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還沒找到嗎?」
宸翰宗書閣內,莫羽無聊地枕著腦勺,掛在自己的桌案前問道。
角落的書堆露出白色一角,寒易天正在裡面爬行,把面前遇見的書逐本拿起來翻看。窗外能見到千林獨自一人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搖著小腳,眺望藍天白雲發呆。
書閣是宸翰宗的要地,沒有莫宇帆的許可,他們不敢帶千林進入,連兩人都是來到宸翰宗的第三年才被允許踏入。小小的建築物裡面蘊藏大量符文和術式,保護著重要的文化與知識,就像是通往宇宙奧秘的門扉,必須抱持尊敬。
真希望這種精神,莫宇帆也能分一點給裡面的手抄本,不要每次都收拾得像書崩過一樣。書海裡游泳的寒易天暗自許願。
「上次是在這附近的看到的啊?對不起,師姐,麻煩您再等一下,師父大概又移動過了,天兒還摸不清位移的規律。真希望書閣能夠好好地整理一下。」
因為莫羽不再繪符,唯一一區整齊的符文書籍區從藥王谷回來後也怠惰維護,目前被丟得亂七八糟。他傷腦筋地嘆了一口氣。雖然寒易天撿到會幫忙歸位,但比起莫宇帆弄亂的速度簡直是杯水車薪。
真好奇師父的個人收藏品書室內是什麼光景……
「我覺得現在就不錯啊,放在地上,我們才方便拾取嘛。感覺整理了反而會找不到。」
「師姐,天兒認為,把方便當隨便不是個好習慣。」
寒易天邊爬邊說教,小臉滿是認真。
「是是是。」莫羽笑嘻嘻地敷衍,看了眼天色,從椅子上滑下來:「我也一起找吧?書名是什麼?跟畢斯卡兄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再晚下去今天就沒時間讀啦。」
「書名是《遠古軼聞》。地上冷,您別跪,膝蓋會受寒的。」
「知道啦,小老頭。作者是誰?」
「浪牙·阿卡西斯。」
莫羽停下手邊的動作,皺起鼻子。
「鬼面大將軍啊。」
寒易天頓了一下,從地面直起身子,轉頭問莫羽:「您很介意嗎?奇美拉的事。」書堆被他袖子掀翻了一角,他趕忙彎身,按住即將滾落的手札,以免引起附近的書崩。
師姐現在就如此之介意,要是未來知道了二師祖的事,不知道會不會心生抵觸?
「我們至今為止讀過的書有很大一部分是鬼面將軍本人或是經由將軍口述被旁人記載下來的。從這層意義上,將軍大人也算是我們的師長喔?」
「我知道啦。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所以她的心情才更加複雜啊。莫羽困擾地嘆了一口氣。
她還沒消化完憧憬的英雄突然變成奇美拉的複雜感受。
「天兒是覺得現在就下結論未免為時尚早。師父說回來要拿書給我們看,那看完再決定也不遲吧?」寒易天埋回書堆裡面,撥開腳邊的抄本翻看,繼續艱難地前行:「時下的新阿卡西斯圖書館也廣泛收錄將軍大人的書,可見在極東,將軍大人的地位也受到認可。」
「那是因為圖書館必須公平公正吧?而且現任校長和鬼面將軍不是親戚嗎,對於犯錯的家人,通常寬容一點也很正常嘛。就算天兒幹了很不得了的事,我想師父也不會把你的功課和日誌從圖書館裡面銷毀的!」
聽著莫羽前後兩句相互矛盾的話,寒易天哭笑不得:「那還真是謝謝師姐。」
「應該謝謝師父吧──啊,有了!是不是這本?」
寒易天小心翼翼地越過脆弱的書山,等踏上安全的地面後才快步走來。
莫羽拾到的是一本純白的手札,書封用一絲不苟的黑字,簡單地印著《遠古軼聞》,顯然也是莫宇帆的抄本。兩個人擠上小小的書案,緊挨著大腿坐在椅子上,翻開袖珍的手札。
「您看,就是這裡。」
莫羽俯身研究寒易天翻開的內頁,未挽的髮絲滑過肩頭,撒落手札。寒易天趕忙將手札舉起,遞到她的眼前。她道謝接過,放上桌案,細細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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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羽】
