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二千年前的道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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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並沒有預期到自己會見到兩個人。
不如說，遠方沙地彷彿突然閃現的兩個人影嚇了他一大跳，無論是半癱在地上流浪漢般雜亂著金色頭髮與鬍子的半裸男子與棕髮青年都是陌生的身影，直到他聽到其中一人低聲說道，「你還沒看到父親被我吃掉呢，哥哥。」
「艾、連⋯⋯？」
他的出現似乎也是那兩個人未曾預料到的事情，至少他們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兩人轉頭的瞬間消融大半，金髮流浪漢還沉浸在未知的震驚中，而棕髮青年轉過來的側臉卻熟悉的彷彿是錯覺。
「你是⋯⋯艾連？你怎麼⋯⋯」
「讓⋯⋯？」
「怎麼可能、你到底做了什麼，艾連！」金髮流浪漢對著青年模樣的艾連咆哮著，劇烈的情緒起伏把向他們跑來的讓逼停甚至想倒退幾步，緊接著艾連背對著讓站到了兩人之間，半舉著胳膊像是在阻攔又像是在保護什麼也不知道的友人。
「是我。」艾連說，「一切的都是從我們奪回瑪莉亞之牆開始⋯⋯我見到了這段記憶，我知道我們會看見海，跨越到大海的另一端，最後發動戰爭⋯⋯這就是我為了來到這裡假裝答應安樂死計畫的全部意義。」
「你說意義？這算什麼⋯⋯」吉克顫抖著唇，「你根本沒被父親洗腦⋯⋯你不在乎艾爾迪亞復辟，只是為了得到力量發動地鳴⋯⋯而父親、讓我阻止你⋯⋯」
「即使不是我，也會有下一個人將希望寄託在毀滅上。」艾連平靜地說道，「這就是無可避免的現實啊，吉克。」
「哈，這就是你要的存活？為什麼⋯⋯父親他也被你欺騙、果然我才是對的，艾爾迪亞人總是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唯有安樂死、只要無辜的孩子不再出生長大⋯⋯」
「哈？什麼鬼？」讓看著喃喃囈語的金髮裸男只感覺荒謬與無以名狀的悲哀。他不清楚艾爾迪亞的宿命或地鳴的意義，他甚至連眼前兩個男人是不是兄弟，又各自背負過什麼沉重的使命一無所知，但是吉克話語中鋪天蓋地的悲劇氣息卻讓他皺著眉頭忍不住想插話。「安樂死？孩子不再出生？你們在說什麼，這種事情⋯⋯」
「讓，別說了。」艾連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重逢的喜悅很快就被毫無頭緒的談話沖散，讓不知怎麼跟著生氣起來，「想讓我閉嘴至少好好說明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吧？這裡是哪裡？我記得剛剛我們還在拉哥洛的，為什麼一轉眼就在這裡？這個人又是誰？到底發生⋯⋯」
「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說得沒錯，你倒是好好解釋清楚啊？告訴你的朋友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吉克陰陽怪調地說，讓的瞳仁微微收縮，因為另一個少女就這樣突兀的闖入了他們的視線內，而背對著光之樹的男子還在滔滔不絕，「只要艾爾迪亞人存在，巨人總有一天會毀滅整個人類社會，我們就是這麼一群被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險人種，我的使命就是終結整個世界的錯誤，你根本不明白我們只是活著就是災害⋯⋯」
「那是⋯⋯誰？」
「始祖⋯尤彌爾。」艾連低聲說道，「最初的巨人⋯⋯艾爾迪亞殘酷歷史的開端⋯⋯也是這個『道路』永恆的⋯⋯奴隸。」
吉克的演說戛然而止，亞麻髮色的女孩在吉克的面前跪下，就彷彿等待指令般靜默無聲，吉克抖動著肩膀笑了出聲，似乎很篤定自己勝利一般看向艾連，卻只是見到綠眼的青年越過他的目光看向更遙遠的彼方，流露出一絲不忍與悲傷。
「妳在那裡對嗎，希斯特莉亞？」他輕聲問道。
一雙手自後輕輕環抱住一身破舊衣裳的女孩，嬌小美麗的少女女王就像抱著自己孩子般憐愛的攬住始祖少女，「對的，我一直都在，一直⋯⋯跟她一起等著你們，等著有一天能理解我們到底為何存在，這股力量要為何而用。」
