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莫宇帆之後,宸翰宗度過了安然無恙的小年夜。
莫羽撐著下巴,看著桌子對面捧著米湯、終於恢復精神的寶貝師弟,躊躇地開口:「天兒啊……師父有跟你說你是怎麼好的嗎?」
寒易天放下大玻璃杯子,抹淨嘴上一圈白痕,正坐答道:「師父說,地主大人為我熬了一帖藥。」
那就是沒說了。
莫羽皺起小臉,再次確認:「那你知道那個藥是用什麼熬的嗎?」
「不,不知。」
寒易天被她這麼一說緊張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等著師姐的下文。莫羽默默看了一會兒,刻意交疊雙手,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唉,你絕對不會想知道的,那個材料……唉。」
她壓著襟袍惋惜地搖首,轉身離開。
「師姐,師姐?所以是什麼?」寒易天一臉驚恐地追問,只得到莫羽瀟灑的背影飛也似地消失在樓梯轉角。
上了二樓,莫羽的笑容垮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摸著臉頰。
隨時會死掉什麼的,還有師父把自己的血肉割下來餵師弟了……對師弟而言太嚇人啦。既然師父不說,那她也不說吧!反正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就不需要平白增加師弟的壓力。
她回房換了一套衣服,找出油傘,準備出門往公共地界。
今晚終於要過年了。自從回來之後還沒去過集會小據點,不知道結拜兄弟們過得如何。開春之後冰雪會逐漸消融,據點也再繼續用不了多久,她想趁除夕前過去看看。若是兄弟們在,大家可以短暫地聚一聚,遇不到的話留言問候似乎也不錯。
寒易天的藥已經全部吃完,莫宇帆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師弟順利地恢復進食,食量很小,一點點就能滿足,千林都還吃得比小魔族多。她觀察了三天,認為應該不必再擔心,昨天開始便不再親自餵食,讓師弟上桌跟大家一起吃飯。
除了生病後黏她更緊了一點,不停地撒嬌變得更可愛了之外,現在的師弟已恢復如初,每天都忙上忙下展現他的賢慧,更襯得她這個關門大弟子有夠廢柴。
臨走前,她特地叮囑師弟:「年夜飯不能做得太多唷?」
「嗯,天兒知道。」
寒易天埋在流理臺下方的櫃子裡,只露出半截小腿,不停地搗鼓某樣東西。莫羽在廚房門口看了一陣,不確定他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又覺得小寒舍頭號管家應該不需要她叮囑,於是放心地出門了。
今夜就是除夕,不知道鄰居們如何過年。既然大家都選在年底翻修結界,想來時節具有一定的意義。畢斯卡和商祈是一領王子,在她的預期中多半很難遇到,所以她打算去秘密據點蹲著打發時間,看看中午或下午有沒有兄弟路過。
出乎預料,當她抵達秘密據點的時候,小冰屋裡已經點起爐火。空氣裡除了乾燥的木柴火燒味,還有一股刺鼻的酸味,聞起來帶點草木的清香,以及難以言明的腥臭。她鑽進門口,暖意迎面撲來,牆邊的毛皮上橫躺著畢斯卡的身影。
老大英秀的眉目緊閉,兩手抱著胸腹,曲著腿側身躺在牆角,臉埋在碎髮和地板的陰影之間安靜地睡著。
「老大,這個時間你居然在──嗚哇?!」莫羽興高采烈地迎上去,靠近後看見大男孩的慘狀,嚇得踩空一步:「你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徒手去打熊了還是──不對,畢斯卡自己就是熊,所以是徒手去打龍了?
畢斯卡微弱地揚起眉毛,似乎從喉內「嗯」了幾聲。冰屋裡只有石火爐在燃燒,光源不足,滿室昏暗。莫羽先走到邊上點起小燈,才蹲到畢斯卡身邊,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剛經歷過折痕的洗禮,現在看到有人傷痕累累地躺在眼前,莫羽就感到緊張。看過莫宇帆在面前忽然吐血之後,她終於能理解每次自己病發,師父和師父的壓力有多大──至少,她自以為能理解,因此深刻地反省了一陣。
當然,反省了之後,她覺得已經做過努力,愉快地將剩餘的事情拋卻腦後。
「老大,老大,你還好嗎?」
畢斯卡戳起來有種黏糊糊的觸感,刺鼻的味道酸澀濃烈。仔細一看,傷勢大多都穩定了下來,只是因為在復原的階段,看起來比新的還要猙獰。
能夠自己把爐火點起來,應該是沒有生命危險的吧?
