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屋里,马明山只见三位生产队干部都是酒气腾腾,酒碗就放在床上,床边有一盆燃烧的木炭,上面煮着一大盆黄豆,是他们下酒的菜,屋里漂着淡淡的豆香。见学员到了,六七分酒气的队长, 让会计和记分员,分别带着这一大群人,分散送往一家家社员的住处,与他们零距离一家亲,自己就带着庞中队长和公社干部等,往他家走去。
川西山区一个生产队的农民,住宅零零落落相对独立,分散在不大区域的山坡上。记分员,平时在社员集体劳作的时侯,负责为每个社员记录挣得的工分,也算是生产队的最低等级官员。记分员是一个年青人,走起山路如履平地。一群城里来的十五六岁大孩子,吃力地跟在他的身后。
每到一户人家附近,记分员会指示再往哪个方向走多远,就有一户人家,这家人姓什么。然后马明山中队,就留下来一组两三个人,自已往那户人家走去。每组人要访问一户农民家庭,和这家人一起零距离交流互动,展现军民融合一家亲。当走近分配给马明山的这户人家时,两个大男孩惊呆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房子,只能算是人字形状的玉米杆窝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马明山和小伙伴俩人围着窝棚,绕了一圈,没有发现入口,只能对着里面喊话。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中年男子,拉开一排挡风的玉米杆,伸出头来看。马明山大声告诉他,我们是生产队安排来拜年的,并问,我们可以进去吗?于是,他向马明山招招手,顺着他的手势指引,两位军人钻进了窝棚。
进入窝棚后,迎面是一个一米半见方的灶台,里面光线不好,似乎灶台后面躺着几个人。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看清楚灶台后面,是一脸木然表情的女主人,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一起躺在一床被子下面,依偎着灶台背后取暖。可能是衣不蔽体,两人进去后,他们始终都没有起来。男主人站在一旁陪伴,似乎非常局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解放军叔叔的到来,孩子们是惊讶的,瞪着眼睛注视两个年青的军人。
人们常常形容一家贫穷为四壁空空,而在这里,这样的形容是奢侈的,因为这个家根本就没有四壁。在窝棚里环顾四周,几个坛坛罐罐,加上灶台上的大锅,也许是这家人最值钱的东西了。两个小伙伴看看锅里面的东西,也许算是玉米粥,稀的可以照见人影。马明山手里拿着毛主席画像,在窝棚里看来看去,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张贴。
同伴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放下带来的东西,独自无语走了出去。马明山没有忘记来的任务,向着孩子们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本想与孩子们互动,但一阵阵怪异的味道,止住了马明山的动作。木然的马明山,心里不是滋味,望着呆滞的他们,说了几句拜年的话。然后,马明山搜遍自已全身,找出了一块多钱。这些钱,在黑市够买一斤半猪肉,或四斤多大米,买玉米会多一倍。
当马明山把钱和带的干粮,一起递给男主人的时候,瘦小的汉子一直在看着马明山,先是不解和满脸的吃惊,后是呐呐自语的感谢。一个木讷瘦小的中年汉子,对着一个大男孩子,竟然跪了下来,……;我们的农民,是世上最善良老实的。此时此刻,望着中年汉子瘦小的身躯,望着灶台后面躺着的女人和孩子们,马明山流出了眼泪。在茫然和不知所措中,在震惊和不可思议中,马明山转身走出了那个窝棚。
那一刻,马明山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没有温饱,所有的大道理说辞,都去他妈的旦。“吃饱穿暖才是真的”,在这以前,父亲每当谈起儿时玩伴,那些普通的农民,经常对家人说这句话。父亲曾经带马明山回过苏北老家,马明山曾以为,老家是最贫穷的地方,那里的草房是最简陋的房子,那里的玉米糊地瓜干是最差的饭。此时此刻马明山才知道,老家比起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婆罗门了。
进入窝棚的第一眼,马明山就联想起了《雷锋》那部电影。电影里,雷锋在万恶旧社会的那个家,似乎比这个还要好得多。川西大山山口的农村,土地肥沃雨水充沛,但在不切实际的极左口号下,在残酷的人间互害斗争纵容中,农民过得如此贫穷饥饿,让人触目惊心过目难忘。
走出了窝棚,马明山仍然在木然中,这些是那么的震撼,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向着约定的集合地点,沿着山路走了很远,马明山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这个时候,马明山发现自已手中,仍然拿着带来的毛主席画像。马明山的同伴说,画像带回去吧,这户人家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张贴。可马明山心里觉得,还是得把画像留给这户人家,他老人家可是人民大救星,说不定哪会儿开恩显灵,能让这可怜的人家吃饱穿暖。马明山想一会儿,还是下定了决心,走了很长的时间,返回了那户人家,把画像送过去了。
