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紅風信子[Looking for Hyacinth] - 【梅多篇】第三章同類

　　一個多小時後，通話結束了。期間，海葉也已從浴室裏出來。摘下耳機，正前方銀白色的背影仍在閱覽那本日記。他把手機放在一邊，托著腮的手臂撐在大腿上。

　　「日記裏寫了什麽，你看得懂嗎？」他不經意地問道。

　　背影翻書的動作略有一頓。推著紙張緩緩落下，海葉回答道：「是一對同/性/戀/人的悲劇。」

　　「這倒稀奇。」回答讓他來了興趣，對方能讀懂更讓他驚異。他直起腰來，雙手握住小腿，「都講了什麽？」

　　海葉依舊頭也不回，「日記的主人…由於戰亂，被愛人送到森林避難。他遵守愛人臨走前的約定，留守於此，等對方回來。」短暫停頓，吸鼻子的輕微聲響響起。肩頭擡起又垂下，再開口時，他的語氣輕了許多，「然而…他的愛人卻再也沒有回來過。他曾試著動身尋找愛人，卻一無所獲。」他擡起手，似乎在揉著鼻子，「他想，或許戀人已經回到小石屋了呢？他抱著這樣的想法，回到最初的地方，希望戀人會出現在那裏——但他的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然後……日記就這樣停在這裏。」

　　平日不輕易落淚的海葉，卻在此時哽咽了。梅多雖不明白對方為何哭泣，卻也跟著一起心疼起來。

　　同剛才他看著信一樣，心被狠狠揪緊。

　　不想看到他傷心落淚。梅多想著，心中充滿了對對方的關切。他走到海葉身邊，遞上一張紙巾，溫言安慰。

　　「別哭啦，也許他們已經輪回轉世重逢，在某處過得很幸福呢。」

　　海葉擡起頭，閃著淚光的紅眸裏滿是驚訝，還有一絲觸動。恍惚反應過來，他破涕為笑，舒了口氣，接過梅多手裏的紙巾。

　　「嗯，一定會的。」

　　「沒想到你也有感情如此豐富的時候啊～」看到海葉心情變好，他也開朗起來，歪頭托腮，拿對方打了個小小的趣。

　　「那你會覺得我是個怪人嗎？」海葉笑著反問。

　　「不會啊，感情細膩有什麽不好的。」梅多搖搖頭，金色卷發跟著一起搖晃，「這世界上的人總會在某些方面奇怪的。」

　　「那你呢？」海葉又問。

　　「秘密。」梅多俏皮回絕過去。他直起身，嗖地一下滾回床上。

　　總不能說自己一碰到他就有奇怪的心情吧！

　　他可不想被對方當成怪人。

　　這之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天，大多是關於工作上的事情。談笑間，梅多忽然註意到海葉脖子上掛著的寶石吊墜。平日裏一起工作也好、去他家做客也好，也沒見他戴什麽首飾，怎麽今天就戴上了？

　　「…你戴的這個寶石頸飾，挺漂亮的呢。」

　　海葉笑著說：「是嗎？」

　　「看起來像是真寶石。」梅多說，「可以給我看看嗎？」

　　「當然可以。」海葉欣然應允，拿下繩鏈，遞給梅多。

　　寶石觸手生涼，這是梅多的第一感覺。接著，他把它舉起觀賞。從正面看，寶石是藍色，而從側面看去，它則是閃爍著藍綠色，十分美麗。

　　「你在幹什麽？」海葉一頭霧水地註視著梅多的一系列動作。

　　「我在幫你辨真偽。」梅多說，「我爸爸是珠寶鑒定師，有時候他會教我怎麽去辨別真偽。」

　　不過這也只在父子倆關系尚好的時候了。他暗暗嘆息。就算自己被接入這個家，可自己是私生子這一事實，永遠不會被抹去。不受重視不說，自己還時常因為繼兄的嫁禍受到父親的責罵挨打。他的童年，可以說是沒多少開心時候。

　　「那你覺得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海葉問。

　　「我覺得是真的。」梅多說，「平常都沒見你戴，怎麽今天會戴出來了？」

　　「嗯……這說來話長。」海葉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溫柔，「這裏面有一段故事。」

　　「今天你的故事還真多。」梅多又一次打趣，「說吧，發生了什麽？」

　　「這裏面曾寄宿著一個靈魂。」

　　「？！」梅多心裏一驚，瞬間變了表情。唯恐被奇怪的東西糾纏，他連忙撒手，又退到床邊，卻因為重心不穩掉下床去。

　　「痛痛痛痛……」

　　「誒！！你沒事吧？」海葉趕忙走到梅多身邊。伸出的援手被製止，他又緩緩地收了回去，以關切的目光註視著，「別怕，他已經不在裏面了。再說了，現在有光，他也不可能出來嚇你吧。」