「喔嗚……」畢斯卡忽然發出劇烈的呻吟,嚇得莫羽猛的縮回手指:「不、不要一直戳那裡……頂到肋骨了……啊嘶……」
莫羽趕忙搓了搓惹禍的手指頭,心虛地道歉。
畢斯卡揉著腦袋,像宿醉一樣搖晃著坐起,靠上冰屋牆壁。
「你這是怎麼……」莫羽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他:「你是去單人冬季狩獵魔獸潮了嗎?」
「不是啦,笨蛋。神獸可不能沒事去找魔獸麻煩。」畢斯卡抬起右手,用食指隨意地朝天空的方向指了一下:「和父君打了一架。」
原來真的是徒手去打熊了啊!
「哇喔,你爹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你真的是親生的嗎?」
獅子會把幼子推下懸崖,驍勇善戰的族群的訓練想必很嚴峻吧。知道歸知道,但實際看到還是很驚人。沒有直擊過莫宇帆和寒易天的教學現場的莫羽暗自想道。
畢斯卡嘆了一口氣,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搧著手無所謂地說:「我第一次用人身,還不是很習慣。硬要說的話這次是有點操之過急了,中途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
「那就是?」
「在不太合適的時機提起了不太合適的話題。」
莫羽找到和石爐配套的小茶壺,從門外舀了好幾瓢雪,放上小火爐燒開,倒了一大杯水給他。畢斯卡就著她的手,咕嘟咕嘟灌下半杯,舒服地揚起頭呼出長氣。
大男孩自己接過杯子,仰首喝了起來,豪邁的動作讓水從杯子裡潑上臉頰,順著脖子流淌,差點流進傷口,被莫羽緊張地伸手擦掉。
「本來說好的幹架就只是幹架,結果不知為何還是吵了起來。其實我也是氣得昏頭,誰叫他的腦袋實在是太頑固了,唉,所以我就拿言語小小地刺激了他一下。」
莫羽無言地看著他。
嘲諷這種事,通常是想引誘敵方露出破綻才會使用。自己先喪失理智了才使用,以戰略而言是非常糟糕的選擇唷?
畢斯卡摸著臉頰的裂傷,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某種自虐體質,一直疼還要一直不停地作死,直弄得自己齜牙咧嘴:「失去理智之後父君下手的動作反而更冷靜了,差點就真的把我打死。」
莫羽環起胸口,沒好氣地建議:「比起話題和時機之類的問題,我覺得你可能從自己不要失去理智先開始改進會比較好喔。」
「有道理,老二。順便告訴妳,如果妳想要一秒惹怒我父君,只需要對他說出『集結令』三個字就好。」
不需要,她絕對不需要這樣的情報。不要亂教她這麼可怕的事情!
莫羽提起茶壺,又幫畢斯卡倒了一杯水──家裡有個愛喝茶的師父,看見空杯子就滿上已成反射性動作。
「再休息一下吧?骨頭受傷的話,你還是乖乖躺著比較好,不要動來動去。」
「沒關係,我已經躺了好幾天了。」
大男孩愜意地伸起懶腰,左右扭動,一邊扯動到胸部的傷一邊「疼疼疼」地叫著。
莫羽皺著臉觀賞畢斯卡作死。她雖然沒常識,但是也不至於那麼沒常識。這才不是躺了「幾天」的問題,是好沒好的問題,這些招式早就被她宸翰宗頭號病患用得滾瓜爛熟,別想拿數量來敷衍她!
「我說老大,你這樣當心骨頭會長歪喔?」
「不會啦,要是長歪了,打斷再重長一次就正了。」
「不要若無其事地說出那麼驚悚的發言!」
「倒是我聽說你們遇到不得了的大事。老三他可得意了,炫耀了老半天,結果什麼都沒說清楚,吊完我胃口就走了。快,說給我聽聽,你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莫羽兩眼放光,盤坐著往他靠近了幾寸:「你見過麟子了嗎?他怎麼樣,看起來還好嗎?」
雖然大家都說兄弟叫商祈,但是在本人親口告訴她之前,她都不打算改口。「麟子」這綽號多好,俏皮可愛又朗朗上口,她才不要改!
她將折痕裡遇到的種種說給畢斯卡聽,又問了他關於影人的事。莫宇帆還沒來得及說到奇美拉以外的部分,碧邏宮使者和鉅額債務就找上門來了。雖然後來師弟有跟她說,連師父也不知道那些影子人是什麼──哼,她就知道,魔族們果然私底下就已經偷偷說過了!成天就只會排擠她!