「吉克·耶格爾，你知曉艾爾迪亞所有榮光與殘酷的歷史，身懷王家血統卻在父親的悲願下成為敵國的戰士，聽從敵國指揮殺戮包含同胞在內的眾多生命，懷抱使命的你接受了湯姆·庫沙瓦的指引決意要從根源斷絕仇恨，意即、擁有巨人因子的艾爾迪亞人不再誕生，世界與吾等同胞將從化身巨人、被巨人吞噬的恐懼陰影中解放，百年後將迎來沒有巨人威脅的嶄新世界，也就是艾爾迪亞安樂死企劃。」
「艾連·耶格爾，你仇恨著禁錮於牆內的不自由，在母親於眼前被巨人吞食後決意要驅逐所有敵人，在得知牆內與牆外的世界真相後，即使經歷諸多背叛、造就眾多死亡也不曾停止戰鬥的腳步。一切只為啟動牆內的無數超大型巨人踏平世界，保護即將在世界的仇恨中被吞噬殆盡的帕拉迪島，意即、唯有毀滅所有牆外將我們當成惡魔的人類，你才能達成孤島中艾爾迪亞人真正的自由。」
「無辜的受害者，一無所知誕生的未來之人，你又覺得如何呢？」讓對上女王明亮卻冰冷的藍色雙眼，戰慄的警覺大腦中出現了許多他從來未曾有過的知識，明白了他們考古探究的過往、女王言語中闡述的世界，以及耶格爾兄弟激烈的爭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女王輕柔的嗓音誘惑地道，「始祖尤彌爾的力量連結所有艾爾迪亞子民，能操控記憶、改造身體，但是無所不能的力量只有一份，同樣都是毀滅，他們到底有何不同？」
讓瞠目結舌半晌，轉頭看著艾連，「你真的⋯⋯想要毀滅世界？」
「⋯⋯沒錯，那是我曾經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情。」艾連平靜地回答，「就像弗洛克⋯⋯拉哥洛那個衛兵說的那樣，你們找到了我，卻不知道我是誰、我曾經打算做什麼⋯⋯如果當初沒有人從中做梗，我會貫徹我的使命毀滅牆外世界的一切。」
「巨人是艾爾迪亞人一生的夢饜，不管是被巨人吞噬或是成為巨人，這股力量只會成為被恐懼憎恨的對象，想要消除這個歧視就只能完全殲滅不同的存在⋯⋯直到現在，我都是這樣想的。」
「什、為什麼可以這麼肯定啊！」讓抓住他的肩膀，「你不是已經踏出過牆外了嗎？那你應該知道，牆外的人又不像巨人，可以溝通⋯⋯」
「我們試過了，已經試過了，但是沒有辦法，我們沒有時間！」艾連顫抖著揮開他的手，轉向女王及始祖兩位少女，「始祖尤彌爾，二千年前我沒能來到這裡，這一次、請您借給我力量，我必須要⋯⋯」
「不，把力量給我，我才是王家血統的繼承人！」吉克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我的使命就是終結艾爾迪亞血腥的歷史，只要艾爾迪亞人不再誕生，這個世界才有和平⋯⋯始祖尤彌爾，聽我的命令！」
靜默的少女動了動，卻被希斯特莉亞更緊地抱住，讓聽到女王問道，「毫無關係的第三者，你會怎麼決定呢？」
「咦？」讓猛地抬頭，看見其他三人都看著自己，艾連再度自己攔在被點名的人身前，「希斯特莉亞，跟這傢伙沒關係！不要把他⋯⋯」
「你會怎麼看呢？毀滅新生，賦予死亡，我們的生命必然伴隨苦痛，你又會怎麼選呢？」女王無機質的聲音穿透了艾連的叫嚷，讓看著女王盯著他的眼神，將視線移到始終不曾開口也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身上，他上前抓住艾連上臂。「別嚷嚷了，救世主。」
「這不關你的事！」艾連粗喘著氣情緒激動，他試著再度把讓往自己的身後塞，「你只是被捲入的無關者，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必須由我來做才行⋯⋯！」
明明自己身量比青年高壯卻仍然扯不動對方，讓青筋畢露耐心全失抓著艾連肩膀直接給了他一記頭槌。「閉嘴讓我說話！」
後果是兩敗俱傷各自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半晌痛得說不出話來，吉克跟希斯特莉亞目瞪口呆的看著出乎意料的發展，讓先緩過神瞪著垂著頭的青年，莫名的從他的背影找到了一絲初見少年時的固執與莽撞。
「我才不知道你們艾爾迪亞什麼歷史仇恨，本來我就是很多巧合下才進到考古隊工作，大部份的時候都遠離人群，我知道也碰過那些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人渣，說到底也沒什麼被歧視的實感⋯⋯但是，別開玩笑了，這種大屠殺什麼的。」
