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謂之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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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芬馥,謂之毒也。
伊人吩咐,謂之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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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谷中雨後青草的味道,叫人清新亦傾心,卻也叫人難以且畏懼喘息。
──生怕驚擾那美。
每當夜深人靜卻孤身,身為白家宗主的白小雲終不成眠,總或站在屋外望星月、或躺在榻上視綺井,而後想起那奇香,或見銀漢睒睒,思及那同狸奴於黑夜中鑠鑠的眸。
賞的不是景或物,而是思念的人兒。他不是喜歡那股味道,不過心上人恰好身負異香。
他有如深宮怨婦,束之高閣,不得寵愛,盼著十萬八千里遠的夫君,好似時刻能嗅得那股馥郁,充斥鼻腔,沁入骨髓,無處可洩。
可他之所愛,分明是比女子更加玲瓏俊麗的、那遠在蠱蟲之鄉南良的少年。而伊人所居之地所,名為「萬丈深淵」,與他所居之「白帝城」天壤之別,沒成想,真正跌入萬丈深淵的,卻是身處江陵、山水好風光的白小雲。
雖稱伊人少年,卻也只年輕白小雲一歲,可那是蒼天眷顧的容顏,沒有歲月能放肆的餘地。
二十好幾如初見,初見猶是少年時。光陰點水不留痕,十載相識且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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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六月天,已夜四更,白小雲翻身下床,只著鞋履,未添外衣,行至屋外。裡外皆是冷清,涼風徐徐,吹不散思緒;嬋娟堪堪落,帶不走愁鬱。
六月的夜不容絲毫悶熱,卻容得他思念所生的悶苦燥灼。
心煩,煩心。
但他煩的並非見不到心上人,而是這月末便是心上人的生辰,定情已十載,雖聚少離多,禮物卻沒少過,如今的他已是黔驢技窮、不知所措。
倒也不是無物可贈,只是鑽牛角尖罷了。
白小雲想送給心上人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東西,要能配得上意中人的貌美,配得上那眼角一點朱砂的絕色,配得上那炯炯皎潔的眼眸,配得上那超逸絕塵的奇香。
難為,為難。
偏生他的心上人可謂無欲無求,本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自是呼風喚雨,要啥有啥,唯獨偏愛的,也只有甜食。
甜食不過點心,不得稱主食,即便相贈也只是額外,做不得主,甜膩的氣味更是多餘,誰讓他的意中人已足夠香甜。
話是這麼說,但白小雲只是沒那個手藝,又覺得買來的實在敷衍。終究是心裡的檻兒過不去。
白小雲就那般吹著風、望著天、煩著心,碧華匿於地平,大明拋頭露面,多了幾分溫暖,多了幾分水氣,他心裡的糾結也多了一簇,因為「受刑」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欲見意中人,不願兩手空。不見意中人,獨自內心空。
「唐小三你到底想要什麼啊!」
白小雲用一聲長嚎結束這個回合。取代雞鳴,劃過晨空,亡於無形,孑遺他的煩悶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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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至,六月中的某日,丹輪褪至昏黃,白小雲結束了一日的工作,稍事歇息後填飽空腹,再瞧天空時,不見金烏只見月。
天漸漸晚了,一日步入倒數,新的一天猶如在即,白小雲的思緒又亂上了。
用過晚膳的他無暇欣賞澄空,便匆匆回到房間,還命人不要打擾。他於桌案前埋頭,翻看載著奇珍異寶的名錄,每淘汰一件珍品,他便感覺在自己心頭刺上一刀。
都是些俗物!
他的心上人雖只是南良唐門的小少爺,是家主的親弟弟,但於他而言,是比天子還要尊貴的存在,他甚至瞧不起過去想送什麼就送什麼的自己。
鑽牛角尖罷了。他自個兒也知,卻不知如何解。
不過,就在他七上八下時,急促的叩門聲簡直狂妄至極。
他瞧了眼漏壺,這才戌時過半,回房尚不到一個時辰,是哪個大膽狂徒敢抗命的?
白小雲將煩悶稍稍收斂,沉重的砰砰聲卻愈演愈烈。他起身向房門行去,冷著臉、攥著拳,可當他止了腳步,手抬至半空,屋外卻有一道突兀的吶喊倉皇無助。
「宗主!唐公子來啦!抱歉打擾您啦!但小的認為此事不能不報啊!」
這臺詞一段接著一段,與敲門聲一齊,重複不止。
白小雲登時愣愣,反覆聽了幾遍,方能確認不是自己聽岔了。
待他回過神,叩門與喊聲竟也戛然而止,他又不禁懷疑,真是自己幻聽了。
他淺淺嘆了口氣,又抖了抖衣袖,準備拉開門。幻聽與否,一瞅便知。
不料,他兩手握在門把上,正要施力,卻有一股恰到好處的強勁由外頭傳來,他臉色一變,心知不妙,卻為時已晚。
他順著門扉向內開啟的勁道──說白了是被沖開的──向後跌坐於地。
兩處來源不同卻相當沉重的「砰」響,無縫接軌,行雲流水,止於白小雲的呆滯,他方才好像見到了抬腿的身姿,彷彿嗅到了熟悉的異香。
一切歸於平靜後,映入白小雲眼簾的,是背著星月光輝、但雙目炯炯如虎、眉宇怒意昭然若揭的──
「唐……」白小雲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後面的「小三你怎麼會來」只能硬生生吞回肚裡。
「白小雲,原來你還活著啊,敲門老半天了,你家門生嗓子都要喊啞了,怕你死在房裡,只好犧牲你的門了,我知道你不介意的。」