　　「那你……！」梅多噌地一下站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海葉，「…話也別說一半留一半啊。」望著對方忍俊不禁的笑容，他自覺出糗，別過頭去，後半句話成了嘟囔。

　　「抱歉抱歉，不知道你害怕這個。」海葉強忍笑意道了歉，拿走寶石，坐回到自己床上，「那你還想聽我繼續說嗎？」

　　「你說吧，我不怕了。」梅多盤起腿來。

　　「起初我也和你一樣，嚇了一跳，樣子比你還狼狽。」海葉說，言語似是在安慰梅多，「我想拿去退貨時，他說有事相求，只要我幫他辦好他就會走。」

　　「他想讓你幫他做什麽？」梅多問。

　　「找到一個人。」海葉說，「是他的愛人。」

　　「那你找到了嗎？」看到海葉點頭後，梅多接著發問，急於求得下文，「怎麽找到的？」

　　「我推測那個人也和他一樣，棲身在寶石裏。於是我在一位通靈師的幫助下，到處尋找，最後，我家的傳家寶證實了我的猜測。」還未說出結果，海葉臉上的笑容便藏不住了，「令人意外的是，裏面的靈魂與我融合了。到頭來——他找的是我。」

　　「啊？！」開頭奇幻，結尾更是讓人意想不到。這電影一般的展開讓梅多不禁有些懷疑，「你不會是在編故事騙我吧？」

　　「我怎麽會騙你呢？為了幫他，我額頭還受了傷，現在疤痕還在。」海葉撩起劉海，左額上的傷疤證實了他的話語。

　　「……你也是挺拼命的。」見到傷痕，梅多終是信了海葉說的話，「那他又去哪了？你說他已經不在寶石裏。」

　　「他消散了，在我記起他的那一刻。因為執念已經實現，所以他必須得走。」雖說著令人遺憾的結局，但海葉的語氣並沒有失落感，「不過，他和我約定，說我們一定還會再次相遇的。」

　　「所以，你現在是在等他？」梅多說。

　　「嗯。」海葉淺笑著應答，「除了這顆寶石，剛剛我看的那本日記，也是他遺留下來的東西。」

　　怪不得他能讀懂古時的文字，還對著日記哭了。不是感情過於充沛，而是他本身就是故事的親歷者。聽完敘述的梅多逐漸理解了海葉的一切。「辜負了他的期待，還為了你而受苦，你心裏也不好受吧。」他說。

　　「是很難過，但是，過去的也已經過去了。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找到他。」

　　談話結束，燈熄了。梅多卻睜著眼，若有所思。他越發覺得海葉和他是一路人，都心有所屬，而且對象都是虛幻的，需要自己去主動尋找的人。

　　但海葉與他不同的是，海葉沒被某個人欺騙過，留下難以愈合的情傷。梅多偏頭，看著海葉安穩的睡顏，心生羨慕，還有苦澀。

　　好不容易有個能陪伴自己的存在，卻因為過錯，很快又要失去他了。梅多翻了個身，閉上眼睛。若是找到了他，自己該如何面對，該說什麽話去求得他的寬恕？

　　伴著淅瀝雨聲，他漸漸沈入夢鄉。

　　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夢。

　　孤島的海岸，正逢日出，他坐在突起的巖石上。往身旁一瞥，心愛的人就在身邊。那人看著日出的臉轉向了他，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這讓他又想起了冬日醫院過道上那句冰冷的話。那一次，他沒有挽留住。

　　『…對不起。』

　　他再度卑微地低聲道歉。他甚至不敢去扯對方的衣袖，生怕會得到厭棄。

　　但令他意外的是，對方湊了過來，吻上他的眉心。

　　『你已經做得很棒了。』男子溫言道，撫摸著他的頭頂，然後把手覆在他的臉頰上，『一直以來…為了等我，辛苦了。』

　　突然的溫情撫慰了失落的心。他歪了歪頭，臉龐緊貼手心。對方被這小小舉動逗笑，拇指輕磨肌膚，嗓音還是那樣溫和。

　　『你願意再等我一會嗎？我很快就能找到你的。然後，就像你說的那樣，過上幸福的生活。』

　　我當然願意。他想開口，卻緊張到失了說話能力，只是抿著嘴，認真地點頭。

　　『那就說好了。希望你…不要愛上除我以外的任何人。…雖然，會很自私吧。』

　　果然他還是介意我犯過的錯誤。梅多稍稍有些難過，卻也堅定了決心。他雙手握住對方的手，神情認真，定下諾言。

　　『我不會愛上別人的。我保證。』

　　聽到承諾的男子，幸福洋溢於臉上，伸手將梅多攬入懷中。

　　『嗯。那就好。』

　　一夜好眠。

　　第二天，雨停了。兩人吃完早餐，向屋主告別，走出這片住宅區。空氣清新，天氣涼爽，加上昨天的好夢，梅多只覺得現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啊～今天天氣真好～」