「如果你是士兵，那麼你死我活的戰場誰也沒有權利抱怨，但是殺害平民、女人、小孩⋯⋯你那麼重視你的夥伴，那麼你知道的吧？誰都有重視珍惜的人，二千年前的事情我管不著，至少現在不能再讓你做這種蠢事，反正現在我都在這裡了，我早就不是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了吧？」
「讓⋯⋯」
「始祖尤彌爾，聽我的命令！」吉克突然回過神大吼道。「剝奪艾爾迪亞人的生殖能力，你聽從的應該只有王家血脈的人的命令才對吧？這一切就該結束⋯⋯」
「還有你個流浪漢你也一樣啦！」讓無禮至極的指著一身狼藉還半裸的陌生人，如果是平時他大概也不會這麼衝動多嘴，但從看到艾連後一連串的資訊轟炸或許剝除了他一直偽裝出的謹慎小心，「讓小孩不再出生拯救世界又是哪門子的邪教思想啊？你難道以為失去小孩殘酷的事情就不會再發生嗎？哈、聽了真是一肚子火，你的人生難道就空虛到需要掌握別人的人生才有意義嗎？」
「你懂什麼⋯⋯！？」
「我當然不會懂，反正艾連也什麼都不想跟我們說。」讓啐了一口，「但有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至少要決定自己為什麼而活。你的人生難道就只有這樣嗎？除了這個爛使命以外，應該有別的更值得你在乎的事情吧？」
「為了什麼⋯⋯而活？」
「我是為了想賺錢才決定學醫的。」讓說，「救助扶傷什麼的大愛情操我可沒有，只是學這個專業來錢比較快而已⋯⋯然後帕拉迪赫拉的遺跡消息被新聞報導，在里維教授手下研習的馬爾可得到入選考古隊的機會，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探就歷史未知的領域。」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馬爾可會想找我⋯⋯誰知道呢？我剛成為實習醫生沒多久，每天在醫院看人躺著進來，但進來治療也未必能直著出去，車禍、家暴、鬥毆、生病⋯⋯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份薪水高的工作，但是每次看著人為了各種理由掙扎活著或死去⋯⋯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所以我辭掉工作就像個逃兵一樣上了山。」讓看著艾連，看著他顫動著眼瞼睫毛如蝴蝶振翅欲飛，他吸口氣，「艾連，你又是為了什麼拒絕他的提議？好好說說看。」
「⋯⋯因為我們已經誕生了。」艾連走上前，與讓並肩看著吉克，「我們已經活在世界上了啊，我不會否定自己的出生，即使是最後做錯了不少選擇、弄成這個慘樣⋯⋯可是曾經有人，在衷心祝福我們的誕生。」
人影出現了，希斯特莉亞鬆開環抱始祖少女的手，驚訝的看著一道道虛影慢慢的自遠方向他們走近。
「人類不會停止紛爭，從前牆內有巨人這樣唯一的一個敵人，我們仍然無法團結一致⋯⋯世界不會因為巨人消失就和平的，所以⋯⋯」
「反正爛事每天都在發生，人只能選擇自己活著的方式。」讓聳聳肩，「我只是想輕鬆點過活，成不了大事也無所謂，或許有一天我會再回去當個醫生吧，如果我決定要這麼做的話。你想要毀滅一切嗎？那麼之後你又要怎麼活下去？你就沒有點快樂的回憶之類的嗎？」
「我⋯⋯很想念，跟庫沙瓦先生丟接球的時候⋯⋯」
「這樣啊，如果你沒有出生，就不會跟那個人相遇了，也就不知道有這件事情會讓你快樂的吧？」讓走近男人蹲下，看著他蒼老而徬徨的神色，也看清他無助與茫然並存的表情，他稍稍放柔了表情，「你看，活著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對嗎？」
「這不是什麼大道理，我只是覺得我們活著是為了體會這些事情的，念書的時候偶爾跟朋友打球，母親等我回家做的晚飯，休假在酒吧為球賽喝采，在醫院時看見扶著親人走出大門的家屬⋯⋯至少在毀滅世界⋯⋯人死之前，還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情吧？」
金髮男人看著他，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別的什麼露出懷念的表情，在眼淚落下之前突兀地從眼前消失了。
讓眨眨眼，回過頭找艾連想知道對方的反應是否代表釋懷，卻突然發現他們周圍一圈站滿陌生的虛影，艾連表情凝固著震驚與哀傷，始祖尤彌爾將視線移到讓身上，女王低聲嘆息著，「那麼，我們該如何是好呢？我們一直以來忍受的⋯⋯」