傳說有云,上古有神鳥鳳凰,會為世人帶來新生與希望。其眼淚可起死人,肉白骨。當其垂下翅膀,聖潔的純白之羽落在大地,將為庇佑之人帶來永世不滅的光輝。
很遺憾,這是騙人的。真實的歷史是,慈愛的鳳凰為拯救世人,終日奔波不已。因為過於勞累,羽毛逐漸脫落,在飛行的時候被勁風吹下來。有鳳凰庇佑的區域,就會有源源不絕的純白羽毛從天空中飄落。所謂的垂下翅膀,也只是累得飛不動了,落在樹稍上休息時疲憊的姿態而已。
因其廣為犧牲的博愛精神,鳳凰族很快便耗盡生命,力量衰竭而亡族。聖峰七子哀慟不已,將鳳凰埋葬在山間。掌管飼育的第七子翠滴娜絲趴在鳳凰的墳墓上不停眼淚。強烈的祈願之下,一族的屍身化為柔羽,纏繞上翠滴娜絲的脖頸,永遠陪伴她左右。
為了安慰其餘傷心的姐妹,翠滴娜絲以鳳凰為原型創造了畢方。為防止世人的依賴,不再重蹈覆徹,她賦予其兇惡的烈火,使得所到之處灼熱乾裂。若畢方之羽從空中飄落,三日之內必有屍體從天而降,留下無盡野火。世人對畢方退避三舍,見到畢方之羽,便舉族遷徙。七姐妹居住的雪山也因此消融,化為巨大的湖泊沼澤高地。
自此之後,鳳凰的羽毛便代表奉獻與慈愛,亦有警世告誡之意。某些遙遠的山嶺,部族有以羽毛委婉告知占卜結果的習俗。若是大吉,贈予白色的羽翎,若是大凶則贈予紅色。
一旦操勞過度就會在不經意間禿頭,這點不論是聖鳥或人類都一樣呢。大家在勞碌的時候,也務必要注意頭皮的狀況,以免終有一日惹得至親至愛為自己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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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莫羽看著條目的結語,不小心笑了出來。
文獻末還有一張小小的插畫,是兩根交叉的紅白羽毛。不過她們看的是莫宇帆的抄本,繪畫是黑白的,看不清細部的輪廓。莫羽研究了半天也沒有看出鳳凰羽特別在哪裡,只知道上色較深的那根是畢方的羽毛。
「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的⋯⋯」
「這裡比較長,還有這裡,翹起的弧度比較特殊。鳳凰羽毛的特徵似乎就是這樣,別的地方畫的也是長這個樣子。」
「別的地方?還有哪裡?」
「西方大陸最北邊,卡蘭王國的國徽上就有鳳凰的羽毛。」
「卡蘭王國的國徽?」莫羽努力在腦袋裡搜刮有限的記憶,最後搖頭:「不記得。」
寒易天細心地指出觀察到的細節,雖然他懷疑莫羽分不分得出差別,畢竟鳳凰羽就只是一種鳥羽。他當初是碰巧讀完了這本《遠古軼聞》,再去看《鬼面將軍什麼時候睡覺》,才認出卡蘭王國的國徽畫的是鳳凰羽。
既然羽毛與鳳凰奇美拉有關,那麼卡蘭國徽的其他要素,或許也和其餘的座下五子有關?寒易天決定有機會問問莫宇帆,或是等師父願意讓他們閱讀奇美拉相關的書籍,再自己查查資料。
「那您覺得鳳凰一族以前真的存在嗎?照虺主大人的說法,靜月大人是鳳凰奇美拉,可是鳳凰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經滅絕了,是用畢方的皇族屍身代替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就關係到所謂的『拯救世人』到底是什麼了吧?不管是傳說中提到的『新生和希望』,還是靜月大人身上的『普世的恩惠』,最後都沒有說清楚。昨天問虺主,他也只說自己沒有很了解。」
莫羽翻了翻書本,陷入了沉吟之中。說是遠古軼聞,仍是有可能具有一定的真實性。畢竟鳳凰一族在遠古時期就滅絕了,但按照這則條目的說法,顯然畢方和鳳凰傳說之間有什麼聯繫。當然,若是問神獸本人,對自己一族的歷史或許會更加清楚,只是小恆山的畢方已陷入永眠,無法為他們解開疑惑了。
「不是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嗎?」
