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打造出更輕巧、更便利,卻同樣不失威力的手持式電弧刃,來自泰瑟拉斯的工匠面臨到許多棘手的問題,包括要如何在縮減電池容量的前提下維持電弧的續航力、作用範圍,以及電漿的密度。
最終,他們在衡量利弊後得出結論。一個不完美,卻能達到目的設計:間歇性放電。
弧光匕首和電弧刀最大的不同,在於這把武器不會產生常駐性的電弧絲,而是以冷刀的狀態存在,除非按下握柄上的通電鈕。每通電一次,便會送出一波電弧,將刀刃周圍的氣體加熱成高溫電漿。在這短短一瞬間,在高壓電流引發電離,促使藍光從刃部底端的噴嘴竄出的當下,無論揮舞匕首的人是誰,他將能輕易切肉斷骨。
赫斯托向後一跳,瑞迪茲的佩刀被他舉在眼前。他的眉毛上多了一道明顯的焦痕,像是被利刃割開後又被胡亂燒結密縫。他閃向一邊,躲開從眼前刺來的另一把弧光匕首。
閃爍的電光在他眼中烙下殘影,像是突然直視烈陽造成的炫目。每一道迸發的弧光,都意味武器處在最鋒最利的狀態,都意味著逼近的危險。
赫斯托對於被他緊握在手的東西並不陌生,他曾是帝國最優秀的特務、間諜和戰士,真正另他陌生的是他的弟弟,賈哈維的身手。
在一名士兵眼中,弧光匕首就好比雜耍人的道具,把玩它不需要任何基礎,但若想使得漂亮,那得下一番功夫。任何熟稔這把武器的人都曉得必須在電弧消失前揮出攻擊,否則你的刀刃將會歸於一片平凡、簡樸的金屬。
而當兩名手握弧光匕首的耍刀者交手,那麼每一次閃爍,都是一次賭命的交鋒。因為只要誤判一兩個觸發電弧的時機,你的刀就可能被對方當成紙片般輕易削開,徹底作廢。
汗水沿著赫斯托的額頭留下,他萬萬沒想到不過才一年半的時間,賈哈維使刀的技巧已經足以與他匹敵,甚至凌駕其上。
而他?他則是花了大半的時間在皇家矯正所裝瘋賣傻。
他才是那名戰士,不是他。
「你退步了,赫斯托。」賈哈維說道,主動在另一次攻擊前留步,像是在替對手的處境報以同情。「現在的你贏不了我。」
「我不必打贏你。」赫斯托反握匕首,刀尖指地。他的另一隻手則握拳,貼至胸口。
賈哈維說得沒錯,他恐怕不是他的對手,他甚至沒預先設想過不得不和他正面衝突的狀況。他以為在那張冷峻的面孔之下,他仍是他——賈哈維.沛卡——他唯一的親弟弟,那個曾經溫文、謙遜,視他如典範的男孩。
他以為有塔塔尼洛人的代表團在場,他不會貿然出手,不會明目張膽地亮出獠牙。因為至始至終,他都不是這樣的人。他不該是。
赫斯托咬緊牙,跨出一步,迎向賈哈維灑向自己的一襲絕望。然而,有什麼東西比那股殺氣更令他顫抖,來自他胸腔裡開始蔓延的悲傷。
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犯下的錯誤:深信眼前這名男子,仍是某個他認得的人。
賈哈維早已不在,只剩下泰瑟拉斯帝國最專制、最蠻橫的化身。
「啊啊啊——」制服下的身影大吼,匕首伴隨那人的吼聲降臨,落在赫斯托前方。要是他再慢一步閃躲,那把刀將會剖開他的頭顱。
他會腦漿四濺,就像當年那些濺在他腳邊、他衣襬下的塔塔尼洛人鮮血。也許他該就此打住,欣然接受屬於他的制裁。在那瞬間,赫斯托感到疲累無比,在葬送數以千計的敵人性命後,他很清楚總有一天,自己也必須面對同樣的命運。
赫斯托沒繼續後退,而是一把握住賈哈維握刀的手,阻止他再度揮出攻擊,同時彎腰用肩膀撞向他的腹部,將他重重頂開。