「這種事不要問我啊，你們應該自己決定吧？」讓掃過周遭或許熟悉與不熟悉的面孔，不自在的將目光放回美麗又哀愁的女王身上，「為了走到這一步，不要問不知道你們犧牲了什麼的人這種問題啊，只有你們自己決定才有意義吧？」
「噗⋯⋯說的也是呢。」女王笑了，伸手抹過眼角的淚光，「抱歉，艾連⋯⋯我要收下這股力量，可以吧？尤彌爾大人。」
希斯特莉亞跪在沙地上，將始祖少女的頭按進自己的臂彎內，「就像他說的⋯⋯試著再次體會一次人生吧，您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份，不要害怕開始也不要擔心終結，生命或許比您想像的更加貧乏無味⋯⋯您會遇到更多值得珍惜的人，我會為您連繫著道路，直到您找到想找的。」
她牽起少女的手頭也不回的向巨大的光之樹走去，艾連流下眼淚，對著遠去的背影伸出手，「等等、希斯特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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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連滑下樹枝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嚇呆了，里維立刻如同離弦的弓矢那樣飛出試圖挽救，但他到底不是當初那個眼也不眨就能飛砍掉好幾頭巨人的士兵長，直面威脅生命的第一反應仍會回避再嘗試出擊，所以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艾連彷彿計算好一切般落入猿猴巨人的掌心，尤金跟幾個具戰鬥力的隨扈飛下樹梢砍了幾個巨人，慌張的移動間還有人被巨人一把抓住差點直接送命，卡露拉喝阻韓吉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隨扈幾人隨後配合拉回受傷的同伴。
此時的里維已經重新調整好姿勢，再度蹬腿用迅雷般的速度砍斷幾個距離最近的巨人的手臂，韓吉大喊著問他要不要緊，但男人已經頭也不回的扎入巨人堆中揮灑出滿天的血跡與蒸氣，艾爾文看著友人肉眼已經難以跟上的動作，驚訝的揚起眉毛，「他開始習慣了。」
里維確實開始習慣在高速旋轉的間隙選擇自己要前進的方向，正常來說腦垂體在這樣的旋轉會為了維持平衡使大腦產生暈眩的感覺，但是他在第一次拿到這個裝置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身體早就明白配合旋轉作戰的方法。只是身體明白，意識卻跟不上，直到逐漸使用熟練的現在，儘管需要依附著燃料與器具，他終究擁有了可以飛翔的翅膀。
空中揮舞的手臂被接連砍斷，尤金在樹梢上大叫著讀秒，里維沒有餘力思考距離巨人復原還有多少時間，他只是盯著巨大的猿猴收攏手掌將艾連舉到自己面前，野獸巨人彷彿已經忘記了周遭圍繞著眾多只知曉吞食的巨人，就連後頸的真身都忘記收回後頸的皮肉內保護起來，他的肉體正在衰敗，里維很清楚艾連就在眼前，但沒有時間了。
里維掉轉方向將自己高拋起，高聳的林木間昏黃的光線正在消退，他扳動按鍵加速了氣體的噴發，細小的枝枒尖端與樹葉高速掠過面頰留下細小的疼痛感，他需要這樣的觸感保持清醒，刀刃握柄被他反手握住，銳利的視線沒有離開過他的獵物，而鬍子拉碴眼神滄桑的男人抬眼看到了他，喃喃了什麼便不再動作。
或許數秒、或許這段行刑比他想像得更短暫，刀刃穿越肉體與骨骼的手感確實傳達到手上了，他墜落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他在最後一秒鎖定樹幹改變方向的時候反作用力幾乎將他的骨頭勒出好歹來，悶聲撞上支點的時候彷彿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里維咳了聲顧不上內傷想回過頭保護艾連，卻看到難以置信的一幕。
尤金恐怕是在他動作之後發射的錨點，就在吉克‧耶格爾被斬首的數秒內，猿猴的掌心隨著身軀的倒塌鬆開了保護的外殼，半長頭髮的男人於半空被暴露出來，而尤金舉著刀刃朝他飛掠而去。
沙地上的少女停止了步伐。
「啊啊啊啊！」
「住手！」
「艾連啊啊啊啊！」
莫布里特在大叫，韓吉差點掉下樹，幸好身上的錨點還牢固的將他倒掛在樹枝下緣，艾爾文震驚的將視線轉向不遠處同樣站在樹枝上吸引巨人的卡露拉身上，女人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尤金對著始祖巨人的脖頸揮出刀。