「這裡都說了,活死人肉白骨是騙人的啊。」莫羽拍了拍書札頁面。她的推論果然沒錯,如果神鳥真的有這麼厲害,一族也不會早早就滅絕了。
「書裡面是說羽毛傳說的部分是騙人的,不包含眼淚活死人、肉白骨的部分吧?」
寒易天提出自己的意見反駁。兩人爭論一番,得不出能令彼此信服的結論,便決定放下這個話題,各自繼續讀書。
莫羽翻向下一頁,從【鳳凰羽】後頭的條目繼續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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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傳說】
人類似乎留下了這樣的謠傳:
亞拉亞還是一片混沌之際,人類並不得父神的眷顧。人類各自為戰,互相爭鬥,於永夜之中沉淪。終於有一天,厭倦了紛爭的人們渴望起指引。他們向天祈求,卻苦無應答,逐漸迷失在荒野之中。
彼時萊拉爾降臨在艾爾瓦丹,父神與一位女子結下美好的緣分。善良的女子聽見人類的祈請,張開雙臂,搭起了橋樑。她引領他們穿越荒野,投向父神的懷抱。亞拉亞從此得以因人類而繁榮。為感謝女子的指引,人類將她奉為女神,私下供奉祭拜。他們請求她的眷顧,欲將她的事蹟世代傳頌。
父神允諾他們的請求,令女子和七大火種一起獲得了無上神性的餽贈,賜予她在亞拉亞庇祐眷屬的權力。弱小的人類因得女神的庇護,才在亞拉亞有了一席之地。然而善良的女神無心於此,只想陪伴在父神左右。她拒絕父神的提議,不願意混淆父神之名,主動將自己的名姓抹去,並且命族人不得傳頌其名。
當父神陷入長眠,女神也隨之消失了蹤影。父神對其的恩寵轉移,賜給了眷屬的統領者。恩耀的餘暉就此灑落在亞拉亞歷史上第一位人類王身上。因為這則傳說,第一任人類王被子民們稱呼為「受女神加冕的人類王」。他的名字是──寒天晏。
女神離去之後,人類王留下這則傳說,與族人相互傳頌,以銘記女神的恩澤,使女神與人類的歷史不被後世所忘卻。
誰也不知道女神去了哪裡。不少人認為她在追隨父神腳步的途中精疲力竭而陷入永眠,其血脈化為亞拉亞的養分,繼續於天地之間眷顧著族人,這一說法普遍得到巫者的支持。也有的人相信無名的女神仍在遙遠的某處,守護著亞拉亞的人類眷屬。在少數的人類國度,至今還能夠聽見讚頌女神的子民之音,即使沐浴了殘酷的戰火都不曾斷絕。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將唐寧山伯爵視為女神的轉世,私下信仰並供奉祭拜。謠傳只要向唐寧山伯爵許下願望,獻上足夠的代價,他就會忠誠地實現信徒的願望。此信仰一度助長活祭的歪風,許多人將此理解為向奈洛獻祭,大量屠戮生靈,甚至獻上自身的生命,釀成難以挽回的災難和悲劇。
另有一派並非將唐寧山伯爵視為女神的轉世,而是新的人類神,代替丟下族人、遺棄眷屬的女神,作為全新的人類神祇而崛起。雖然信徒為數不多,但因其引起的災害牽連甚廣,最後連帶的女神傳說也遭到抵制,在阿翟爾人的統治領土內被禁止傳頌。所謂躺著也中槍,大抵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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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絲金(女神之血)】
隱姓埋名的女神死去的時候,與世間的連結化為千萬縷絲的細線。女神的血順著緣分的絲線流進了亞拉亞,經過地脈的育養,化為碧綠的金屬。人類歷史中留有這樣的傳頌,並且在獲得若絲金的時候,由祭祀者傳遞給新一代受任。
但是實際上,若絲金遠在亞拉亞甦醒,世界樹萌芽之前就已經存在。根據古老種族的傳說,在遠古混沌之初,連「遠古」的概念都還未出現之前,有一位全知全能,連諸神們都需稱頌為「母親」的存在。其胸懷之浩瀚,若是以「女神」來稱呼都顯得過於不敬。浩瀚的存在曾流下血液,孕育純樸的血脈。未盡的餘溫灑落大地,青藍色的聖血沉入地底,經過萬年流動,逐漸乾涸凝固,化為流體般的金屬。其便是若絲金最早的傳說。
