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飯遲了一個時辰。李定天的肚子咕咕叫起來。練劍三個時辰和的打坐兩個時辰，早就耗盡他的體力。小石桌上的竹盤，裡面空空如也，早飯都吃光了。沿著洞壁的蠟燭，照出澄黃的光線，把李定天黑灰的影子打在牆上。
莫非師弟遇到甚麼意外？李定天想不起今早送飯的師弟長甚麼模樣。他們每個人都長得差不多。由道場走到這裡，沿途是崎嶇的山路，一般人肯定走不過，可是負責送飯的師弟總算是個入室弟子，總不成在山上摔死。
打了個餓嗝，李定天拿下掛牆的佩劍，走到洞口。有道鐵門在眼前，李定天雙手推開。外邊的陽光透過門縫照射進來。這是李定天四年以來第一次看見陽光。
四年來，山上的風景都沒有大變，依舊是冒著大霧。李定天沿著沙沙的山路往下走。看不見半個人影，聽不到半點聲息。
走到轉彎處，就有棵老樹，半截樹幹伸進崖邊的白霧。師父說過，這棵樹少說已經有二三百年的歷史，祖師們開山立派時已經在。樹幹的盡頭是綠油油的嫩葉。
李定天撫摸樹幹，一時忘了飢餓。派入師門以來，經過這棵樹幾十次，似乎都是光禿禿的。踏上樹幹，幾步走進白霧，俯身摘了片樹葉，手裡磨擦。厚身而帶點臘質，微微反光。除了劍之外，好久沒有仔細端祥過一件物事。
「師兄，你在幹甚麼？」
李定天轉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壯年就在眼前。他穿著門派的衣服，腰懸長劍。
「困在山洞太久，出來逛逛。你是送飯來的嗎？」
「師門有令，不得讓師兄出關前離開，還請師兄回去。」
「快三年了。」
「師門有令，不得不從，得罪了。」壯年手握劍柄。
「師弟莫燥，師門之劍，出鞘必須飲血回。我看這樣，劍不出鞘，我們切磋一場。」
壯年解下長劍，擺了個起手式，劍尖指住李定天。李定天說：「師弟，出手吧。」壯年回臂正要蓄力刺出，李定天已踏前一步，撥開對方手臂，食中二指弓起刺出，停在師弟喉頭前不到幾分的地方。
「承讓了。」李定天拍拍壯年的肩頭，拔腿就跑。
「你這樣的武學修為，身負重任，何必違抗師命？」
走到山腳的道場，李定天經過練武廳，在門縫瞥見正在練劍的師弟師妹。憑他們的步法和揮劍的力道，應該是入廳弟子，開始由師父指點功夫。兩個師弟練得特別起勁，木劍帶著尖銳的力道。他們都應該有二十七八歲，李定天十五歲時劍上的修為已跟他們差不多。他們終其一生，都難望李定天的項背，那為何他們還要練劍練得汗流浹背，還不如學門手藝混口飯吃？
一想到吃飯，李定天肚子咕咕亂叫，三年閉關靜修的定力去了大半，雙腳就往廚房那邊走。嗅到炊香，李定天早就滿嘴口水。似乎還有紅燒肉的香味，腳步不禁加快，卻在拐彎處跟一人相撞。那人跌出幾步，叫道：「哪裡的野孩子，走路路不帶眼睛。」李定天看清那人的蒼蒼白髮，竟然是長老之一。與長老同行的還有兩人，一個也是長老，那張馬臉比關公的還紅，另一個竟然是李定天的授業師父。
師父說：「定天，你怎麼在這裡？」
被李定天撞開的白髮長老指著李定天說：「你居然敢提早出關。」紅臉長老退開三步，雙手拿高，一副準備出手的模樣。
李定天向師父磕頭後，沒有立即站起，抬頭把師弟誤了送飯的事情告訴三名門中的長輩。白髮長老搖頭說：「你也不能因此出關吧。」