「——艾連，抱歉。」
那一刻里維不記得自己是否叫喊出了聲。
最後轉向時選擇的樹幹恰好在錨點射程死角，里維試圖利用蒸發到一半的野獸巨人殘骸向上飛沖，但是銀色的閃光已經瞬息而至，蒸騰加大的煙霧掩蓋了視線可觸及的一切，遮蔽了同伴與敵人，他找不到那雙綠色貓眼般的眼眸，只能憑藉著最後的印象往艾連的方向飛去。
他聽見腳步踩在沙地的聲響。
是幻覺嗎？
少女從沙地上捧起土堆，那是在沙地上絕無僅有綻放的一朵花，儘管白色花瓣沾染鮮血，儘管其貌不揚只是雜草一般的花朵，但少女仍小心翼翼的將砂子聚集在掌心中支撐著細長的花莖。
有光芒在煙霧之後接二連三的閃過，變調的人聲在怒吼，但視野盡是一片霧茫，沒有證據證明發生什麼事，但他莫名理解了，那是人垂死前的怒吼，化身為異形的掙扎，屬於巨人的悲鳴。
他還在飛翔嗎？濃厚的煙霧化作無遠弗屆的沙丘，他見到眾多的虛影阻擋在前行的少年的眼前，有人說話了。
「艾爾迪亞人跟馬雷人都一樣，大家都是騙子，只為了自己推別人去死。」亞妮·雷恩哈特說。「我只是想回家，完成跟父親的約定，為此我殘殺再多的牆內人類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少年說，「所以我也決定要驅逐所有牆外的敵人，即使選擇錯誤也只能前進，我們是一樣的。」
少女流下眼淚散發出微光，螢光色物質化作堅硬的晶體包覆少女成為哀慟的雕像，最後化為流沙重新成為沙漠的一部份，少年繼續前行。
砂礫細碎的從指縫間漏下，另一雙白淨細緻的雙手於底下接住流漏的沙土，金髮的女王微微一笑，將手心抵上粗糙的手背，更多的沙礫滑落到柔軟的掌心中。
「都是我的錯，你的媽媽會被巨人吃掉都是因為我想當英雄！」萊納‧布朗跪伏在沙地上痛哭失聲，「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我自己了⋯⋯請你殺了我吧⋯⋯」
「萊納⋯⋯」少年說，「我終於了解你的感受⋯⋯但我也決定發動襲擊，吃掉你搶奪力量，所以⋯⋯就當做我們扯平了吧。」
壯碩的男人頭顱掉落、鮮血噴濺在少年腿上即刻腐蝕褲管與肢體留下難看的疤痕，剩餘的軀體化為沙堆消失於腳底下，少年蹣跚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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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在砍下始祖巨人脖頸的瞬間，突然迸出的氣體驚得他顧不得完整砍下頭顱，急急忙忙的翻滾倒退。
但已經來不及了，高速的運動需要更多的氧氣，他無可避免的還是吸到少量自艾連後頸產生的蒸氣，不妙的念頭才剛產生，鋪天蓋地的蒸氣就迅速蔓延至整個樹林，混雜著野獸巨人逐漸蒸發消失的遺骸隱約只能見到有某種長節脊椎狀物體在微微發光著，令他的直覺感到戰慄的氣體全部來自於此。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想起前世的事情，此刻尤金的腦袋裡卻不合時宜的記起被押送到帕拉迪沿海沙漠堤防的那一刻；對未知的恐懼，即將失去所有作為人類尊嚴的恐慌，以及對於自身及夥伴命運的不甘。
「可惡⋯⋯早知道還是揍他一拳得了⋯⋯」
光芒落下，他聽見身後乖乖執行誘餌任務的考古隊及其他隨扈的叫喊與轉化的嚎叫，他幾乎都已經要認命的閉上眼睛等待轉換，但是⋯⋯
水晶還在等他。
他的⋯⋯妻子與孩子，他的友人與摯愛，他們尚未出生的未來，還在等著他。
「可、惡！艾連——」
濃霧淡去，身首分離的背影出現在眼前，他們都在墜落，但是尤金看清了怪異的連結著首級與軀體的怪誕脊椎物體，他想不起自己為什麼還沒有轉化成巨人，只是怒吼著向那個怪異的光景鎖定錨點飛去，吃掉或是砍掉他，為了活著回去，他必須——
輕柔的風拂過面頰，尤金睜大眼，看著蒸氣與濃霧凝聚成女人的身姿，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伸出手虛幻的捧著他的臉湊到面前，有什麼在呼吸間被風捲走，熟悉的虛影微笑著對他說著古老的語言，空氣中舞動的粒子跟隨女人的動作凝聚回脊椎的怪誕蟲身體中，金色的光芒在併發，尤金不得不用手臂遮擋炫目的光線，順著猛然爆發的氣流朝著反方向飛落到樹幹上試圖重新調整攻擊的姿勢。