不……他不能死在這。還不能。親手顛覆帝國的陰謀是他選擇的贖罪,而他責任未竟。
「你不該心軟的。」賈哈維甩開他,向後一跳。曾經,他是連這樣一撞都會東倒西歪的男孩。
「你還是一樣魯莽。」赫斯托壓低腰部重心,雙腳重重踩向地面。他並非胡亂出手,而是按照一門以借力使力為核心的徒手搏鬥術,來自塔塔尼洛最神秘、最為古老的狩獵部落。
他在矯正所的歲月並非全然虛度,他曾經的牢籠也是他計畫的第一步,而那些和他一樣被送入矯正所的塔塔尼洛人則是意料之外的收穫。賈哈維拒絕給予他特殊規格的待遇,卻給了他結識敵人的機會。在那裡,他們一同受苦。也是在那裡,他向他們的族人懺悔和學習。
赫斯托揚起嘴角,以手勢朝他的對手招了招,要他放馬過來。瞬間,電光大作,自賈哈維的匕首併發而出,隨他的步伐和攻擊在空氣中留下閃爍的軌跡。
他斜上一砍,瞄準他胸口。「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這裡,赫斯托!」他咆嘯,如伴隨電光的雷鳴。
一秒。赫斯托沉默,將注意力放在賈哈維的刀上。
「為什麼不揮刀!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把我打倒在地!」
兩秒。
「我會讓你知道,就算是要求一場公平的對決,你也沒有任何勝算!」
三秒。
弧光消失,赫斯托向前衝去。他沒點亮自己的刀,而是保持反握,在刀刃內收的狀態下瞄準賈哈維的下巴揮下拳頭。他頭一歪,卻馬上把臉轉回來,怒氣在他臉上蒸騰。
另一道電光竄出。
「可笑!」賈哈維抹去嘴角的血痕,隨後砍出兩波俐落的攻勢。
赫斯托偏移身子,閃過第一刀。第二下,他高舉前臂,攔下賈哈維的劈砍,另一隻手肘貫向他胳肢窩。賈哈維一晃,順勢鬆開指頭,黯淡無光的利刃從右手手心落下。不料他立刻夾緊腋下,不讓他把手抽回,左手同時一甩,接下即將落地的匕首。
他不給他時間反應,直接押下刀上的開關,釋放電光,然後一刀刺入赫斯托一邊大腿。
他悶哼一聲,沒馬上暈過去,卻得面對灼熱感與劇痛同時灌入神經的折磨。他以為他會急著把匕首抽出,他卻沒有。賈哈維等待,然後再度引爆新的一波電弧,順著傷口一刀拔出。這麼做,被刺傷的人將會經歷兩次相同的惡夢,只是這麼做也會暫時加熱癒合血管,致使傷者不會在短時間內失血過多。
賈哈維推開赫斯托,要是他太快失去意識,他就聽不見他即將脫口而出的宣告:「下一刀,我會割斷你的脖子。」他舉刀指向踉蹌朝後跌去的他。
他反正都會死在他手裡,太快讓戰鬥結束反倒無趣。
赫斯托喘著氣,一手壓在被他刺傷的地方。賈哈維沒刺斷他的動脈,他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單純失手。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那一刀都重重傷了他,而這件事有大半都得歸咎於他對他不應留有的寬容——他刀刀索命,他卻步步禮讓。
他壓緊傷處,強迫自己維持原先的站姿。塔塔尼洛是一片座落於熱帶海域中的土地,一處四面環海的島國,而塔塔尼洛人則是一群長年與自然共處的民族,包含他們的食衣住行,以及他們代代相傳的戰鬥技藝。
在矯正所,他們教導他如何聽取地脈的聲音,如何觀察氣場的流動,然後從中汲取力量。透過這種方式,他理當能夠暫時抑制腿上的傷,甚至恢復部分受傷的組織。