因為怕冒犯到身為神獸的畢斯卡,她盡量只提冒險的部分,例如魔獸的大混戰,麟子的英姿,略過其他如留言牆和實驗設施的細節。
「渾身像是用陰影做成的人?」畢斯卡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也從來沒聽過類似的魔獸。」
「魔獸或野獸也沒有嗎?或許不只有人型。麟子的哥哥的遺體上也有,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東西,像是被什麼寄生了一樣。」
畢斯卡仍是搖頭。莫羽有些失望,嘆了一大口氣。
該不會也是亞特族做出來的兵器之類的吧?
跟身為神獸的畢斯卡討論亞特族的兵器感覺不是很合適,於是莫羽放下這個話題,改提起麟子:「我回來之後就沒再見過麟子,他還好嗎?在那樣的情況下與哥哥重逢,一定很難過。」
「就我所知,大多情況下已失蹤的族人不僅找不回來,連先祖的英靈有沒有回歸亞拉亞都無從知曉。能尋回遺體已經很幸運了,更何況還是皇族的遺體。」
「事態哪是這樣比較的?又不是在比慘。」莫羽不贊同地敲腳:「希望他今天晚點會出現,我還想問問他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呢,師弟的事情也還沒來得及跟他道謝。」
「那妳注定要失望了。他昨晚閉關了,接下來準備挑戰加冕,短時間內不會再出來了吧。」
「加……冕?加冕,加冕……加冕的意思是……戴皇冠?」
「嗯,他要成為麒麟族的新皇帝。」
莫羽吃驚地張大小嘴,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消化掉衝擊,失落地感嘆:「那未來不就很難再見到他了!」
當了皇帝就不能沒事出來玩兒了。她在心中為兄弟灑了一把同情淚,同時也有點被拋下的空落。師弟目前還只是備選繼承人就忙得腳不沾地,每逢年底莫宇帆更是人影都看不見。只有她這枚廢柴般的閒人才有空四處吃喝玩樂,每天跑出來和鄰居鬥毆。
想當初她曾大放厥詞說由她繼承宸翰宗,讓師弟不用那麼刻苦。現在想想,宗主的抉擇還真是明智。要是真由她接手宸翰宗,感覺宸翰宗可能會原地爆炸,有沒有生病下場都一樣。
她才不要管一堆庶務,她要每天去快樂地打滾!
「不會啦,等他加冕成功,當上皇帝之後就能見得到了。」畢斯卡揮著手掌安慰。
「當上皇帝之後不就更見不到了?」
「為什麼?」
「因為他不就要忙著……巡邏領地,修理結界,調停糾紛,還有──」
她想了一下最近師弟都教過她些什麼,掰著手指細數到一半,被畢斯卡理所當然地打斷:「有商宥在,他為什麼要做那些?又輪不到他。」
「這些不都是一族的領主要做的事情嗎?」
「領主不是商宮主嗎?」
「不是麟子嗎?」
「不是啊?」
莫羽眨了眨眼,疑惑地歪頭:「他不是要當皇帝嗎?」
「對啊?」
「皇帝不用照顧領民跟保護族群的安危嗎?」
「要啊!」
畢斯卡一臉莫名其妙,莫羽也一臉莫名其妙。總覺得他們在雞同鴨講──不,人同熊講。莫羽抓了抓頭,換了一個問題,湊近畢斯卡小聲耳語:「而且為什麼是麟子繼承皇位?商宮主年紀更大,怎麼反而是麟子變成新皇?」
「這我就不清楚,但多半是因為宮主大人已經是現任領主了。」
畢斯卡對她神神秘秘的舉動表現得很疑惑,看起來不是需要忌諱的話題。莫羽放心下來,大膽地坐了回去,大咧咧問道:「那為什麼麟子繼承皇位之後還是宮主大人管事?」
「所以說,宮主大人才是碧邏宮的領主──」
「不一樣嗎?」
畢斯卡看了她半晌,終於恍然大悟。
「不一樣,領導者是引領、管理族群的人,皇就是皇。方便起見,有些族群會由皇帝擔任領導者,但那對我們來說不是必要的。」
原來古老血脈和阿翟爾與人類不同,政權和皇權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皇族的責任遠比統領還要重要,畢斯卡向莫羽解釋。
「那皇帝要做什麼?」
畢斯卡摸著浮腫的臉頰,衡量了一下這是否為保密事項,覺得說了也無所謂才為她解惑:「皇帝是族群存在的核心,力量的來源。他只要存在並保護好自己,就是在保護他的族群。」
「力量的來源?」莫羽不太理解地歪向一邊,仔細咀嚼每一個字詞:「是指像『魔力的泉源』之類的存在?」
「『神性』的泉源。概念沒有錯,但不是魔力,皇族是一族神性的泉源。」
畢斯卡豎起一根手指,認真地為她講解。
「古老的恩惠寄宿於我們的血脈之中,一族的皇是其存在的終極顯現,所以他們會專注於這件事,而且只做這件事情。換句話說,皇帝是寄宿神性與力量的『容器』,他的泉源會是最強大的,其他族人的泉源都可以從中得到滋養。比如說,有的強大術法只有一族的皇族才能夠使用,但僅用一次就能夠庇佑全族渡過浩劫災難。所以硬要說皇帝該做什麼的話,無非是修練、變強、並且為族群持續存在,除此之外的都是次要的職責。」