他瞪大眼，「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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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 Sound Horizon 恋人に射ち堕とされ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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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傷痕累累的巡禮，那是一段漫長又短暫的巡禮。
問與答，控訴與譏諷，求饒與赦免。
少年的腳步再一次停下，阿爾敏依舊跪坐在沙地上，空洞而哀傷的看著他，「艾、連⋯⋯」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8ejszYSs
「⋯⋯對了，阿爾敏，還沒有決定吧，你我做錯的事情，總是需要去償還的。」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8f62g09w
「償、還⋯？」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j9eESNXf
「對，你就當作是⋯⋯我給予你的懲罰吧。」艾連單膝跪地，看著阿爾敏藍色的雙眼認真的說道，「阿爾敏，你必須要代替我們去看過每一個地方，從前我們嚮往的⋯⋯火焰之水、雪之砂原、冰結大地⋯⋯你要走遍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好好看清楚這個世界。這就是我、要你為我們償還的懲罰。」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8s5B63O2t
阿爾敏顫抖著，少年重新站起身，越過了昔日的友人繼續向前走去。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Om2HMreZl
「悉聽尊便⋯⋯我會完成的、我會⋯⋯做到的。」
青年的身影如同幻影般轉瞬消失，艾連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空間與荒漠中僅剩他一路踽踽而行留下的蜿蜒足跡，少年回過頭，看到眼前的人影頓住了。
「艾連⋯⋯！終於⋯⋯見到你了！」黑髮的女人攏著紅色的圍巾看著他，滿心滿眼都是重逢的喜悅與失而復得的充盈。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XTQK8s0y
「米卡、莎⋯⋯？」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PMwlzIgi
「艾連，我好想你，好想見你⋯⋯！」女人小跑過來拉著他的手，「我們終於自由了⋯⋯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跟你在一起。艾連，我們走吧！沒有城牆、也沒有巨人⋯⋯我們⋯⋯」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dG7Gkc7K
熱切的願景被中斷，因為少年伸手抱住她，緊繃的手臂傳來的是顫抖，米卡莎‧阿克曼被按著後腦深陷在少年的臂膀之中，黑色的眼瞳微微收縮著，「艾連⋯⋯？」
「夠了，米卡莎。」少年的手撫過她的髮，他深呼吸幾次，卻仍然抑制不住自身體深處發出的顫抖，只能更緊的擁抱著過去的青梅竹馬，他曾經答應保護卻又食言的家人，為他奉獻一切的⋯⋯陌生人。
「就算要離開，我們又能去哪裡⋯⋯？米卡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這裡是沒有終點的通道，即使始祖尤彌爾在這裡保存了所有應該要消失的過去，但是我已經失去你了。我沒有發現⋯⋯沒有發現我竟然害你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cOzcqy34
「不是、艾連的錯⋯⋯」反手抱住青年的身體，兩具身體儘管緊密的貼合在一起，米卡莎感受著深愛之人沉重的力道，滿心的不解，「可是我們還是再會了⋯⋯艾連，這一次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hNnl3r3E