可惜當赫斯托專注,卻只有微弱的回饋。他不是沒料到會如此。在帝國尖塔,在這座遠高於地表數百公尺的會議廳內,一個人和自然脈絡的連結會被層層水泥和鋼鐵所阻斷。
赫斯托抬起頭,目光對上會議廳的大鐘。他手腕一扭,手裡的匕首尖端再度直指向前,然而他沒朝賈哈維殺過去,而是轉往房間另一頭明亮、透入光線的大面落地玻璃。
他狠不下心,而他沒必要繼續欺騙自己。
「你打算逃走嘛,赫斯托!」賈哈維甩動匕首,不疾不徐地跟上他的腳步。「你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就算你想往下跳,這個高度你也不可能生還!」
赫斯托無視那番挑釁,來到落地窗前。他一手壓在玻璃上,另一手高舉匕首,電弧在他頭頂閃過。他出刀,將灼熱的匕首扎入玻璃,像是切開熱鍋上的奶油。鋒利的刀刃隨他手腕繼續移動,沿著下刀處一路切割、畫弧。一眨眼,一大塊透明自整面玻璃帷幕分離。
他收起刀,以雙手捧著它。後方,賈哈維的步伐嘎然而止,他的聲音取而代之:「夠了,如果你打算用這種毫無尊嚴的方式尋死,我不會阻止你。」
「我會告訴我們的人民,你喪失理智的程度已經無藥可救。」
「啊——」赫斯托大叫一聲,手上的玻璃砸向窗上的破洞,在原本平整的切口周圍留下清晰的裂紋,然後徹底飛出建築外,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他轉身,看見賈哈維將匕首握在胸前,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驟然戒備。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把我的位置告訴瑞迪茲。」赫斯托說完,撲向一邊。
「什……」賈哈維瞪著他,注意力卻沒有停在他身上太久。因為一個黑影頓時從下方疾升而出,最後盤旋在外頭的空中。
那是一架胡蜂(W.A.S.P.),或者說一個人。因為胡蜂是一種單人駕駛,配有武裝的電動旋翼機,是由帝國偵查部隊所使用的空中作戰裝置(Weaponized Aerial Scouting Pack)。
比起征服艦,胡蜂的外觀輕巧和簡陋許多——直立式墊背、簍空鋁合金骨架、繩索與皮帶,看上去更像是背在駕駛員身上的一具螺旋槳。
賈哈維瞪大眼,窗外的身影不是別人,而是他的親衛隊隊長。
「前」親衛隊隊長。
他咒罵一聲,然後也做出和赫斯托片刻前差不多的動作,好閃過被瑞迪茲拋回來的那塊玻璃。他一等它重重砸碎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板上,馬上抬起頭,卻瞥見赫斯托早已離開窗邊,只剩下外頭的瑞迪茲,而他手裡還握著其它東西——胡蜂的磁軌槍。
賈哈維沒多想,一個翻身跳入弧形的會議桌之間。他蹲低,靠緊桌子的一側。大多數人對於磁軌槍有許多誤解,那東西不會發射電弧或電光,而是透過電流產生磁場,然後依靠電磁效應射出物體。
轟——
一顆做為磁軌槍彈藥的鋼珠竄過賈哈維頭頂的桌面,打在他腳邊幾吋之外的地板上。他嘗試變換位置,另一發子彈隨即打來,彈著處離他更近,接著是第三顆、第四顆……每一次射擊都伴隨一陣短暫、雷鳴般的爆裂聲響。
另一個大眾對對磁軌槍的誤解,就是誤以為這把武器不會發出聲音。事實是……即便不靠火藥爆炸來擊發子彈,磁軌槍開火的瞬間依舊會引發足以讓人耳捕捉到的空氣震動。