師父的臉龐皺成一團，轉頭跟兩名長老說：「小弟不才，養出這樣的不肖弟子。定天，你現在就跟師父回去，我們還可以饒你。」
「師父，我不會回去的。」
「定天，師父知道閉關三年不容易，也知道你希望休息。可是，你是我門在明年御前比武的唯一希望。如果獨佔鰲頭，就是我門創立一百年來第一個勝出御前比武的弟子。」
李定天側頭。在聖上面前打敗各門派的弟子，這有意義嗎？也許會封個大內高手的銜頭，這有意義嗎？
「你贏了，師弟師妹的路就易走得多。」李定天聽罷，還是搖頭。
「師弟，你這徒弟倔強得很。」白髮長老說。
師父鐵青著臉，舉起右手，移到齊肩前的地方，打了李定天的耳光。李定天按著左頰，輕輕撫摸。白髮和紅臉兩個長老同時拔劍。白髮長老說：「只怕不得不用強，留不住他，就廢了他。」
紅臉長老先出手，長劍直刺李定天的前臂，比師弟的要快得多。李定天左踏半步，讓長劍貼著腰間而過。白髮長老連削兩劍，都僅僅削走了李定天前額的頭髮。兩名長老一擊不中，退到三步開外，對望一眼，有些驚恐。李定天這才解下佩劍，橫握在手。
「你不打算拔劍？看不起我們嗎？」白髮長老脹紅了臉。
「本門之劍，出鞘就得飲血。我不想一出關就傷了本門長老，犯下大罪。」
紅臉長老瞪了師父一眼，說：「師弟，你打算袖手旁觀嗎？」
師父看了看兩邊，雙手垂下。紅臉長老說：「呸！優柔寡斷，我們就斃了這小子。」兩柄長劍化成銀光，直奔李定天上下兩路。李定天的長劍斜指地下，迎上二人。
三人錯身而過。紅臉長老倒在一旁，按著左腹。白髮長老跌出幾步，用劍支身，氣喘不已，緩緩坐下。李定天轉身拱手說：「兩位長老承讓了。」他看著師父解下長劍，放在地上。
李定天連敗門中兩個前輩，肚子更餓，聞到廚房傳出的包子香氣，更是滿嘴口水。開門後直奔蒸籠，不理熱燙，拿起包子就往口塞。李定天剛吃兩個，瞥見砧板放了堆碎肉，旁邊是柄肉刀。刀子拿在手上有些沉。李定天把右手放在板上，五指張開。只要砍掉拇指食指，門中的長老就不會再理他出關的事情，也不會懲罰師父了。李定天拿刀在拇指一節比一比，舉刀砍下，卻被一股大力抓著手肘。
同時，一隻大手從後綑著李定天的頸項。李定天向後踢，迫得對方鬆開手，手上的肉刀卻被對方奪去。眼前是個滿絡鬍鬚的中年漢子，穿油布圍裙，打扮跟一般廚子沒有差別。李定天以劍鞘連進數招，均被對方用肉刀隨手化解。對方偶而的一兩下反擊，迫得他不得不撤回本來的攻勢。
「呵呵，武功不錯。」廚子說：「他們要你去御前比武吧？那為何你要砍自己的手呢？」李定天於是把偷偷出關的事情告訴廚子。廚子聽得哈哈大笑：「你以為自廢武功，他們就會放過你嗎？」
「他們現在對你還不怎樣，只因你這一身武功。你要是殘廢了，他們還會留你白吃白住嗎？」李定天想起醫棚中那幾個師兄弟。
「三十年前，他們也叫我去御前比武，我十萬個不想去，還是去了。回來後就當了這裡的廚子。」
「他們肯嗎？」
廚子拍得李定天肩頭發麻，說：「他們打不過我，還可以怎麼樣？你都是一樣呢。」
李定天離開廚房，走出道場，回到山路。經過那棵樹時，樹葉還是嫩綠。3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1IZnMDA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