「忘記我吧，米卡莎。」少年說，「我⋯⋯早就該死在托勒斯特那年的戰場⋯⋯你經歷過的、你可以承受的⋯⋯米卡莎，不要為了別人而活，不要⋯⋯將一切都奉獻出去，人不應該這樣活著，你是獨立的人，我們⋯⋯遲早有一天都會分別的。」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kMnR7dpeZ
「我⋯不要⋯⋯我⋯⋯」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qVEArRZZ7
「米卡莎！」少年吼道，「妳醒醒吧！我也是⋯⋯會害怕、會痛的⋯⋯」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MQBJZTGZ7
少女頓住，少年拉開緊貼的身軀，悲傷又不捨的看著她，「你忘記了嗎？所謂的以前一樣⋯⋯是爸媽還在的時候⋯⋯我們還小的時候⋯⋯漢尼斯大叔⋯⋯阿爾敏⋯⋯還不認識大家的時候⋯⋯」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u3eB7JdJB
「但是我們會長大，我以為你很強大，所以即使跟著我加入兵團也沒關係，但是妳忘了嗎？加入調查兵團的時候團長說過了，調查兵團總是面對死亡⋯⋯我可以為了牆內的人獻上生命，那是我該做的，我已經決定好了⋯⋯但是妳不一樣、我不需要你救我，也不需要你為我獻出一切，米卡莎⋯⋯妳沒有這樣的覺悟⋯⋯妳必須要理解⋯⋯人本來就會面對這樣的分離，不管我們是家人、朋友、戀人⋯⋯都是一樣⋯⋯」
少年放開少女，倒退一步。
「米卡莎⋯⋯我們必須⋯⋯告別才行，不要再執著那個無能又孩子氣的我了，拜託妳⋯⋯安息吧⋯⋯」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189koPUuW
少女流下眼淚，又一次的目送少年背對著她遠離，於是里維理解了，這就是最後了。
淒涼的光景如同脆弱的泡沫於眼前破碎，濃霧吹拂散開，映入眼簾的是肌肉骨骼正在生成的始祖巨人，怪異的肢體再也不復當初在地裂時為了拯救考古隊員生成的精壯軀體，長長的脊椎連接著被割斷的頭顱，支撐站立的腳掌還在散發著熱氣生成怪異的骨骼，吼叫、熱風，應該震懾人的場景卻無法掀起他心中任何波瀾，就像是他終究承認並接受了利威爾賦予他的任務，屬於阿克曼血統才能完成的使命。
直面終結的時刻，里維心中所想的並不是終於來到這一刻，思考已經失去意義，飛鳥長久地凝望著他的命運。看著他半身都埋沒在怪異軀體，流暢結實的臂膀，散落在耳際脖頸間的細軟長髮，以及始終不曾移開視線，眼周還殘留著紋路的金綠色眼眸。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eBcy7EXa
沒有對答，因為彼此的決定與意志早已確立，交織的命運總會面對分離，他們或許早已心有準備，所以臨別的時候，只是盡可能的將對方的一切深深的烙印在視網膜與大腦之中。
即使如此，他仍彷彿聽到少年輕柔滿足的嘆息。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WTncMUWOZ
你來了，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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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趕上了這場最後的送行，看著即將被深埋進巨人後頸的青年閉上眼，里維教授按動板機，飛旋著讓銀刃滑過怪異連結身體的脊椎，尖銳的垂死鳴叫穿透大腦，霧氣依舊繚繞在始祖巨人的身周，尤金眼睜睜的看著有著密集觸角的脊椎長狀物體被徹底扯離人類的軀體，啪搭一下捲曲在地上不再動彈，里維則姿勢狼狽的著陸在另一棵樹幹上，掙扎著回過頭看向少年最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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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麻色髮的少女終於完全將沙土上的花朵撒落到女王細緻柔軟的雙手中，她跪坐在原地，看著金髮的女性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朵花站起身，光之樹就在幾步距離開外，幾千年來連結著所有艾爾迪亞人的神奇力量在道路中堪比最偉大的存在，永恆不變的路標，而她將會⋯⋯