　　於是他情不自禁地伸了個懶腰，把手舉高，使勁拉伸；兩只手則像貓咪爪子開花般張開又握住，然後手臂自然垂下。

　　「看來昨天你睡得很好啊。」身旁的海葉說道，「真羨慕你，我昨晚根本就沒睡好。」後半句話由於在打哈欠而變得模糊。

　　「因為雨聲嗎？」梅多問道，扭頭去看海葉的臉，看到了眼底的一抹淡淡烏黑。

　　就算強打精神，海葉臉上難掩疲倦，揉了揉眼睛：「是啊，雨下了一整夜，吵得我沒法入眠。」

　　「也真難為你了，也許我睡窗邊更好。」梅多簡短地表示同情，「對了，你的愛人長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為了能讓路途不那麽枯燥，他選擇問對方最喜歡答的問題，同時也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畢竟海葉現在是自己的「同類」了。

　　「嗯……金發碧眼，身高和你差不多，很可愛。」談起戀人，海葉的眼幾乎都要瞇成一條縫了。看樣子千年前應該很寵那個人吧？

　　梅多看著海葉的臉，心裏猜測著。想著想著，腦海裏莫名其妙地臆想起奇怪的場景。

　　窩在床上，他置身於海葉懷中。靠在對方的胸膛，屬於那人的手掌輕撫自己的背，聽著柔緩的安眠曲入睡。

　　【『睡吧…我親愛的Mea——』】

　　「梅多？你怎麽了？」

　　「？！！！」梅多猛地從幻想中清醒過來，胡亂編造回復，「啊、沒什麽，我剛剛在想原來你喜歡可愛型的啊。」

　　梅多·薩弗恩！你也太過分了！腦補這種東西！無論是你自己！還是對方！都已經心有所屬了！梅多羞得只想打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但不知為何，一想到海葉心裏有別人，失落就止不住地從內心冒出。

　　【『第三者的孩子，能好到哪裏去。』】

　　難不成…會應了繼兄的話？

　　「那你呢，有喜歡的人了嗎？」

　　海葉的問題及時阻止了梅多的胡思亂想，「暫時還沒有。」梅多回答。而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景區門口前。

　　過了馬路，碰巧公交車來，兩人便上了車。一坐上座位，海葉便立刻閉眼補眠了。梅多見他要休息，特地開了車窗讓新鮮空氣進來，讓他能更舒服些。

　　塞著耳塞，梅多以音樂緩解歸家的枯燥。當車從第七個站離去時，肩上搭上的手讓他的心冷不丁漏了一拍。

　　「？！」在慌亂中，他扭過頭去，拔下一邊耳機，看到的是滿臉意外的海葉，「剛剛在發呆，沒聽見你叫我，抱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先認了錯，「怎麽了嗎？不舒服？」

　　「沒，我還好。」海葉笑著否認，「我就想問問，下周周六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嗎？」

　　「做客？」梅多疑惑，「為什麽？」

　　「我還沒去過你家。」海葉說，「想吃梅多做的菜。」

　　「誒，可我做飯不太好吃，你確定真的要去嗎？」梅多朝對方擠眉弄眼。

　　「沒事的，我也一樣。」海葉爽朗一笑。

　　「嗯…那行吧。」稍加考慮後，梅多答應了請求，會以一個開心的笑容。有人能主動親近自己，哪有不答應的道理？今天的好事也太多了吧。

　　正高興著，褲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拿出手機查看信息，在看完消息的那一刻，梅多臉上的快樂消失了。

　　「怎麽了？」一旁的海葉看出了他表情的變化。

　　「…啊，可能是昨天淋了雨，有點感冒吧，剛剛頭暈了一下，不礙事的。」趕緊按熄屏幕，梅多把手機放回原位，「到時你可要買好東西過來哦。」維持著勉強的笑容，而腦子裏還在回想著，壞了自己一天好心情的，來自父親的短訊。

他最討厭的繼兄要來「看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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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多篇】第三章 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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