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 - 三皇子

距離異姓王滅門慘案，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只怕如今京城黔首百姓都不一定有人記得了。

「殿下，等等就要公布殿試的榜首了，您不去嗎？我替你備好馬車了！可隨時啟程。」三皇子府的管家走到他面前，畢恭畢敬地說。

「去！為何不去？」三皇子走出書房，因為長年體弱，一天沒出房門幾次的他，顯得臉色蒼白了些。

還沒有到目的地，就聽見太監尖銳的聲音。

「蘇州考生寒鑫，庚申年六月一甲進士第三名，特賜進士及第。」

「寒鑫？他是誰啊？」

「不知道啊！不過蘇州來的，八成又是哪個貧寒弟子，畢竟又不是沒有過。」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皇上不滿地輕咳兩聲。

眾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落了皇上的面子，紛紛識相地閉了嘴。

「臣叩謝陛下，謝陛下的賞識。」一個身板高挑，面容俊秀的少年從人群走了出來，按照禮法給皇上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他的穿著顯得窮酸，舉手投足卻有著莫名令人信服的力量，動作從容文雅，剛剛還在竊竊私語的眾人，不知為何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愛卿平身。」皇上看著自己選的探花郎，露出一抹淺笑，還算是滿意。

剛剛呆愣住的眾人聽見皇上的聲音，也總算回過神來了，看這個來自鄉下的泥腿子的眼神也變得不太一樣。

皇上剛剛叫他愛卿了？

不久前他們還在嘲笑人家是鄉下來的泥腿子，現在皇上就稱他一句愛卿，眾人低下了頭，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皇上意味悠長地笑著看向對面的茶肆。

林家…是時候該給新星讓位了！

「庚午年六月一甲進士第二名柳恆，特賜進士及第。」

「謝皇上恩賜，吾皇萬歲萬萬歲。」柳恆上前叩謝了皇上，他容貌生得不錯，可最讓少女傾醉的是他清冷的氣質。

許多年輕的貴女都羞紅著臉低下了頭。

與剛剛那不明實力虛實的探花郎不同，這位可是名符其實的才子，世家出身呢！

要是嫁給他該有多好啊！就是不給聘禮，要他們倒貼都願意啊！

皇上對此景表示習以為常，神色淡定地讓身邊的貼身太監去扶了扶柳恆，還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愛卿的孫子果真沒有讓朕失望啊！」

榜眼郎都出了，就剩下一個狀元郎了！看來自家孩子機會渺茫啊！

老一輩的家族元老頻頻嘆氣。

不過這個柳恆會中榜眼，他們還真不意外！人家的祖父是知名的大學士，且還是皇上的恩師，朝中威望頗高。

另外，柳家人都十分衷情，一生一世只有一妻，沒有妾室，所以子嗣少得可憐，自然是更細心培養，一個比一個更優秀。

這一輩比較出眾的，便是這個柳恆，連趙國的皇上來訪時，都稱讚過他的才學呢！

只不過相傳他不近女色，一生只有一個未婚妻，還亡故了。

柳家沒有公佈婚約一事，但是京城貴族哪一個心眼少、探子少？

要是柳家老爺子可以看上自家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接下來，就是諸位最期待的狀元郎。」皇上輕咳兩聲示意眾人平靜下來。