父神將其賜予亞拉亞的諸人,以紀念遠古的恩惠。然而本就無權讚頌的諸人不明所以,亦無權記得那浩瀚的存在。自從女神傳說盛起,兩者的起源逐漸重疊,在傳頌中混淆,若絲金便被冠上了「女神之血」之名。以若絲金製作的魔器雖人人皆能使用,卻只認人類為主,這點也很符合虛幻的女神傳說。若是女神於泉下有知,想必會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吧。
至於真正的女神之血流去了哪裡,只要渡洋過海,到極東大陸看看宏偉的世界樹,答案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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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球(拉拉芬之實)】
在亞拉亞降於世人的諸多考驗之中,大瘟疫無疑是最嚴峻的幾個之一。
謠傳在大瘟疫的時候,為了不引起流血與爭執,人類與初代阿翟爾王以帕拉球競賽決定國土和資源分配。但是鮮少有人知曉,帕拉球的起源是一座古老的海島神殿。
「帕拉」是帕帕莫和拉拉芬的縮寫。帕帕莫和拉拉芬是一對兄妹。帕帕莫有一顆金球,寶貝無比,非常地喜愛,日日擦拭賞玩。有一天,他失手將金球掉在地上,正好滾落在拉拉芬的腳邊。腿腳不便的他懇請拉拉芬為他拾起金球。拉拉芬抬腿一踢,金球凌空而起,飛越了隔開兩人的階梯,不偏不倚落回了帕帕莫的手中。
此舉使帕帕莫非常生氣。帕帕莫認為腳是用來站立的,手才是用來拾物的;拉拉芬不以為然,覺得不應如此分別,只要最終目的能達到就好。帕帕莫指出手與腳各自的特性,各司其職才符合本性。拉拉芬反駁拾物不僅要有手,還需要有腰,踢球也不只要有腳,還要有腰,同樣都是彎曲肢體,最終把球送回帕帕莫手上,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爭執不休的兩人鬧到父親面前,請父親為他們評理。父親早不滿帕帕莫玩物喪志,於是便提議兩人互換立場,帕帕莫以腿腳、而拉拉芬以手,讓兄妹互相傳球,親身驗證對方所言是否屬實。
拉拉芬聲稱哥哥腿腳不便,以公平為由,打傷了自己的雙手,失去準頭而無法成功。帕帕莫則無法跨越心中的分界,不願意腳踢金球,放棄了驗證的權利。無奈之下,父親決定將金球拋向海島,讓兩人互相奪球,不再傳給對方。誰能先將其帶回,誰便能獲得帕帕莫的金球──當然,為了證實兩人各自所說,帕帕莫只能用手,拉拉芬只能用腳。
帕帕莫心下不忿,在開局之前打傷了拉拉芬的右腳。饒是如此,因他腿腳天生不便,兩兄妹仍比得不相上下。比賽持續了三天三夜之後,金球掉入海底,帕帕莫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再也不肯回家,就這麼失去了音訊。
父親為此傷透了心。自責的同時也因兒子為一顆金球與家人決裂而難過得臥床不起。即使他埋怨絕情的兒子,卻仍盼著遊子的歸來。拉拉芬則是非常後悔,自此年年舉辦球賽,邀請諸人渡海來觀看,期待著兄長能回心轉意。她的思念化為果實,結成金球的形狀,隨著觀球的賓客飄洋過海,散佈到了大陸各地。
這也是為何在所有傳統文化裡面,帕拉球比賽後一定要分食拉拉芬之實。金色的果實象徵著和好如初,使雙方不因比賽的輸贏生分傷了和氣。大家都知道拉拉芬之實承載了親人的思念,卻鮮少有人知道與帕拉球賽有關係。雖然現在已沒有這種習俗,但在某些海域的地域,贈送腿腳受傷的傷患拉拉芬之實曾經具有美好祝福的寓意。
至於,帕帕莫最後有沒有回來,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在大瘟疫的帕拉球賽之後,初代阿翟爾人王評價人類王「如帕帕莫一般狡詐,拉拉芬一般奸猾」。此評價被人類國視為最高讚譽,刻在新國土創建國的紀念石碑上。只可惜,如此具有紀念性的石碑已隨著歲月和戰亂遺失在時光的洪流。至於為何帕拉球在人類中並不是很盛行,對於一般人來說,徒手承接飛行的物體過於吃力。畢竟就如帕帕莫所說,腳才是用於支撐站立行走的器官,手是用於精巧作業的器官,對於未修習過體術的人,若是不加上腰力,單憑蠻力的比拼,手臂確實難拗得過腿腳,關節也更加脆弱。
