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兩輪,才有人來開門。
海莉對門縫透出的疑神疑鬼眼光說:「您好,我是XX大學的同學,和您約好今天要見面。」
屋主拿掉門鍊,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請進,我拿拖鞋給妳穿。」
女人在第一次門鈴響就躡手躡腳走到門前,透過貓眼觀察海莉。想必自從她被海莉搭訕以後,就期待海莉造訪的日子。「我會看手相,妳的手借我一下。」當初海莉用這句話做為開端,博得女人的信任。透過談話她得知,這位孤單的家庭主婦平時在丈夫小孩都出門後,就待在家裡做家務,生活中能夠說話的對象剩下宅配人員和超市收銀員。因為丈夫和鄰居交惡,連帶她也失去結交街坊的機會,她又捨不得花錢上烹飪班等擴大人脈。這點被海莉抓到,女人也就成為她的籠中鳥。
女人看似抗拒海莉的登門拜訪,表現出的肢體語言卻很雀躍。海莉聽取她排山倒海的埋怨,表現出關心,女人似乎也感動自己成為某人的傾聽焦點,然而在海莉說出「聽妳分享人生經驗真的很有趣,妳願不願意來我們的聚會玩?」時,還是沒立刻答應。
「來嘛,我們的團體裡面很多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女性,我先把妳加入我們的團購群組。不用擔心新加入被排擠,群組裡面有兩百多人呢,很多人之間也不熟。」
不出所料,海莉成功拉攏這位主婦。海莉這個月的業績比起上個月又有增長,這份工作愈來愈得心應手,和她同期進入會裡的人上個禮拜退出了,臨走前問她:「妳不會良心不安嗎?」
她回答:「怎麼會。」沒有一種錢不是搶來的。窮人被銷售員的花言巧語欺騙,買了華而不實的高價產品,導致家庭失和;大企業壓榨員工的健康促進業績,品牌成功的背後是基層的血汗勞動。不可能有大家都勝利的方法,有人獲得,就有人因此失去。她說:「我們又沒有逼他們買,就算賣的東西比外面貴,至少是可以用的。他們買得高興,我們賺到錢,是雙贏局面。」
錢,她想要更多錢。錢絕對買得到快樂,有錢可以包養帥哥,可以買名牌衣服包包,可以一年出國玩十次,這樣還會不快樂嗎?
海莉得自己賺大學到研究所的學費,生活費也須自理。考取名校的其他學生大多家境優渥,打工是累積社會經驗和賺零用錢,和海莉背負的經濟壓力天差地別。出社會就能賺錢,但屆時她又得給家裡孝親費。錢的問題打從她出生就是逃不開的煩惱,高中以前她還沒有強烈意識到不公平,讀到大學後,看著同學花錢如流水,自己卻手頭拮据,她才感到嫉妒。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贏在起跑線,努力翻轉階級的故事,只發生在幸運的天才身上,一般人不要向下墜落就已經很好了。「嫁個有錢的老公啊。」海莉的友人跟她說。這位朋友也確實釣到金龜婿。海莉對此感到不屑。她不只要錢,還要能自在花錢,嫁入豪門卻要步步為營,她寧可保有自由。
幸好她有天賦,中學時期她就靠占卜的能力及花言巧語賺同學的錢,成年後更是近一步將天分發揮在詐騙上。然而這樣還不夠多,當基層員工的她大部分收入被公司抽取。
命運迎來轉機的那天,同校的男大學生出現在她擔任社長的占卜社攤位前,傲慢地塞給前一位客人名片說:「想要得到問題的答案,不要用占卜這種沒根據的東西,來這個讀書會聽一場,妳就會知道該怎麼做。好,妳的問題解決了,現在換我。」接著他坐到海莉面前說:「幫我算,不用找錢。」
海莉沒推拒他遞來的數張千元大鈔,心知這人是來拆占卜師臺的。總是會有無聊人士做這種事,這類人通常和眼前的人一樣是自戀狂。不過他長得滿帥的,讓海莉生起幹勁要給他好看。
在海莉洗牌時,他問:「妳們算這個有賺嗎?」
「我們卜卦是為人服務,用意不在賺錢。」
男生用鼻子哼氣說:「聽說你們社背後的贊助財力雄厚,卜卦收費才很低。」
「你要問什麼?感情?事業?學業?」
「算我妹妹半年內的運勢。」
「非自身的問題要本人來算比較準喔。」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海莉不多爭辯,讓男生抽牌。
查看抽出的牌面後,海莉解說:「你的妹妹運氣不錯,她現在還是高中生,學業和人際關係都很順利,不過要小心受傷,她新投入某項運動,有因此受傷的風險,不是太嚴重的傷勢,只是要多注意。家庭部分,她只有你一個哥哥。」父母雙亡,海莉在心中想沒說出來。「你很寵愛她,幾乎到溺愛的程度,牌裡面出現的守護角色就是你,你能替她解決掉百分之九十的麻煩,基本上她的生活中沒有什麼障礙。」
男大學生的表情才產生變化。「妳是算出來的,還是觀察我推理出的?」