当到达集合地点时,中队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到齐了。结束了军民一家亲活动,回营地的路上,在大家交流中,马明山知道了,这个生产队(自然村)的大部分人家,都程度不同的吃不饱穿不暖。不过,据说生产队长家的房子,是别有洞天的,一个宽敞的院子,刷着白白的石灰砖瓦房,门前还挂着几大块腊肉,那可是川西山区农民财富的象征;并且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丰衣足食的。
那天在山上村民家里见到的一幕,这么多年来,一直刻在马明山的脑海中。那时候的所谓人民公社集体化,给农民带来的无际伤害,由此可见一斑。马明山亲眼目睹了,专制下的独裁 ,肉麻的个人崇拜,不切实际的极左实践,残酷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不但给自已造成伤害,也给农民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后来,经过三年无线电学习,毕业后,马明山去了部队科研单位工作,多次做出科研成果。以后又在四川学习了三年,马明山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工程师。
父亲思念在远方工作的儿子,说服了儿子马明山,把他转业回了家乡南京。父亲找到了当年的老部下,江南总公司一把手丁子高,安排马明山来到总公司科技部工作。马明山到了江南总公司科技部,才发现这里不是做科研的,而是做科技管理的。马明山本想做一个优秀的科研工程师,一辈子从事科技研究工作,却稀里糊涂进入了国企管理官员队伍。
在科研单位做科研项目的时候,马明山他们研制了中国第一口卫星通讯三十米地面接收站,这是为了监听美军夏威夷军事基地而专门制造的。马明山曾和同事们一起,在上海卫星通讯研究所合作交流过,看到他们的仪器档次不行,几乎很少有先进的进口仪器,使用的电子器件几乎都是国产的。
但是马明山也看到,他们有一台小型计算机PD-11,在科研计算中起到重要作用。马明山在自家实验室,用手摇计算机,要算两三天的滤波器;用了这台电子计算机,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马明山从那一刻起,对计算机软件技术产生了兴趣,有了系统学习计算机软件课程的想法。
马明山来到江南总公司前,是搞通讯产品硬件的,单位的科研条件非常好。离开科研单位后,马明山知道,像以前那样的研发条件,国外进口的各种先进的测试仪器,信号发生器频谱分析仪等等,以后不会再有了。当时,计算机软件普及化处于萌芽之中,马明山学习的目的很明确,不是为了学位和名誉,而是为了做出科研成果。
到了江南总公司以后,1985年,马明山母亲介绍他认识了,南京大学计算机科学系老主任叶教授。叶教授详细了解了马明山的情况后,建议马明山在南京大学,系统进修一年。于是马明山来到南京大学,看了计算机科学系软件专业的教学大纲,选了八门没学过的主课。软件专业的其它的课程,以前马明山学过的课程里都读过了。选的这些课程,正好是马明山一个学年能完成的。这个时候,马明山想转行搞软件,在这个领域科研,主要是拼智慧拼自己的逻辑能力,不需要价格昂贵的各种仪器。
一年之后,马明山以八门功课,三个优秀五个良好,结束了在南京大学的进修。那个时候计算机很少,马明山一个亲戚是河海大学的著名教授,学校给他配备了一台微型东芝计算机。于是马明山借来这台计算机,以PASCAL语言设计的程序为标本,用这台计算机的计算机语言(这台机不能多语言配置),编写了马明山的第一个程序,万年历。
软件拼的就是逻辑能力和创新思维,一个小小的万年历程序,可以有无限的改进,这是思维和逻辑的𨒂伸,展现了无限的创新空间。马明山在做这个程序的过程中,体会到了计算机软件的神奇魅力,从此爱上了计算机软件科学,立志做出世界一流的计算机软件成果。
马明山是1986年年中,转业回到了家乡南京,来到了江南机械制造总公司,任科技部技术基础管理科科长。马明山以前在军队的时候,有过一位心仪的女孩子,名字叫崔秋阳,算是初恋吧,他们一起在军队读书。但父亲想让马明山回南京,错过了这段姻缘,崔秋阳是位丰满的姑娘,也是才女。
在无线电专业的学习中,马明山慢慢地进入了角色,马明山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崔秋阳是马明山的女同学,她的父亲是总参三部四局副局长,她是楼上班的。这个女孩崔秋阳学习不错,楼上班就数她的成绩好了,每次考试结束,彼此都会打听对方的成绩,大多数情况下是马明山的成绩比她好一些。
学习专业课程的时候,崔秋阳总是楼上教室的学习尖子,马明山是楼下教室的学习尖子,两个尖子惺惺相惜,暗地里习惯互相打听对方成绩,悄悄的一比高下,总的来说,马明山略胜一筹。
学习的时候,每到开饭前,无线电专业中队两个教室学员,就在宿舍楼前列队集合,唱一首歌后去食堂吃饭。两个教室的队列斜对着,马明山喜欢注视对面队列中的崔秋阳,飒爽的身影和优异的成绩,给了马明山美好的想象。
后来马明山崔科阳一起分配到了科研单位,美国局科研装备处。一对青年男女,其实早就心心相印了,但是,在那个时代,整天抓谈恋爱的。重则大会点名批评,轻则小组会议批评,搞得大家心理负担很重,不敢向对方表白。但是他们的宿舍是隔壁,因此他俩的床,仅仅隔了一堵墙,有时候马明山和崔秋阳,会互相敲敲墙,以此表白爱的,也算爱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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