所以最終究竟誰說的是對的呢?或許要驗證了才明白。不要在意了,摘點拉拉芬之實,趕緊來一場精彩的帕拉球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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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目的末尾是拉拉芬之實結果的植物圖畫。
莫羽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寒易天扯了扯她的袖口,才發現和畢斯卡約定的時候快要到了。
她闔上手札,推到書案的一角放好,好奇問道:「帕拉球賽是怎麼樣的比賽?天兒知道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有很多種規則。」
帕拉球是一種團體的競賽,沒朋友的寒易天當然沒有玩過。
兩人攜手走出書閣,從柵欄上抱起千林,手牽著手往公共地界走去。
「千林,待會見到畢斯卡兄,不得無理知道嗎?受不了可以留在外面玩。」
「呦。」
千林皺著眉頭,不情願地回答。寒易天不懂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求助地看向莫羽,見她只顧著笑,無奈地嘟起嘴唇。
莫羽捏著師弟的手心肉玩兒,熟練地調戲:「天兒好有師兄風範喔。」
三人來到前山太子黨的秘密集會小據點。開春第二天,氣候還未有顯著地變化,公共地界依然厚厚一層積雪。偶爾有雪塊滑落鬆垮的樹梢,在空曠林間激起沙沙的聲響。天邊薄雲繚繞,大地空氣凜冽,帶著一股深山裡獨有的清淨空靈。莫羽深深地呼吸著小恆山的氣息,覺得身心都受到洗滌。
寒易天先去附近撿了些柴火點起火爐,千林在外面的坡道上玩耍,抓起碎雪捏成各種形狀。莫羽陪著千林,順便蹲在外面等待老大,只是過了約定的時間,畢斯卡卻沒有出現。
莫羽等得小腿都痠了,正開始考慮是否先進屋休息,畢斯卡才抱著滿懷的金燦姍姍來遲。他走得歪歪斜斜,一腳一印,久到她都能在據點和林間往返三趟,畢斯卡還沒爬到山坡的一半。
疑惑的莫羽拍拍膝蓋,起身迎了上去,靠近之後才看清畢斯卡狼狽的模樣。只見他傾身後仰,抱著一大疊形狀橢圓的金黃色果實,核桃大小的果實高到遮住視線,在臂懷裡滾成一團。老大連路都走不了直線,兩手臂艱難地上下扭動,試圖阻止果實從空隙間掉落,走了這麼遠還沒有引發果崩簡直就是奇蹟。
莫羽插著腰大聲宣告:「老大,你遲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但是這件事比我想像中的難。快幫幫我啊,老二。」
莫羽用手臂兜出一個圈,盡可能伸手撿了幾個下來,然而對果實塔造成的減重只是杯水車薪。聽見動靜的寒易天探出腦袋,見到兩人不知所謂的行動,立刻唸了起來:
「這樣不行啦。」
他匆匆上前,對莫羽道了聲「失禮了」,摟起她的斗篷一角拉成一個圓兜,朝畢斯卡示意:「請您倒進來。」
斗篷完美地容納下所有果實,因沉甸的重量而下墜。他捏起兩個小角,將布兜對折,迅速地變成一個提袋,用雙手拎著抬回了據點。莫羽亦步亦趨地跟著移動,進了據點之後蹲在地上,等寒易天為她解下斗篷,攤開在地,才轉身好奇地湊上前去。
金黃的小果實漂亮地堆成一座尖塔。
「這是?」
「拉拉芬之實。」
畢斯卡在他的老位置坐下,佩服地看著寒易天整平斗篷。正當他以為這已經很厲害了,小魔族竟然將左手入袖口,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印花碎布,攤開在毛皮地毯上鋪成一片。
「老四的袖子是百寶袋嗎?怎麼什麼都有。」
莫羽插著腰一臉得意,以表情挑眉炫耀:這是我家師弟,有沒有很能幹?