「為什麼這情境似曾相識,聽起來有點像……」莫羽努力地搜索了一陣子,靈光一閃:「火種!」
「沒錯。火種是父神的化身,是父神的力量、泉源的擬態,所以火種的本質和『神性的泉源』是一樣的。」
畢斯卡一臉「既然妳知道那就好辦了」的樣子,贊同地點頭。
「很多時候,這份力量只能由皇族的血脈續傳給皇族,這件事就是所謂的加冕。以前由古老血脈保管的火種也靠加冕傳遞,皇族不管事,只會專注於火種的維護。」
「原來是這樣嗎?」
重大發現!莫羽兩眼發亮,決定一回家就趕快記錄下來,等莫宇帆回家的時候拿給他分享。
「皇帝代表著純粹的力量與神性,和管理權是兩回事。這樣妳懂了嗎?有的族群不會分開,有的會分開。在我的母君過世之前,我們一族也是以搭檔的方式分擔……」
大男孩的臉龐黯然一瞬,視線飄向旁邊,喃喃說道:「阿翟爾人好像是不分開的來著?」
畢斯卡一邊宣告著「就是這樣」,一邊拍了拍火爐的邊緣總結。
「但是這表示如果失去所有的皇族,一族就會滅亡了嗎?」
「也不盡然,每一族傳承和加冕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比如說,我族只要獲得深厚的認可,就能夠覺醒『加護之力』,靠修練晉升為新的首領,我的母君就是被眾人選出的,所以只要還有族人活著,失去首領也能再選出新的。但有的族群必須視先天而定,例如老三,不是皇族出身便無法繼承力量,那還是好的。有的族群甚至只能在彼此還活著的時候交替世代,一旦皇族先滅絕,傳承便無法延續,最後就只能等待滅亡,就像畢方一族。」
「畢方?」
「畢方是住在雪山天空中的一族,以前有一位就住在後山,很好的一位阿姨,雖然說起話有點尖酸刻薄。」畢斯卡看向山頂的方向,懷念地搔了搔頭:「畢方族必須靠皇族的祕法延續生命,但她們的皇族都戰死了,剩餘的族人便接連衰弱而亡。後山的芳芳阿姨是最後一名畢方,靠地主的加護延續了一陣子,前幾年還是隕落了。即使英靈已回歸亞拉,殘留的餘力還是很驚人,等畢方祭的時候妳就能親眼看到她的遺體。」
「畢方祭是什麼?」
畢斯卡驚奇地睜圓眼眸:「妳連這個都不知道嗎?明年就要舉辦了,妳們的宗主為什麼還沒跟妳提這件事,這樣下去會趕不上報名的!」
「我就說我們宗主大人是保密主義者。」
莫羽傷腦筋地抱怨,雖然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頂多是突然被叫去參加祭典的時候會有點驚訝。
畢斯卡興致勃勃地向莫羽解釋起畢方祭的內容。聽完之後,莫羽捧起臉頰,嚮往地趴在地上搖腳:「這比賽項目也太棒了吧?我也好想參加喔。」
打滾到一半,她停下動作,狐疑地跳了起來。
「等等,該不會那兩個魔族已經自己商量過了吧?說不定師弟已經連名額都有了。可惡,氣死我了,肯定是這樣!每次都只有我被排除在外!真是太太太氣人了。」
畢斯卡枕著浮腫的側臉,看著她滿心不悅地來回踱步,私下也覺得挺不厚道。這麼好玩的事情,竟然只將她一個排除在外,宸翰宗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靈光一閃,起身提議:「不如妳自己偷偷地報名,也保密不要跟他們說,到時候把他們全部都嚇一跳?」
莫羽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滿臉鬱悶,往地上一坐。
「老大,我沒跟你說過嗎?我現在生了怪病,連修練都沒辦法。要不然在折痕裡面哪會那麼憋屈!而且你剛才不是說參加比賽要經過各自的領主同意,只能由自家的領主報名才可以嗎?」
「比賽大家都參加,只報名比賽不是太沒創意了嗎?可以報名些別的啊。」
「例如?」
畢斯卡聞言停下話音,往後靠去,努力在記憶裡搜索起來。
他方才也就隨口一說,其實不知道畢方祭詳細的運作。往年他都是跟在父君身後,吃吃喝喝、看表演看活動,大一點之後參加比賽。熊羆族由於太過於孤僻,去祭典時只會蹲在角落,在父君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方便離席走動。
畢方生前的脾氣火爆,跟父君的關係極差無比,一言不合就扇巴掌丟火球,但是對幼獸非常疼愛。不論是哪一族的孩子,她幾乎有求必應,小恆山沒有幼獸不喜歡跟畢方阿姨玩耍。
仔細一想,整個後山加起來,他只有跟聒噪的畢方說過話而已──不對,嚴格來說,畢方是前山的居民,只是平時都住在後山,所以他根本沒和後山的居民說過話。
自從畢方殞落之後,點篝火的活動就多了宸翰宗的宗主,是以他一時間沒想到那麼多。被莫羽一問,畢斯卡這才發現其他的活動外人能不能參加,要怎麼參加,他還真的是什麼都不清楚。
肯舉辦這種全山同慶的歡樂祭典,應該不會是太排外的族群吧……?