那人聲如其面清麗脫俗,也如其面平靜中帶有鄙夷,微微瞇起的雙眸,似銀光銳利的刀;右眼尾的朱砂痣,卻似明月佼佼。那人身如女子嬌小玲瓏,因背負著月光,導致前身陰影瀰漫,但加上方才那番「認罪」自白,不僅沒顯得人物晦蒙,反而形成一種衝擊的美。
被白小雲吞回肚腹的那幾個字,隨著體貼的風將伊人的奇香拂來,仍似雨後青草的味道,但多了些許清澈,而整句話變成了「唐小三我喜歡你」。
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張精緻的面容上,所以異常精明,瞧出了那眼神的變化。白小雲猛一顫,連忙起身,其姿流暢,可證熟練。
他站妥時,也瞅見那雙平時色彩淺淡,於昏暗中卻宣明熠熠的眉眼舒遲了幾分。
白小雲鬆了口氣,迅速定神順氣,也藉機大嗅滿腔,熟悉的味兒令他安心,如雨過天青、一舒惆悵,他眉開眼笑,道:「唐小三,你怎麼突然來了,還大晚上的?」
月光打在他身上,倒添了幾分乖巧。
而一身竹影紫衣的唐小三,竟明顯僵住了身子,方才眉眼的睥睨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昭昭的慌亂,他的目光四處游移,就是沒落在白小雲身上,脫口而出的話語更是成了奸細:「我、我不能來嗎?你不是說想來隨時可以嗎?其實我很早就到江陵了,想說突然登門會打擾你工作,就到附近……呃,遊覽觀光了一番,對!沒錯!」
他說到最後,竟意外有了底氣,不只是抬頭挺胸,目光還直直落在白小雲面上,氣勢堪稱完美。
白小雲卻毫不留情面,噗哧一聲後笑道:「哦,懂的懂的,就是迷路……」
「不許說!」唐小三喝斥一聲,截了又沒完全截斷對方的話,頓了頓又道:「都說了是遊覽觀光!」
白小雲笑意不減,舉雙手作投降狀,道:「好好好,不是迷路。話說我家嗓子喊啞的門生呢?怎不見蹤影了?」
唐小三頓時驕傲了幾分,雙手環胸,理直氣壯道:「哼,為了我的形象,當然是請他先行離開,沒想到腿腳還挺快的,不愧是來通報的。不過眼下看來,為的竟是你的形象。」
白小雲當即收起笑容,煞是肅穆且慎重地抬手作揖:「唐公子大恩大德,白某人永世不忘,今世之恩今世還,願以身相許,君莫嫌棄。」
唐小三啞口片刻,隨後抬眼,用著毫不掩飾的鄙夷,一字一字構築出一句:「臭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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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唐小三被白小雲拉進了屋裡,二人席地,肩併圍桌。在白小雲對著貴賓奉了茶、獻了食,確定對方吃飽喝足後,才問道:「唐小三,所以你怎麼來了?」
唐小三兩肘抵著矮案,雙掌撐著下顎,眼神向左撇了過去,正巧將東道主入了眼,他平淡說道:「月末我生辰,你是知道我要與兄長過的,怕你忙,沒時間過來。正好我這幾日得空,索性就來了。」
白小雲聽畢後愣了愣,心中複雜得很,一是感動,二是為難。他稍稍低下頭,登時懦懦幾分,道:「可你來得早了,我還沒準備好禮物。」
聽他越說越小聲,唐小三升起一腔困惑,直起身子後整個人轉了過去,皺眉問:「啊?什麼禮物?」
白小雲在心裡偷偷說了句「真傻」後,鼓起勇氣抬起面門,與意中人四目相對,卻沒將勇氣留給喉頭,仍是怯怯說道:「方才不還說你生辰嗎?能是什麼禮物?你別怪我,我保證你生辰那日,一定送到。」
「哦。」唐小三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然後轉了轉眼珠子,思量半晌,才開口:「你說我生辰那日一定送到,好啊,那我就在家等你了。」
「嗯?」白小雲聽出一絲不對勁,將唐小三的話在腦中咀嚼了三遍,最終用著滿不確定的口吻說:「你說在家等……等我?不是等我的禮物?」
甫一說完,白小雲卻見唐小三神色似有異樣。唐小三歪了歪頭,眨了眨渾圓清亮的眼,俊秀的面容溫婉柔和,不知錯覺與否,右眼角朱砂痣的緋紅,似乎在向四周蔓延。
而唐小三遲遲未語。
白小雲吞了口唾沫,甚是小心翼翼,又緩緩問道:「意思是,我當禮物,就好了嗎?」
唐小三撇開了視線。白小雲愣了一愣,隨後笑出了聲。
唐小三聽見那欲忍卻不忍的笑聲,當即冷哼一聲,目光卻始終沒敢瞅過去,他最是擅長不形於色、不顯於語,看上去真有幾分鎮定與不屑,然後說──
「明知故問。」
說者話音落,聽者心中暖。相約再見時,禮輕情意纏。
「好。但我一樣會準備禮物,權當白送的。」白小雲情不自禁攬住心上人,貪婪地嗅著那獨一無二的芬芳,如今多了幾分旖旎,好似能融解人的毒,軟化了他的口吻,釋放了他的情思,「小三兒,我好想你。」
「……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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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要解萬般相思,唯有相見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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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的廢話:本來就想寫篇這兩個孩子關於氣味的小番外,但沒有機遇沒有動力,就放在腦子裡,現在崗剛豪鴨!謝謝創主開的創挑(´▽`ʃ♡ƪ)"!如果對於比較少見的用詞感到困惑,那無視就好,並不影響w
至於角色為什麼化名,是因為可愛……我是說,因為作品重寫中沒有公開,所以藏一下名字(雖然唐小三本來就是綽號),是充滿作者在下不才我本人私心的一篇(戴上墨鏡然後滾走)(^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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