斗篷很快從地面上解放,金色的果實塔完整地挪了過去。寒易天將斗篷還給莫羽,三兩下俐落地豎起布角,綁成帶提把的包袱布袋。他將布袋提起來遞向畢斯卡,又放回地上,在洞穴野人面前示範了一遍:
「如果要解開就從這裡一拉。想重新變成布袋的時候把兩邊的對角拉起來,對齊後交叉綁成死結。先把第二層服貼地綁好,再把第一層解開重新綁在外面,這樣包袱才好提,果實也不會撞壞。」
畢斯卡佩服得五體投地,抓著布包的小耳朵解開又綁緊,解開又綁緊,玩得不亦樂乎。布包一經過他的手瞬間醜得不成袋樣,但他樂在其中,不厭其煩地試了好幾次。直到綁出來的成品稍微成形,才重新攤平碎布,滿足地說道:
「謝啦,不過這是送給你們宸翰宗的。」
「我們?」莫羽指著自己的鼻尖:「不送給虺寨嗎?」
「還沒問過老四的意見,我不敢亂送。」畢斯卡搔了搔腦袋:「該怎麼說,感覺現在還不適合嗎?就是有哪裡怪怪的。」
儼然晉升成集會軍師的寒易天聞言,贊同地附議:
「雖然我也了解得不多,不過總得來說,我贊同畢斯卡兄的判斷。在送禮之前,先摸清楚對方的文化會比較好。」
「不是說拉拉芬之實有祝福的意味嗎?禮物這種東西重在心誠,心意有到就好了。」
「萬一對沒有腿的民族是汙辱意味,而我們不知道呢?虺民都是用尾巴行走,也要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就像天兒昨天說的,先摸清對方的忌宜再來送禮,不只是避免被誤會,對鄰居而言也是禮貌的一種喔。」
寒易天義正辭嚴地對莫羽說道,小腦袋隨話音一點一點,顯得煞有其事。
莫羽想起舜華豁達的聊天態度,摸著臉頰說道:「我覺得他們不會介意這種事……」
「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寒易天露出可愛的笑容:「師姐送或許什麼都沒問題。但若是熊羆去送禮,可就要小心了呢。」
種族歧視戳到了畢斯卡的痛處,苦得靠上冰牆,欲哭無淚。
「況且送給誰,怎麼分也是個問題。畢斯卡兄昨日接觸的鄰居不少,萬一送了這頭反而因此得罪了那頭,那就得不償失。目前大家對畢斯卡兄都還在觀望。不被喜歡的時候做什麼都會被放大審視,必須格外地小心!」
寒易天搖頭晃腦地說道。雖然對於送禮,他還一竅不通,但因不得寵而被針對挑剔他可是很有經驗。
莫羽突然安靜下來,用意義不明的視線看著師弟。
「怎,怎麼了,師姐?」寒易天忐忑地將手縮進袖口,小聲問道:「天兒說錯什麼了嗎?」
莫羽什麼都沒說,默默地輕撫寒易天的腦袋,又拿起一顆拉拉芬之實用袖子擦淨,餵到師弟嘴邊。
「師姐?姆嗯,好,唔,好吃。」
剛想說話,果實就塞了進來。寒易天順勢咬下,立刻被獨特的甘甜擄獲味蕾──真的有「芬芳在口中爆開」的感覺,濃郁的魔力和靈香充斥口鼻,加上莫羽的笑容,他很快忘卻煩惱,就著師姐的手吃了起來。
吃完之後,小管家不忘拿一顆遞給莫羽,又一顆給畢斯卡,最後再出去外面餵食小妖精。眾人一個不漏地分完一輪,師姊弟才捧著金黃的果實在眼下仔細端詳起來。
