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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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第幾回的空氣凝結，使巫祈海不自主握緊手中的煙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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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庭紀錄中，柳思堇曾說過她從犯人手中收到一封信，並要求她當晚轉交。」瞥開視線後，江卓文安穩地行駛著，進入大樓的停車場，「那是縱火預告信，預告時間為晚上四點整，幾乎是柳思堇國小放學時間——所以，在將柳思堇送回位於市區的家中後，父母因心急，便立刻驅車前往花園，試圖撲滅火勢不及，因而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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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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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柳思堇的父母拿著，一起燒毀了。連灰燼都沒有找到，無法復原，不足構成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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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車體停止，周遭也變得寂靜，只剩下江卓文平穩的嗓音，「喪親後，柳思堇與弟弟柳思宇由阿嬤扶養，到處投靠，最終被兩方遠房親戚收下，才北上生活，而阿嬤選擇返鄉，目前獨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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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經解除門鎖，巫祈海仍沒有立即下車，只是在後座上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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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海小姐，我一開始不願意說出口的原因，想必您也很清楚。」江卓文將一切看在眼裡，一邊將周遭整頓著，一邊囑咐，「柳思堇的心中，是最為純粹的痛苦與悲傷，而這對追求花朵品質的『花巫』繼承者而言，是十分覬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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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目光一抬，充滿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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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我前述，繼續進食的話，您的肉體將會無法負荷。」江卓文下意識迴避對方的低氣壓，「我知道您因身份，被家族中看低感到不平，但無論如何，本派系的繼承者還是您，只要繼續積累善值，撐過今年後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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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巫祈海終於動作，一口打斷後，強行推開車門走出，「謝謝你如實陳述，我會讓父親加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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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祈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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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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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關門聲於停車場內不斷迴響，巫祈海乘著一股混合汽油味的熱氣行走，灰色眼眸中的情緒萬縷千絲，像是因石子泛起漣漪的湖面，既哀傷又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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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伸出掌心湊近，肌膚彷彿還殘留著夏堇的香氣。她曉得，不管柳思堇的過去為何，至始至終，目標沒有任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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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祈海必須得到柳思堇，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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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巫女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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