莫羽見畢斯卡陷入沈默,便試著提議:「不如我們去問問?」
「這是個好主意!」畢斯卡立刻彈指,指著她說道:「舉辦祭典的是後山的虺寨之主──虺民的領主。虺主是畢方生前的伴侶,如果想參與慶典的話,首先應該取得他的同意?」
「伴侶?」莫羽又歪過頭疑惑了一下:「就是指夫妻的意思?」
「魔族間沒有伴侶的說法嗎?」
「有是有……但是他們不同種族耶。」
畢方的伴侶不該是畢方嗎?鄰居們一個賽一個孤僻,和隔壁領講幾句話,就已經算是天大的外交事件。居然還能跟不同族結為伴侶?
「關於這點,古老血脈忌諱的是混淆血脈,其他的倒還是有商量的餘地……因此異族的同性伴侶歷來不在少數。只要不留下後代,大多數族人會勉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後山的那對確實是特例。」
據說他家的先祖就有一位,曾經在加冕前夕扔下繼承權和人類私奔。他父君一直很擔心他效仿,極力反感他接觸商祈,認為兒子會被麒麟族拐跑。對此畢斯卡只覺得荒唐,畢竟他爹還聲稱商宮主看地主大人的眼神過於灼熱,他倒是哪兒都沒有看出來,只覺得自家的老爹病入膏肓。
莫羽則想起了純血阿翟爾人家族的規矩。根據莫宇帆說,混淆血脈的純血阿翟爾人會被剝奪姓氏並逐出居住地。感覺神獸們更加排外,她自動將留下後代的結果升級了一個層級:「留下後代會被追殺嗎?」
「啊,嗯。妳只要當作是這樣就好。」
「那你們可以跟人類通婚嗎?」莫羽好奇問道,又趕忙舉起手澄清:「抱歉抱歉,無意冒犯。只是因為我聽說純血阿翟爾人和人類結婚,生下來的寶寶還會是純血阿翟爾人,所以彼此間可以結為連理,才好奇你們的情況又是怎麼樣的。」
畢斯卡並沒有生氣,但在卻一瞬間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這件事我不能告訴妳。妳要是有膽可以去問問地主大人,看大人願不願意說……不,等等,還是算了,到時候我可能會代替妳被打死。不,不行通婚,嚴格來說是不行的,沒錯。妳就當答案是『不可以』好了!」
莫羽滿臉狐疑地盯著畢斯卡。
老大,你不知道這樣反而會讓人更加好奇嗎?感覺會聽見地主大人的豔史一類的話題!好令人在意!
「不然我先去請教師弟的看法,如果師弟覺得沒問題,再去問地主大人,這樣總行了吧?」
畢斯卡瞬間放心下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聽說過誰能獲得地主的加護,一次也沒有,更遑論兩次。地主大人真的對老四青睞有加,乾脆讓老四開口,把他們完全摘出去,順便讓老四想辦法問出更多的八卦。這樣就徹底安全了!