底下的人頓時都安靜了下來。

「庚午年六月一甲進士第一名——軒轅裕。」

眾人唰地轉頭看向人群最後面的三皇子。

論起這個三皇子，他其實是個私生子，當初皇上酒後誤事，身邊女官便不小心懷上了皇上的兒子，還偷偷生了下來。

皇上無奈之下，只能將他們母子兩安置在偏殿，給了一個嬪的名份。

三皇子也在十五歲那年，請求皇上特許他另闢府邸。

放著富麗堂皇的皇宮不住，住到一個連皇宮偏殿都不如的府邸。

這次奪狀元的人會是他，大家都感到很意外，三皇子卻只是淺笑了一下，走到皇上面前。

「父皇萬歲萬萬歲，兒臣叩謝父皇。」

「你起身吧！」皇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轉身走了。

三皇子聞言有點失落，面上卻不顯，只是笑著行了一禮：「恭送父皇。」

身後眾人也趕忙行禮，「恭送皇上。」

皇上離開後，三皇子也離開了。

眾人這才敢忙圍到柳恆的祖父，柳大學士身邊，因為這裡看過殿試文章的就屬這位地位最高，為人也最公正。

「您看過三皇子的文章吧！跟您的孫子比如何？」一個膽子比較大的文官問道。

柳大學士暗暗搖了搖頭，「他的文章還不配和三殿下的比。三殿下那篇文章，寫得行雲流水，其中蘊含的遠大道理和深意，更是深奧，是曠世佳作啊！只可惜老朽當初沒有教過他，這麼一個優秀的孩子，若我來教，或許現在都超越我了呢！」

「我年輕的時候，只怕是都沒有如此有才。不！老朽這輩子都未曾遇過如此有才的！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老朽從來不信，可這回也是心服口服了啊！」柳大學士頗為慨嘆地說道，一遍嘆息一邊拄著拐杖緩緩地走了。

而在柳大學士走後，一個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拉開明黃色的聖旨，大聲唸到：「賞三皇子萬兩黃金，封其賢王之位。」

賢王？這是承認他賢能，有治國之大能嗎？底下的人議論紛紛，多數中立大臣是驚訝和欣羨，少數皇子派則是警惕。

身為第一個在奪得狀元之後被封王的皇子，自然是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和巴結。

使得原本冷清的三皇子府，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每天不斷有來來往往的下人和想要巴結皇子的貴族們。

可三皇子卻一個都沒有見。

「不過就是個連皇上都不關心的私生子，還是個病秧子憑什麼讓我們等。」

「噓，人家可是學富五車的狀元郎，再怎麼也輪不到我們非議。」

「再怎麼厲害，一個病秧子也無法坐擁江山，江山運數他承受的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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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您不出面見見那些貴族嗎？」幕僚無奈地問道。

「這普天之下，若不是為了一個利字，誰還願意留在我身邊呢？」三皇子軒轅裕冷哼道。

「皇上這是要捨棄林家的意思呢！他身體也沒有這麼好了，恐怕之後就要退位了！殿下要是不早點收攏人心，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GKhwbisL

幕僚見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回話，便不再勸他。

「拿文房四寶給我。」軒轅裕對門外的一個小廝說道。

「諾。」小廝應下。

不一會兒，他便將上好的文房四寶呈了上來。

軒轅裕拿起自己慣用的那隻毛筆，蘸了些墨水，一遍一遍地在宣紙上細細描繪著記憶中的女孩模樣。

他卻都不滿意，畫了又扔，扔了又畫，反反覆覆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時辰。

他身邊的幕僚不解地問道：「您明明就畫得很完美了，為何都不滿意？」

軒轅裕苦笑道：「我當初學畫，不過就是為了畫出一張她的模樣，沒想到我還是畫不出她在我心中的模樣，畫不出她的神韻，畫不出她美如嫡仙的五官，她的側臉和她那一顰一笑….」

「不…我相信我總有一天能夠畫出來的。」軒轅裕不肯放棄。

幕僚張嘴，想說這事兒沒有人能夠做到，就連那傳說中的畫聖也沒辦法畫出會飛的蝴蝶啊！

可是看著三皇子那堅定的目光，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要不殿下如此堅定，他也考不上狀元郎吧！他沒有理由去否認獨屬於殿下的那份堅定。

身為皇子中最好捏的軟柿子，三皇子身邊人為安排和操控的背叛自然也不少，最嚴重的甚至害他雙腿中毒癱瘓，每走一步都是錐心之痛。

如果這個女孩的存在能夠支撐他的信念，能讓三皇子笑，那如何都好！

三皇子的容貌比其他皇子都出色得多，曾經還有人說「三皇子一笑，不知能勾走多少姑娘的魂」，卻不知道在十歲那年，他最珍視的人過世之後，他就再沒有真心笑過了。

世人口中的那一笑，都是他每天反覆對著鏡子練了又練的成果。

可見，世間多少人是多麼崇尚虛偽的。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告訴我現在京中局勢如何？」軒轅裕忽然放下筆，對著幕僚說道。

