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希洛能更早一些發現這間精緻的小餐館,除了美食和莫里尼斯外的第三個祕密,那他的心,就會在肚子與大腦開會時插話了。他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巧的事,前來點餐的金髮女服務生大概也沒料到,手中的菜單隨著希洛發出的驚呼掉了滿地。
「發生什麼事了?」氣質脫俗的老闆娘聽到聲響從櫃檯探出頭來,希洛這才注意到,艾麗確實和她長得有七分相似。
「沒、沒事,呀!」見到散落一地的菜單,希洛很自然地彎下腰去幫忙撿取,卻又不慎碰到了艾麗的手,惹得少女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四周的男性饕客立刻投來許多充滿敵意與威脅的眼光。
「小子,你敢騷擾咱哈奇諾瑪的店花?」
「這傢伙,是來吃飯的?還是來調戲的?啊?」
數名大漢隨即一擁而上圍住了希洛,似乎已經決定要將這不速之客攆出店外。
「沒事的,叔叔、伯伯,是我自己手滑,他……他是幫我的。」聽到艾麗出聲救援,希洛一臉感激地望向了她,艾麗卻刻意扭過頭去,盯著拾回手裡的菜單,用行動示意希洛點餐。
自己還沒獲得她的原諒。希洛十分清楚地確認了這個事實。
但這毫無疑問是上天賜與的良機,希洛想好好把握,盡量釋出善意。所以,他連續點了好幾道上回吃過的招牌料理,一邊點一邊誇讚,卻似乎沒有效果。希洛話語一畢,艾麗就立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老天似乎打定主意要幫希洛一把,假日的哈奇諾瑪生意興隆,店內明顯人手不足,即使艾麗刻意避開,也躲不過還是得親自送一份餐點給希洛的工作,她只好像個機械一樣僵硬地走了過來。
這難得的機會希洛自然不會放過,無論是眼神或是表情,只要能向艾麗示好的動作他全用上了。但艾麗的視線仍舊望向別處,不願與他有所交集,甚至在將熱湯端上桌時也是如此。
服務生心不在焉的結果,就是──
「嗚哇!」
放錯了位置、弄翻了湯碗、潑灑了湯汁,讓大腿被燙到的希洛慘叫一聲跳了起來。
知道自己闖禍的艾麗,趕忙從腰間掏出毛巾要替希洛擦拭,但一瞧見那略顯尷尬的燙傷位置,她臉一紅,居然呆住了。幸好她的母親連忙趕至,哈腰賠罪的同時拿出冰塊給予受傷的青年,這才讓騷動平息了下來。
雖然意外受了小傷,希洛卻因此因禍得福,除了被扶進櫃台內休息,讓他得以將艾麗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工作模樣盡收眼底外,也讓他用完餐後,還能繼續在餐館內待上更長的時間。雖然艾麗還是完全沒打算搭理他,或許,也是忙到沒空理會他。
許多做好的美食,因店內服務員數量不足,只好先擺在櫃台上,等到端上桌時,可能都已失去最好的滋味,一般食客或許不會在意,但若碰到刻意挑三揀四的無賴時,就沒那麼容易過關了。
加上艾麗現在的身分是服務生,不是瓦爾基麗,遭到奧客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希洛雖然於心不忍,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強出頭的,一來沒有硬實力,二來引起衝突恐怕會給這家小餐館惹來更多麻煩。所以,他想用另外的方式,替穆斯貝爾母女減輕重擔。
「怎、怎麼能讓您幫我們端菜呢?」穆斯貝爾太太第一時間當然是拒絕了希洛的提案。
「您放心,菜單和桌號我都已經記下來了,我的傷也沒事。」
「不是這個問題啊!您可是我們的客人……」
「穆斯貝爾太太,您就別跟我爭了,我們先一起撐過用餐時段吧!快!要上菜了!」希洛說完,不等老闆娘的回應,就端走了放在櫃台上的一份餐點。
「這……您這實在是……」穆斯貝爾太太還沒辦法反應過來。
「剛剛的餐點送達了,這是加點的部分。啊!穆斯貝爾小姐,那桌舉手要點餐了,麻煩妳一下!」
瞧見希洛突然加入餐館工作行列,艾麗雖然也一度露出驚訝的表情,但還是照著希洛的指示,去執行了她該做的工作。
然而,即使多了一位助手,對於上菜速度的幫助仍然有限,希洛當然也明白,但他主動接下端送餐點的工作,不僅是要加快出菜效率而已,事實上,他還有其他的打算。
餐點從廚房端出來擺在櫃台的位置,是有順序的。希洛早就注意到了這點,所以他總是刻意去端待最久的那盤,如此一來,被客人抱怨的,就是他而不是艾麗了。