宸翰宗背鍋俠寒易天不知道自己的背鍋體質正朝全山擴撒,在小寒舍裡面默默地打了個噴嚏。
「阿嚏!」
寒易天拿起濕毛巾擦淨手臉,對千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們正在製作酵母,將冬月果搗碎,與草藥和成濕泥,捏成圓餅狀疊起來用葉子蓋好。等到四月後從窖中拿出來,能夠用來釀製酸漿和果酒,據說對大家的傷都有好處。
冬月果是碧邏宮送來的謝禮,一同送來的還有記載歷史介紹的卡片。根據介紹,這種果實生長在世界樹周圍,以前只有在舊極東大陸,隨著麒麟一族的搬遷帶入東南,但依舊只能在世界樹枝椏附近生長,因此非常珍稀。
寒易天在流理臺上首研磨草藥和香料,旁邊的千林負責弄碎冬月果。她先將紅潤的脆果子一顆一顆壓扁,再將裂開來的果實放入小缽,用木杵搗碎。小妖精使用起器具有些笨拙,偶爾有細碎的果肉濺到臉上。她用手指刮下,含上舌尖,邊品嘗邊瞇起眼睛嬌笑,似乎很高興。
雖然千林能幫的忙有限,但是重在參與。現在大家是同門師兄妹了,寒易天覺得必須要培養一下感情。他本來想要邀莫羽一起,然而去莫羽房間時撲了個空,才發現師姐早早就出門了,只好帶著千林捲起袖子兩個人上陣。
身為師門內唯一腦袋正常的小魔族,寒易天自覺道遠任重。他要為師妹提供正常的成長環境,未來絕不能長成像師父那樣!
他將處理好的草藥擺到一旁,接過千林的小缽,讓師妹改去準備晚膳要用的食材。
正在將剩餘的冬月果搗碎,大門開關的動靜隱約傳來。騷動了一陣,莫羽的聲音飛了進來,在客廳大聲說道:「我上去拿東西,你等我一下。一樓你隨意──」
寒易天好奇地抬眼望去,不知道莫羽在和誰說話。
難不成任務提早完成,師父回來了?
正當他拿起濕毛巾淨手,準備走出去看看,一道四腳著地的白色身影穿過走廊,來到廚房門口,好奇地側目望了進來。
短胖的身軀矮小粗壯,幾乎將整座門口堵住。寒易天愣了一瞬,立刻換上禮貌的笑容,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怎麼看怎麼假:「哎呀,這不是畢斯卡兄嗎?歡迎,歡迎。」
雪一般潔白的熊羆低哼一聲,散步似地從走廊擠入廚房。過門時因為腰身過於粗壯,花了點工夫才扭過門洞,順勢將一大把熊毛蹭在門框上。
千林在畢斯卡出現在走廊時就已經丟下手中雜貨,遠遠地躲到廚房的角落,誇張地拿擦手的毛巾緊摀住口鼻。
「千林,這樣很沒禮貌。」
寒易天端起架子責備,卻只換來千林抗拒的目光,皺巴的小臉彷彿在說:『被臭的又不是你。』
他轉向畢斯卡禮貌地詢問:「畢斯卡兄,廚房很髒,您要不要在客廳等候就好?」
雖然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畢斯卡卻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抓抓脖子,又往內走了幾步,在房間門與流理臺之間輕嗅,小眼好奇地打量起廚房。
大概是這輩子沒見過魔族家的廚房,他饒有興趣地四處環顧,什麼都看得津津有味。千林隔著流理臺和他繞圈,小步小步地往旁邊挪動。寒易天頭疼地放下手邊的事,繞過躲貓貓的兩個人,對廊外大喊:「師姐!妳在做什麼?」
「嗯?什麼?我聽不見──!」莫羽的聲音從二樓傳來:「你先幫我招待一下客人──!」
寒易天對走廊微不可見地嘟起紅唇,一探一回之間,袖子邊不小心沾上熊毛。放眼望去,走廊的地毯上熊毛遍地,零零落落地一路延伸到客廳。他遮住心中的不滿,拍淨袖口,轉頭問四處探索的熊羆老大:「畢斯卡兄,您晚上留下來吃飯嗎?」
如果客人要加入晚膳,那麼年夜飯的菜單就需要調整。
為了能安然無恙地度過「棄養期」,寒易天已經為接下來的一個月做了詳細的分配。三人的飲食都有各自的規定,喜好和食量還各不一樣,每一份的膳食得分開來處理。每個人的食材都已經訂好了分量。
莫宇帆不知道多久才會回來。小寒舍的庫存──包含碧邏宮臨時送來的,聲稱是謝禮但實際內容物更像是年貨的東西在內──大概能撐上一個月餘。萬一在師父回來之前,食物存糧就吃完了,那事態就麻煩了。