「可是您的身體？」

「不要緊，今日這個狀元，是皇上選的，我沒有強大的母族可以依靠，多年也未曾爭過一分，可要是皇上認為我是個威脅，便會用盡手段想要將我除掉，在我做盡準備之前，豈有時間談論休息之事，能夠小憩一下，畫一會兒畫，舒緩心情，便是極好的了。」軒轅裕滿不在意。

「殿下……」幕僚還想再勸勸。

「我的身子我是再清楚不過了，撐個幾年都還沒有問題呢！」軒轅裕抬手示意小廝收起文房四寶，順便把他今日沒有毀掉的畫作都曬乾收好。

其實，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他病了，而且是無藥可解的心病。

就算散盡了天地間所有天材地寶也治不好的病。

十二年前，他母親和青梅竹馬的雙雙過世，對他的打擊太大。

母親是病死的，他親眼看到的，他無力改變任何事實。

不過青梅竹馬的屍體卻沒有找到，所以他依舊不相信那個總欺負他的女孩會死，心底依舊抱著期待。

時隔多年，她的笑容卻還是被他珍藏在心底，那個笑容是如此燦爛、如此明媚。

一直到現在，都還會有一道瘦小身影從他身旁跑過去，喊著：「軒轅裕，來抓我啊！」

他常常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抓，卻怎麼也抓不著。

他自嘲地笑著，明明都知道她如果還活著，應當會回來找自己，為何還對她的回來保持著期待？

為何都十二年了，許多身影皆從他記憶中消失，她的身影卻沒有，反而越來越清楚。

霸道的她、倔強的她、快樂的她，每個都是如此令人喜歡。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明燈，為什麼要將她從他的身旁奪走？

「軒轅裕，我顧殷離是會一輩子與你肩並肩走的人，全天下也就我最有資格站你身邊，你文我武，我們天生一對！」

「軒轅裕，我們就是天上那對最不起眼的星，不用成為最顯眼的星，因為我們只要在一起，就足夠了。」

「軒轅裕，我絕對會等你的，等你來爹爹的封地找我！」

女孩的眸底像是一片星海，明亮深邃。

這十二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可是她…卻從沒有回來過，明明約好都會等他的，為何沒有做到，自己一個人走了。

其實他早年一直在查找兇手，他並非不黯世事的小皇子，又豈會查不到害死她的幕後黑手是誰？可明明查到了，卻不能動手。

因為殺了她的正是自己的父親，那個冷血的皇上，儘管他對他的父親感到失望，卻還是做不到弒父這種事的。

所以只能一邊指責自己的窩囊，一邊期待她的回來，就算要賞他一巴掌，捅他一刀都無所謂。

他不會有任何抱怨，只要她回來，要他付出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

所以，為了等待她的回來，他必須撐住，必須盡力在吃人不吐骨頭的京城活下去，即使等到了生命的盡頭，即使渾身是血，也不悔分毫。

同時，一位紫衣女子正在京城城牆外，她頭戴幕籬，身上的衣裳隨著風輕輕搖擺，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神秘感。

她便是那個已經死得不能在死的顧殷離。

不但心死了，在世人眼中，她連身都死了。

世人印象中的長髮在大火過後，再也不復存在，手上的傷疤讓見過了的人都不會相信，她曾經也是異姓王捧在手上，捨不得讓世人看見的小王女，要不是京城的紀錄中還留下她的一筆，恐怕都沒有多少人對她有印象了。

時隔十二年，她又回到這個是非之地，無人知曉她的心裡是何種感慨，只看的清，她那一道道駭人的傷疤。

她輕輕撫摸京城外的城牆上的一道道裂痕，微笑著輕聲道：「看起來歲月都沒有撫平我們的傷疤呢！」

即便她在微笑，也不難感覺到她那被月色浸涼了的孤寂感。

京城，我又回來了呢！

帶著想要復仇的決心，以及…想要守護為數不多曾經愛過她的人的決心。

還有腥風血雨。

「斬忠扶奸的狗皇帝，時隔十二年，你已經養好了林家的替身，準備拿林家開刀了嗎？這次迎接我，希望不要在像上次那樣盛大了呢！大火連夜不停、屍骨無存，對我來說太盛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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