「畢斯卡兄,我之前看書閣的文獻,書上說拉拉芬之實是金色的正圓形,和這個長得不太一樣。拉拉芬之實難不成有很多種嗎?」
畢斯卡帶來的果實是橢圓形的,蒂頭有明顯凹陷,果實身上還有細緻的淡色條紋,和《遠古軼聞》中描寫的明顯不同。
「我聽比較年長的族人說過,以前在家鄉,拉拉芬之實就是渾圓的球,只是來到小恆山之後有點變種。」
「那帕拉球呢?」莫羽興奮地問起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你們會玩了再吃嗎?」
「帕拉球?我們不玩啊。沒有族人化形,大家又為了前爪到底是手還是腳爭論不休,一派的認為前爪會用來走路,所以不能算手,最後大家就乾脆不比了。」畢斯卡搔了搔臉頰:「其實我覺得前爪算手,因為我們會用前爪撈魚和掏蜂蜜,但是絕不會用後腳這麼做。」
莫羽遺憾地嘆了一聲。
「放心,不要心急,後山領地內的鄰居有不少喜歡玩,畢方祭的時候妳可能會看到。」畢斯卡安慰道,隨後話鋒一轉:「對了老二,明天我得出席春祭儀式,集合大概會出來得晚一點。」
「什麼樣的儀式?」
「賜福於年輕獵人的儀式。」畢斯卡支著臉龐,說得輕描淡寫:「看一堆同輩互毆,最後贏的能來打我一頓,或著是被我打一頓,最終用鮮血為利爪開鋒。」
大過年的就見血,好激烈!莫羽和寒易天忍不住咋舌。
「我知道了,那我就晚一點出來等你。改成什麼時候集合?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畢斯卡忙完後勤的準備之後,還要去警備隊找卡芙蘭「特訓」,而莫羽在中午就會先回來──這是她最終跟胡胡麗與阿斯克商量好的。以後她打算半天學習,半天去虺寨「玩」,讀書祭典兩不誤。而畢斯卡同時參加兩個組別的準備工作,不到一日結束後不會離開虺寨。因此她和老大在進了虺寨分別之後,基本上不到第二天便見不到面。
剛開始試著和鄰居外交,為了營造出團結一心的形象,幾人協商後認為莫羽和畢斯卡每天早上應該要一起上虺寨,不宜分別前往,好讓鄰居們認識前山結社小團體。
「但是我沒辦法控制儀式什麼時候結束。妳可以在宸翰宗門口等我嗎?」
畢斯卡搔著後腦說道。無人引領下擅自越過邊界是對領地的藐視。莫宇帆不在,因此他不能自己跨越領地邊界,進入宸翰宗,走去小寒舍敲門。
「不要啦。外面很冷耶,而且沒地方坐,又很無聊。啊,不然你來了之後,在公共領地大喊幾聲?」
「那樣會吵到鄰居吧?萬一引得地主大人出來看,在你見到我之前就會只剩下一片毛皮。」
「那就你在門口等我,我每個時辰出來看一次?」
「那樣難道我就不奇怪嗎?」
莫羽皺起臉:「你有毛皮又不怕冷!」
聽了一陣子之後,寒易天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無奈地開口,打斷莫羽和畢斯卡永無止盡的輪迴:「兩位,我覺得你們需要個門鈴──」
「天兒你好聰明!」莫羽滿眼發光地大喊。
「老四,你好聰明!」畢斯卡跟著驚嘆不已。
不,這在山下是常識好嗎?畢斯卡就算了,師姐妳跟著驚奇什麼?連宮主來都會搖鈴了耶!