七發——賈哈維默數。七顆子彈、七次開火。胡蜂的磁軌槍彈匣是十發,根據瑞迪茲開槍的方式——那畢竟不是他的作風——他沒打算置他於死。這意味再過三聲槍響,他就得手動更換彈匣,而他沒有蠢到會錯過那段空檔。
賈哈維撐起身體,露出半顆頭,不料他的視線才剛對到樓外的瑞迪茲身上,一顆鋼珠立刻飛竄過他耳畔,逼得他馬上把頭縮回去。好吧,也許他得更正自己的判斷。瑞迪茲不太可能會想背上弒君者的罪名,卻不見得會介意在他身上留下幾個鋼珠大小的洞。
賈哈維瞄了一眼會議廳的另一頭,被他拋下的電弧刀還在地上,而瑞迪茲的彈匣快空了。
他可以賭一把。或者,賭兩把。
他看向更近一點的地方,另一個同樣躺在地上的東西。片刻後,西邦的頭顱被他迅速抓起,向上一拋。
第九聲槍響。
賈哈維看著那名塔塔尼洛人的頭顱落地,不禁冷笑。瑞迪茲的咒罵傳不到他耳裡,但他曉得他的臉色肯定很難看。他側過身,重新看向電弧刀的方向,稍稍壓低身體,然後一個箭步滾出桌子遮蔽的範圍。
他一站穩,率先點亮手裡的匕首,以拋擲飛刀的姿勢瞄準窗外的人。他不在乎他會不會對他射出那最後一顆子彈,只要他丟出的匕首能夠把他射下……
另一把武器出現在他的視野,以及赫斯托得意的笑臉。繩索從他手上的東西彈出,迎面而來,纏住他的腰部。接著,一陣突如其來的酥麻迫使他跪倒在地。
賈哈維憤怒、掙扎地從地上爬起,卻馬上被另一陣電擊狠狠招呼,倒回原處。
「啊,想不到這東西其實還挺好用的。」赫斯托一邊說,一邊靠向痙攣在地的賈哈維。他開始流出口水,四抽扭動,像是癲癇症發作的病人。
「你……」
「嗯?」
「我會——」賈哈維抓起被他落下的匕首,可惜赫斯托比他快了一步。再一次,他抽搐著跪倒在地。
「別動。」赫斯托高舉手上那把磁索發射器。那本來是屬於泰瑟拉斯軍方的資產,直到被六加侖竊走,用來犯案。
「乖乖待在地上,賈哈維。如果你不想再體驗一次。」赫斯托警告,接著開始退往窗邊。磁索槍最初打造的目的並不是用來擺盪移動,而是制伏敵人,這意味賈哈維沒有這麼容易擺脫束縛。
「手。」赫斯托再度要求。「別耍花樣。」
賈哈維的表情扭曲,但不是因為電流,而是怒意。他不滿地悶哼幾聲,只能別無選擇地配合,將雙手擺到膝前,赫斯托看得見的地方。
「很好。」赫斯托微笑,緩緩後退。賈哈維仍維持著跪姿,而他總算看出他的盤算。就在他用磁索槍套住他之前,就在他忙著閃躲瑞迪茲的攻擊時,赫斯托已經把吊掛用的束帶穿到身上。
「你是個沒種的傢伙,赫斯托。」賈哈維低聲咆嘯,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身影。可惜只要那條繩索還連著他手上的發射器,他就無法還手。
終於,赫斯托來到窗邊。他很快示意瑞迪茲,要他轉動胡蜂的機身,讓他將身上的鉤環掛到其中一邊的起落架上,接著轉身面對會議廳內的一片狼藉,以及賈哈維被盛怒填滿的臉。
「保重了,弟弟。」他高高舉起手中的磁索槍,然後朝他的方向一拋,雙腳蹬出窗外。
賈哈維的視線從未離開那裡。赫斯托一丟下磁索槍,他立刻扯開身上的繩索,然後奔至窗邊。
「我會殺了你!」他舉著匕首嘶吼,對著飛離帝國尖塔的兩名叛徒。
「你聽見了嘛,赫斯托.沛卡!」
「你休想逃出聖納澤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