「都有。」
「妳自稱有預言的能力,是用牌算的?」
海莉警戒。「你是從認識的人那裡聽到的?」
「我猜妳不記得他的名字,妳騙過起碼五十個人,不可能一一記肥羊的名字。」
海莉禮貌地微笑說:「如果你覺得賣符水算騙人,建議你先去檢舉宮廟。我提供服務前都把計費標準說清楚了,沒有逼任何人掏錢。」
「我叫冷。」男生忽然說。「妳想賺錢嗎?騙幾千塊太小家子氣,要做就做大的。」
「你看起來不缺錢。」存夠錢誰都能買名牌貨,家庭形塑出的氣質卻裝不出來。冷是沒體驗過貧窮的公子哥兒。
冷說:「錢是附帶價值,不是我要的東西。」他不屑的表情引起海莉的興趣。
晚上,冷帶海莉去預約制餐廳。起初海莉懷疑冷要看她出洋相,不過冷帶她見的人讓她放下戒心。包廂內等候著的是個英俊的青年,和冷一樣衣著講究,高貴的氣質和冷則大相逕庭,那份優雅穩重是優良家庭教育之下的產物。海莉一開始覺得冷是帥哥,現在覺得冷不過是隻人模人樣的猩猩。
「他是柳洙泗。」冷說。
柳洙泗和海莉握手,身為有特殊力量的人,海莉隱約感覺到柳洙泗的魅力不是外表那麼簡單,客觀來說,海莉喜歡肌肉男類型,沒理由對柳洙泗一見鍾情。他與生俱來的魅力可說是種超能力了,男女老少都會被迷倒,恐怕他隨便指個方向,路人皆會盲目順從走去。
另外一個讓她放下心防的原因是,看到柳洙泗的瞬間,某個畫面撞進她腦海。是她抬頭望著在臺上發表演說的柳洙泗,底下有幾千乃至幾萬的人在聽他說話,當柳洙泗放下麥克風,聽眾爆出如雷的掌聲,乃至哭著、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全部人的心都繫於柳洙泗身上。海莉和柳洙泗站著,除了他倆以外的人則跪在軟墊上,她看著眾人的後腦勺,想著這些人的姿態彷彿引頸就戮,她手上握有屠刀就能任意宰割他們,而他們會樂意伸出手捧自己掉落的腦袋。
從小海莉就會冒出「靈感」,通常是些雞毛蒜皮大小的事,明天考試出的題目之類的。但也有過她經過某處預見建築頂上磚石脫落的畫面,之後她刻意避開經過那裡,後來還真的有同學在此處被磁磚擊中腦袋開花。她沒和別人提過自己的預言能力,以免預言不準被找麻煩。她的能力只用在明哲保身,直到在大學這個包容各種怪人的地方,才偶爾運用能力,但也僅限於賺錢或將事情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而現在,這個預言如醍醐灌頂,解開她讀大學以來心裡的那股焦躁,彷若在水缸游泳,距離大海有道看不見的牆壁。不做出改變,終其一生都會在玻璃壁中,但撞破玻璃非一己之力能完成。
預言是可以被改變的,就像磁磚本來該打中的是她,由於她改走別條路,受害者就換了人。剛剛的畫面很清楚有幾個要點,柳洙泗、人群、作為夥伴的海莉,沒有海莉協助,柳洙泗也許就不會站上眾人景仰的位置。換言之,她跟著柳洙泗,就可以走到想要的未來。
冷說:「我們是醫學系,妳什麼系?」
「腦科所。比你們大兩屆。」
冷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妳真的會通靈。」
「廢話。」海莉翹起腿,好整以暇看著兩人。
這兩個人需要她。他們聰明卻沒超能力,而且團體中總要有個女人。在冷介紹完團體未來的藍圖後,海莉也下了決心。她說:「我加入你們,我想要錢,別的都不在意,賺夠收手。」
不過,她的物質慾壑沒有填平的一天。以人生為籌碼,她大概會豪賭到全盤皆輸那日吧。
她問冷:「你家不缺錢吧,為什麼要成立這個會?」
冷回答:「為了我妹妹。我要把她變成聖女。」
「你的計畫說了要不跟宗教掛勾。」
「我們主打心靈富足,沒有人比我妹更適合當代言人。她純潔無瑕的形象,就是『隱士』的概念。」冷滔滔不絕講一大串話,海莉打斷他說:「我要占卜這種未來的發展。」
這次海莉不是用裝腔作勢的牌卡,她設想著方才看到的萬人崇拜畫面,把自己拖進去那個未來,更加深入地預想。然後她看見穿著白衣裙、頭戴花圈的女子坐在祭壇上,背景似乎是海邊。「給我看妳妹妹的照片。」
冷秀出的照片中的女孩,正是海莉預測畫面中看到的女子。
海莉說:「她當作我們的形象代言人可以。不過不要過度神化她。」她看向柳洙泗問:「你加入的理由?」
他說:「冷是我的朋友。」
「這麼簡單?」
柳洙泗說:「跟著他能看見普通生活看不見的東西,算是有趣。」
「算了,反正扛責任的是你的朋友。喂,你會認真做吧?」
「當然。一切都是為了愛。」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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