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結束後,希邦(Hibon)坐在房間裡一張精緻、鬆軟的沙發椅上,那東西過於舒服的觸感使他心生罪惡。彷彿在上頭待得越久,就越容易把更多東西拋諸腦後,包含一個人的責任和使命感。
他曾料到自己會被如此款待,不僅僅是他,還有和他隨行的其他塔塔尼洛人。他們在幾天前抵達聖納澤爾,卻非俘虜或人質,而是以賓客的身份。
因為他們受到了邀請,一份來自塔塔尼洛長久以來的侵略者——他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所提出的和平協議。
這場會談本該在塔塔尼洛的首都舉行,卻因為泰瑟拉斯帝國的元首臨時返國而變卦。按照官方的說詞,國內發生了某種他們「不可預期」的狀況,不過希邦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他聽說這件事情跟皇室內部的成員有關。
經過一番商討,他自願代表他們的國王前來赴會,不僅僅是出於安全上的考量,而是因為因他比他更傾向於接受這個仍占有四分之一塔塔尼洛土地的國家願意遞出橄欖枝的事實。
希邦的嘴角下沉,雙眼在手上那份協議書上的字句間逗留。自從賈哈維——泰瑟拉斯的新任元首繼位後,他們對於佔領區的掌控和管理似乎變得溫和不少,加上他對這場會面的堅持……
他在沙發上頓了頓,不敢相信自己被協議書上的內容打動。以一名在動武上極具優勢的一方而言,賈哈維的用字遣詞出乎意料地誠懇,像是他真的打算跟他們達成永久性的停戰條約,無論他背後的盤算為何。
無論他在暗地裡有什麼比攻城掠地更重要的目的,都不會改變這份協議所帶來的即時性效益——他們雙方將不再會有士兵死亡、有戰士犧牲,也不再會有父母為兒女落淚、妻子為丈夫哀慟。
綿延數載的戰火,將會就此終結。
儘管對賈哈維的動機心存疑慮,希邦卻很難不被極有可能成真的未來,以及和平的前景吸引。就這點來看,割捨一部分領土做為交換的前提相較之下顯得微不足道。
也許紛爭終會使人疲乏,侵略,或者被侵略……也許就連泰瑟拉斯這樣的日不落帝國,也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
不……
片刻後,希邦的雙手開始顫抖,就在他把視線轉往沙發旁的小圓桌時。桌上,一塊印有帝國尖塔圖樣的桌巾被壓在和桌面等寬的玻璃厚墊之下,四角溢出它的邊緣,像是從那座宮殿溢出的野心,濃烈、撲鼻而來。
沙發上的男人接連發出幾聲驚喘,不自覺對自己這一路下來的想法感到震驚。他怎麼能被敵人虛假的盛情迷惑?怎麼能忘了賈哈維的父親是如何對待塔塔尼洛的反抗勢力?還有他的兄長赫斯托,他是怎麼鎮壓他們的部落和人民?
在希邦的故鄉,有句諺語是這麼說的:「Sapi sanasu ajag, tansh asu jag.」意思是一匹狼一旦露出獠牙,那麼牠就永遠不可能再次變得溫馴。
至始至終,泰瑟拉斯就是匹凶狠、殘暴的狼。而現在,牠將利爪伸向了塔塔尼洛。
在心裡,希邦下了一個決定,一個他早該認清的決定——他會支持他們的國王,他的父親,他絕不讓步的立場,除非泰瑟拉斯願意全面撤兵。
除非那些可恨的異邦人一個不留地滾出他們的家園,然後永遠不再染指那片曾經純淨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