「門鈴要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耶。」
老大和老二一齊希冀地望向寒易天。
寒易天無語地看著這兩人,透過四隻晶亮的眸子,彷彿看見自己的工作量層層疊疊增加中。
所以他才不想說的……
他硬著頭皮應下:「我,我回去之後,想個辦法。」立刻獲得了兩人的拍手歡呼。
「對了,老大!我昨天就想問了,你怎麼知道我未成年,你知道我幾歲嗎?」
「不知道啊,可是妳那麼矮,一看就知道還沒有成年吧?」
「什──!」
某個字瞬間戳到了某個人的痛點,鼓起臉頰,憤憤地問道:「說、說不定我就只是天生矮小,跟年齡沒關係啊?」。
「不,可是我聽說人類的女性即使身高不高,成年後某個部位的體重會有顯著性的增加。」畢斯卡視線挪向某個人的胸口,真實誠懇地說:「妳的體重很輕,快要比麟子的真身還要輕,所以我推測妳應該未成年。」
虺民可能是天生就長太高了,所以看人類族全部都覺得很矮,大概是矮跟很矮並沒有什麼差別,才看不出莫羽到底成年了沒有吧!畢斯卡理所當然地想道。
寒易天艱難地摀住臉龐。莫羽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鼓起臉頰指著畢斯卡顫抖。卡了一會兒,她忽然面色一轉,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你那樣不準啦。你看,麟子就算變成人,應該也很輕吧?麒麟族自古以來只跟妖精族搭檔,或許是因為只有妖精族夠輕!所以像我這種長不大的侏儒族,才能夠跨越原本的限制,成為特例啦。啊哈哈哈哈!」
桌子邊的其他兩人瞬間陷入沈默,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莫羽抱著膝蓋蹲去冰屋的遙遠角落,拒絕再和男士們說話。
「真是的,自己要調侃,自己又要生氣……師姐別氣了啦。」寒易天溫柔地蹲在她身邊,一下下拍著師姐的背安撫,一臉拿莫羽沒辦法的樣子:「說自己侏儒什麼的,實在是不太好唷?」
「啊──!為什麼我長不高啦?!」
莫羽用腦袋頂著冰牆,邊鑽邊崩潰地大喊。
她記得師弟說過,只要她修為有所突破,身體就會咻咻咻地發育起來,這可是被她阿娘認證過的。但自從得了怪病,不僅不能練功,好不容易累積的一點點修為還逐漸緩慢地倒退。照這麼下去,她不就永遠長不高了嗎?!
「放心啦,老二,人類的壽命很短,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我說老大,你這句話一點安慰的作用都沒有喔?」
三個人閒聊了一陣,見時間差不多了,爬出依然堅挺的秘密據點,分別往各自的目的地離去。
莫羽和畢斯卡接下來還要去後山。寒易天提著餽贈的拉拉芬之實,牽起千林的手,告辭回宸翰宗。
生病和年節連在一起,修練已經怠惰很多天,小魔族的學習進度嚴重落後。自從來到小恆山之後,他還沒有休息過這麼久,心裡面有些隱隱地不安。趁莫宇帆回來之前,他還得儘快熟悉自己的鱗片,並照地主說的多曬曬太陽。
萬一在他曬到一半的時候師父忽然回來,被看到就不妙了。不只是這樣,他還得防著千林亂跑時不慎撞破。他煩惱地想著,一邊用腿腳破開積雪,將比他還要矮的師妹護在身後,一邊思索著各種可行的對策。
是不是應該在公共地界曬呢?但是萬一被鄰居看到,又是另一波麻煩……
寒易天疲累地嘆了一口氣。
魔生怎麼這麼難,再這樣天天煩惱下去,未來他肯定會和鳳凰一樣英年早禿。
啊,幫師姐做門鈴的時候,也順便做一個掛在前山門好了。說不定莫宇帆回來的時候,看到會因為好奇而按按看……嗯,聽起來可行,就這麼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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