臨走前師父說會留下生活費,待搬完熊毛、清點好倉庫再一併拿回小寒舍給他,於是寒易天放心地將這件事拋卻到腦後,回到小寒舍和師姐八卦起師父的帳單。
──然後,師父就,出門了。
雖然嚴格來說,他拿到錢也沒用。莫宇帆禁止所有人下山不說,就算能出去,寒易天也不知道該上哪裡採購。
碧邏宮發生了不少事,宮主還正在養病,他不好意思叨擾。若是真的到食物告罄的時候莫宇帆還沒回來,他就只能厚著臉皮去問問地主大人,小恆山裡面有沒有哪片公共地界可以自由刨食了。
寒易天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雖然禮貌性地問了一句,但私心希望對方不留下來吃晚餐,傷腦筋地嘆了一口氣。這廂的客人不知道他的煩惱,也沒有回他的問題。悠閒地繞廚房轉完一圈,他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最後將視線落在盛放水果的細竹編籃子上。
小白熊來到流理臺前坐下,黝黑的小眼睛盯著水果直瞧,一臉「快孝敬我」的樣子。
寒易天遲疑地問:「要吃蘋果嗎?」
畢斯卡聞言兩眼放光,期待地盯著他。
寒易天想也不想,拿起最右邊小妖精的果籃裡紅通通的蘋果,還沒來得及遞出去,就對上一雙不滿的丁香色大眼睛。
千林蹲在門後鼓著臉頰,憤憤地瞪著他。他為難地停住,默默放了回去,視線遲疑地掃過三人的配給。
莫羽的──不能給,定額定量,他上次才因此被打過。
自己的──配給最少。每天能吃得上一口就不錯了,要是拿出來待客,他明天就不用吃了。
千林的──數量最多,種類豐富,畢竟妖精幾乎只吃生鮮的蔬果。碧邏宮送來了大量餵食小妖精的飼料,要不然……
問都已經問了,莫羽也確實吩咐了「招待一下客人」,總不好事到如今才跟老大說「我只是問問」吧?
小妖精像隻毛蟲一樣瑟縮在門後,只露出丁香色的眼睛,視線逐漸變得委屈幽幽,蓄滿了水光。
寒易天艱難地看了看師妹,又看看等在流理臺前面的畢斯卡。年幼的熊羆一臉渴望,直勾勾盯著水果猛瞧,一副八百年沒嘗過果味的樣子。等了半天,見到寒易天沒有進一步動作,他垂首失望地舔了舔熊爪,過一會兒又舔了舔熊爪,整隻熊散發出「別理我,我就看看,看過癮了我就離開」的頹喪氣息。
白色的熊毛隨著舔舐脫落,飄盪在廚房的空氣中。
寒易天再度朝千林的果籃伸出魔手。他先將千林的蘋果全部拿出來,又將自己的蘋果拿出來,最後將莫羽的蘋果也拿了出來,所有的蘋果都放到砧板上。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宸翰宗,不,小恆山前山的結社成員就是這麼團結!
啊,乾脆給麟子也留一份吧!哈哈哈!分享真是令人身心愉悅啊!
寒易天燦笑著把手中的蘋果剁成八塊。
正當他從籃子裡拿起最後一顆蘋果,準備削皮、去籽、切成八等分時,一隻小麥色的壯手從對面伸了過來。強而有力的五指按住果實,直接從他的手中奪去。
披掛獸牙綴飾的健壯男孩靠在流理台上,示威地拋了拋手中的紅果,壞笑著咬了一口。
「畢斯卡兄,這裡有切好的。」
寒易天熱心地將果盤向前一推,生怕對方的眼睛看不清楚。一定是臉上的黑眼圈太重了,妨礙了男孩的視線,如果還年紀輕輕就老眼昏花,也未免太可憐了。
「不要,我要吃整個的。」
大男孩說完還把手伸進砧板旁削下來的果皮殘骸,拎起果核堆丟進嘴裡,絲毫沒半點作客的禮儀。
「您有這麼餓嗎?」
「是不要浪費食物!幹什麼切掉?」畢斯卡兩三下把果核咬了個粉碎,吞下肚子,還不忘數落:「難怪整家人全都病懨懨的。」
化形後的男孩看起來與人類無異,發出的咀嚼聲卻令人頭皮發麻。即使放進嘴裡的不是脆弱的果核,而是他胸前的獸牙與骨片,或許也能在瞬間就碾成碎屑。
寒易天怒不敢言,面上仍掛著標致的禮貌微笑,拿起沒處理完的冬月果,洩憤地將手中的果實捏成了渣渣。
既然能化形剛才為什麼不化形?
家裡被弄得都是熊毛啊!
