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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居住的那間屋沒有什麼行李可言。房間內都是一些撿來的破舊傢俬，一部小小的舊電視，屋主說我可以留在家中給下一手租客，不必帶去嫲嫲的家。連同校服，我的個人物品就只有十多件衣服、學校的書本、載著雜物的曲奇盒罐、杯子、牙刷、數隻碗碟，寒酸得可憐。
我把全家都翻過一遍，離開之前，要妥善處理爸爸的吸毒工具——將整個冰壺扔到垃圾房，反正在這座龍蛇混集的大廈必定會有人合用取去。我又在爸爸房間找到五十萬的借據，我要好好收起，至少要在嫲嫲應付好社工之前不被發現。還有一個載著證件和二千元港幣的曲奇罐、馬經和不知名毒品。
那怕是一本書，一些能夠代表爸爸想法的物件都沒有。
整間屋好像沒有任何富有象徵或意義的東西能夠拿走。
我搖頭，爸爸就是一個如此沒有內涵的人。
想來也合理，一個在社會掙扎求存的人又怎會有閒情逸致講內涵。
爸爸人也走了，好歹也拿一點遺物作紀念？以後可沒有機會！
好吧，我再努力尋找一下。
最後我只帶走一件爸爸生前常穿的灰色印花Ｔ恤，僅此而已。
以前因為要逃避追債，我習慣經常搬家。媽媽接我放學，回家後爸爸突然說一句「要搬家」，家裡所有東西都要在一個小時內收拾好，當天便把東西搬走。我不可能拒絕，也沒有人會考慮孩子的意願，那只是通知。通常會有貨車在後門接應，在最短時間內上車離開，過程偷摸鬼祟。明明犯罪的不是我，我卻無法堂堂正正做人。
然後，上學的路程又遠了。我要比以前早起床、晚回到家。當時媽媽仍在，有她每天接送我上下課，雖然厭倦仍能逐漸適應這種生活。現在想來，她每天來回學校兩次，一天光是接送已花掉兩個多小時。這絕對是愛的表現，只不過我太遲才懂得珍惜。
沒料到過去一直嫌棄的日常生活如此短暫。我還未升上中一，媽媽便忍受不住和爸爸生活，離開家庭，至今依然消聲匿跡。
有時候，我覺得離開了的媽媽跟死去的爸爸毫無分別，反正她已從我的人生完全消失。她是否活得安好，我無從而知；無論快樂落泊，亦與我無關。
我好奇媽媽現在有好好生活嗎？她看到爸爸死去的新聞，也同樣無動於衷，完全沒有想過前來關心我嗎？我是她的人生污點、累贅，她想把我從記憶中完全抹去嗎？她真的有愛過我嗎？如果不愛，為什麼當時每天要接送我上學，照顧我？如果愛，又怎麼忍心拋棄我？如果我當時更聰明、乖巧，能夠分擔多一點媽媽的工作，她會不會有回來的意欲？
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像掉進海底的石頭。無論我揹上多少個氧氣樽，如何努力向下搜索，一輩子也不會找到，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如今，父親也選擇離我而去。
到底一個「家」，意味著什麼呢？
家是一個實際居住過的地方？我流離失所，今天不知道明天事。自有記憶以來，光是家也搬過六七次，壓根兒找不到熟悉的感覺。我居住的深水埗是不是家？我的舊居在慈雲山、葵芳又是不是家？
家是一個安樂窩？是家人為我帶來了傷害，讓我終日活在惶恐底下。那是個我受了傷，也不能安心回去休息的地方。我總是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什麼會被責備。朋友、社工、老師比起家人更像我的舒適區。
家是人？當一個家庭失去了父母，只剩下了我一個，還算不算是家？只得一個人的家庭，說出來恐怕貽笑大方。
家是歸屬感？家是一個想回去的地方？
通通不是。
對我來說，以任何正面的話語來形容「家」都不合適。
我的人生真的「擁有過」、「參與過」一個「家」？
也許有吧。
可是無論從哪種角度去看，家都是破碎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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