靠著誠懇的態度、新手的護身光環,再加上偶爾被認出來的艾爾身分,顧客抱怨的聲音還真的被他擋下了大半。就算真有難以應付,必須老闆娘出面的時候,他也能適時從旁給出一些好建議,讓這些客人最後心滿意足地離開,然後在門口彎腰鞠躬時,和艾麗的媽媽彼此相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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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奇諾瑪的好生意,從中午開店就一路持續到了晚上,直到晚餐的時段已近尾聲,店內才開始出現空席,希洛和艾麗也才終於有了喘息的空閒。
「……今天,謝謝。」就像在莫里尼斯時一樣,這守規矩的女孩受到幫助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都是感謝。
「別客氣,我只是在做出回報而已。」終於等到艾麗向自己搭話的希洛,心裡雖然高興,但雙眼仍專注地看著洗碗槽,並未放慢清洗餐具的動作。因為他用餘光早就瞄到,艾麗也是一樣垂著頭在專心洗碗,並沒有看向自己。
「回報什麼?」
「嗯……因為妳教我騎馬?」
「工作需要而已。」
「所以,今晚不能教我了?」
先停下動作的,是艾麗。她似乎陷入了思考,雙手就這樣泡在白花花的水泡中,這時希洛才發現,除了現在,艾麗從沒將手套脫下來過。
毫無疑問,這是一雙美麗的手,修長的手指、剔透的肌膚,任誰瞧過一眼都會被吸引,但其中的右手,卻不完美。
給這手背帶來唯一瑕疵的,是一道清楚的傷疤。
「昨晚,也沒教。」艾麗拖了許久才擠出口的話語,將希洛的注意力從那道疤痕上抽離,等了許久卻是這樣的回覆,希洛不禁搖頭苦笑。
「難怪昨天我睡不安穩,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我現在知道原因了。」
似乎聽出希洛話中有話,艾麗頭垂得更低了。
穆斯貝爾太太的聲音也在此時傳來。
「艾麗,差不多該出發了。這邊交給我,去拿行李,順便餵一下芬里爾吧!」
「穆斯貝爾太太,請問穆斯貝爾小姐要去哪呢?」目送艾麗離開的希洛,仍有些依依不捨。
「艾爾大人,您不必那麼客氣,請直接用『艾麗』稱呼小女吧。」
「這……真的可以嗎?」
「請放心,我剛跟那孩子提過,她是同意的。」
「好、好的,那請艾、艾、艾麗和您,以後也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吧。」
「好,謝謝您,但基於對艾爾的尊重,一些禮貌的稱謂還請容我們保留。我這就繼續回答您剛剛的問題,這孩子現在是要回營,她是瓦爾基麗,今天休假出來店裡幫忙的。」
「喔喔,對對對。」希洛點點頭。
「您就是前幾天降臨的希洛‧艾爾大人吧?不曉得能不能換我向您問個問題呢?」
「穆斯……艾麗媽媽,您也別跟我客氣,我現在還是您的服務員呢!」
「呵,今天真的很感謝您,不但願意光臨我們小店,還幫我們這麼多忙。那我就直說了。您和艾麗,應該不是今天才認識的吧?」
「不是,我們前兩天一起工作過。」
「原來如此,那孩子,有時候傻里傻氣的,固執得很,沒給您造成困擾吧?」
「沒有,艾麗很厲害,有她在,所有的工作都進行得很順利。反倒是我,才是給艾麗製造困擾的傢伙,就像昨天……唉!」
「昨天?昨天怎麼了嗎?」穆斯貝爾太太疑惑地張大了眼睛。
「我做了一件蠢事,讓艾麗生氣了,不好意思。」
「是嗎?那孩子,半夜回來的時候,我沒見她在生氣啊!」
「咦?」
「但她確實像是有些心事,沒吃我準備的宵夜,就跑去找芬里爾睡在一起了。」
聽到艾麗的母親如此篤定的回覆,希洛雖然覺得吃驚,但仍接受了艾麗並沒有在生氣的事實。從昨晚就糾在心中的結,也跟著放鬆了不少。
可若沒有在氣頭上,那為何要一直閃躲逃避呢?自己又是哪點做錯,讓艾麗的態度變得如此?希洛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媽,都弄好了,我走了。」艾麗拎著一個小行李包回到了廚房門口。少了金屬盔甲的掩護,那纖細的身子,在希洛看來,彷彿隨處颳來一陣風就可以讓她消失的無影無蹤。
「路上小心。」收到了母親的祝福,艾麗將金色的長髮向後一甩,轉身就要離去,但才轉過半圈,就像想起什麼似地,身子定了半會兒,又僵硬地扭了回來。
「艾爾大人,我走了,謝謝您。」這意外拋來的善意,加上說完之後那消失得比什麼都快的俐落身影,讓收到這一切的希洛完全怔住了。
「她真的沒有生氣……太好了……」
希洛喃喃自語著,而少女少年的所有互動,都映在了經歷過半輩子風霜的另一雙水藍色瞳孔裡,讓這對柔美的眸子,也跟著浮起了溫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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