還有為什麼化了形還穿著靴子!不知道在人家家裡要把鞋子脫掉嗎──好吧,關於這點,畢斯卡大概真的不知道。熊羆全族都住在洞裡,再加上幾十年沒有人化形,估計沒有人會在乎鞋子不鞋子的問題。
至於畢斯卡渾身淒慘的傷,他直接選擇忽略。他是個聰明的魔族,知道什麼事情該問、什麼事不該問,重要的八卦等師姐再和他說就好。
畢斯卡懶洋洋地舔著嘴唇,一口咬掉半顆蘋果,咀嚼著往流理臺上一坐。只是連屁股都還沒坐穩,兩人就聽見響亮的「啪啦」一聲,連帶盤中的蘋果片晃了一下。
流理臺邊緣裂開一條大縫。
「畢斯卡兄……」
寒易天維持著得體的笑容,甜美地喚了一聲。
畢斯卡趕緊躍下流理臺,途中又引起一陣劈里啪啦的粉碎聲。流理臺裂得更嚴重了,稍微一碰就晃動不已。他看著悽慘的裂痕,尷尬地揮手:「抱歉,這個真不是故意的。」
寒易天抽了一下眉毛,眼角的餘光直指走廊上的熊毛。
「所以其他的都是故意的嗎?」
「哈哈哈!」
大男孩爽朗地大笑兩聲,半顆蘋果往空中一拋,跳起來連莖帶籽一口吞掉,作勢張開雙手朝門後的千林撲去。
千林尖叫著奪門而出,往客廳逃竄。畢斯卡追在後面跑了出去,眼裡閃著惡作劇的光芒,小皮靴踩在地毯上留下一長串痕跡。
「真是的!」
寒易天氣得鼓起臉頰,趕緊把檯上的東西一一挪走,免得流理臺倒塌時食物滾得滿地都是。
爐灶和流理臺的符文都壞了,看來今晚大家只能吃冷食。雖然他也可以試著修補,或是另外繪一座符文爐升火,然而沒有莫宇帆的許可,他不想在小寒舍內動土。
玉石裡到處都是莫宇帆的符式,誰知道亂動會發生什麼意外,上一次走火入魔,還有師父能趕來救他,這一次可沒有那麼好運。
等師父回來,他一定要向師父告狀!
「嗚哇!客廳怎麼變這樣?你會害我被師弟罵啦!」莫羽飛揚跋扈的聲音傳了進來,隨後是一陣嘈雜的混亂,夾雜著千林的尖叫聲。不久後莫羽從走廊冒出小臉,滿臉歉意地朝師弟擺手:「抱歉!天兒抱歉──咿?!畢斯卡兄!你對我家廚房做了什麼事!」
畢斯卡無辜地看著張牙舞抓的老二。
他不敢上二樓就是怕魔族家的樓梯會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所以堅持在一樓等候。誰知道看起來很堅固的檯子,裡面居然是空的,他只是輕輕坐上去而已啊⋯⋯
「啊!怎麼辦!等師父回來我要怎麼樣跟他解釋啦!」
莫羽看到裂開的流理臺,嚇得臉都綠了。寒易天不放過機會,立刻嘟起紅唇,美目含淚,哀怨地看著她:「師姐放心,等等天兒把熊毛都掃乾淨,等師父回來什麼都不會發現的,頂多就訓斥天兒一頓而已⋯⋯就只是委屈您,今天明明是除夕夜,晚上卻只能忍耐著吃冷食了⋯⋯」而且內容大概是蘋果片全餐。
「不不,不行,不行,怎麼辦?」
客人是她請來的,要挨罵也是她去挨,怎麼能隨便讓師弟背鍋?
見莫羽煩惱地抱著頭在原地轉圈,畢斯卡尷尬地抓了抓頭髮:「抱歉,雖然我很想賠償,但是我沒有自己的寶庫,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如果你們的領主很介意的話,等他回來我給他打一頓出氣?」
「打一頓做什麼啦,有這個閒工夫你還不如把流理臺修好!」
「我又不會,能修好的話我也想啊!」
寒易天突然笑了起來,合起兩手,可愛地抵在臉龐上歪頭:「修理就不必了,師父的符文本來就沒什麼人會修。不過,如果有足量的柴火的話,隔壁的小廚房還是能起個灶的。」
畢斯卡摸摸他那幾根可憐的肋骨,認命提議:「那,我現在,出去打點柴?」
「您願意幫忙嗎?那真是太好了!」寒易天一臉欣慰,用感激和崇拜的目光看向畢斯卡,飽含希冀地說:「那登山步道上還缺幾片防滑板,能麻煩畢斯卡兄也『順便』裝一下嗎?」
莫羽目瞪口呆地看著師弟,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要先笑,還是先為畢斯卡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看來以後在宸翰宗,惹誰都不能惹她家的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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