「夠了，希斯特莉亞。」少年說，自身後攬緊了少女纖細的肩膀，捧住的砂土有部份滑出手掌落回鞋面與沙地上，少女藍色的雙眸緩緩瞠大，「艾、連⋯⋯？」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GQFoyZlc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相信我。我會結束這一切⋯⋯我是為此一直努力到現在的！妳不必為我做到這樣⋯⋯一切早就應該結束了，妳是自由的。」
「還記得那個救了我的壞孩子嗎？妳已經拯救很多人了，妳很努力了⋯⋯所以、對不起，真的⋯⋯謝謝妳，一個人努力到現在，謝謝妳⋯⋯一直相信著、等我。」
少女尤彌爾看著相擁著嚎啕大哭的男女，緩緩地站起身，掉落在砂礫之上的花朵依舊綻放未凋，女孩終於完全拋棄曾經拯救又束縛自己的存在，第一次憑著自己的意志踏出腳步，踏出面向人群的一步、踏出面向毀滅的一步、踏出黑夜的一步⋯⋯
遙遠的海洋的另一側，已經涉水踏上陸地的超大型巨人在面對各式導彈砲彈的轟炸依舊沒有停下的腳步突然停止，面對地鳴毫無抵抗能力的軍隊逃掉大半，剩餘的士兵則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人型突兀低垂下頭不再動作。這是個很巧妙的時機，超大型巨人登陸才不到半小時，半毀城市中恐慌的人們正毫無辦法的迎接世界末日的到來，然後一切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靜止了。
白霧飄散著將巨人的存在重新蒸騰為一場虛幻的夢饜，高牆般的人影在踏平沿海無數港口與大半城市後又毫無預警的停止毀滅的步伐，逐一瓦解成細碎的沙粒鋪滿了陸地與海洋的邊界。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NTRGciyoy
劫後餘生的人們抱頭痛哭，而光輝完全消失的漆黑樹林中，尤金吊盪到臉色發白的里維身邊助他垂落回地平面上，不遠處因為化身巨人墜落到地上又重新恢復人身的考古隊員及拉哥洛隨扈們紛紛醒轉，夾雜著驚訝與疑惑互相攙扶著聚集到戰場中央。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g4Tt6Y40A
在巨人曾經踩踏過草地被掀翻的泥土堆裡趴著一具骷髏，骷顱腦袋滾遠在幾丈外的草叢旁，明明幾刻鐘前還鮮活的肉體如今血肉盡數消失，光潔的骨骼表面就像沉積數千年的歲月般看不到一絲殘留的腐肉。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Z0XG7qiOm
風靜靜吹拂過靜謐的夜晚帶走了朦朧真實的白煙，艾爾文踩了幾步，上前幫忙尤金扶著脫力站不穩的里維，卡露拉看著遺骸旁裸露的泥土中唯一盛開的白花，喃喃地問道，「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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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夜才將將過去，夜色將明，晨曦後至。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1GuVYPIf
天就要亮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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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雖然沒什麼卵用還是有準備的印量調查在此，非常感謝(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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