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節的首個凌晨，希爾薇按耐不住緊張的心情起了個早，特地又沖了次澡後，回了房間開始反覆的試穿起衣櫃裡，岡提家的女僕替她挑的幾套服飾。

房間裡沒有全身鏡，她只能跑到浴室裡，藉著裡面的鏡子打量自己的上半身。如此來回幾趟後，終於決定好要穿的衣服。將頭髮梳攏在後腦勺，仔細地紮了個麻花辮、戴上藍色的編織髮帶、完了又撫了撫黑色連身裙上的不存在的皺痕。

因為是童裝的緣故，肌膚露出的並不多。柔棉材質稍顯單薄，在這個寒天發揮不了多少保暖作用。

「１號，我這樣會不會，看起來很奇怪？」

好不容易打理好了，剛出宿舍門時卻又心有不安，於是她在宿舍門口的角落偷偷招喚出了自己的＂寵物＂－１號，向它詢問意見。

本來她想替自己第一次成功的召喚物取名字的，但岡提卻不建議她如此作為。死靈系的骷髏兵太脆弱了，雖然只要核心不滅就能重複召喚，但不能抹滅這無級別兵種多半都談不上是合格的肉盾、只能說是砲灰的地位。

＂不建議投入太多感情。＂－岡提是這麼說的。

不能怪岡提教她這些刻板印象，全大陸應該找不到幾個想跟自己的骷髏兵打好關係的死靈法師。

最後折衷以編號來稱呼，此時希爾薇正跟她為數不多的人型＂朋友＂面面相覷。

空洞的骨頭眼眶裡只能看到幽暗的靈魂之火，因為沒有收到命令而無波動的的燃燒著。

低階的召喚物並不能理解召喚師問＂我今天漂亮嗎？＂的這種艱難指令，希爾薇問歸問，但並沒有期待會得到回應。

這只是她自我安慰的手段，與１號對視了許久，反而是她先做出了回應－受不了外頭雪地的寒意，牙齒打起了顫抖。

雖然起的早，但拖了這麼久，宿舍漸漸有人起床，開始準備前往節慶地點。為了不打擾到其他人，她也只能召回寵物，給自己加上一個抵抗寒冷的法術，硬著頭皮出發前往約會地點了。

在＂蓋亞＂這塊大陸上，但凡是重要一點的節日慶祝，幾乎都會持續三日或更久，與存在於天上的三陽及雙月遙相呼應。前兩天通常會是較為輕鬆的文化休閒活動，在第三天則會有正式的儀式與祭典。

約定的時間還未到，希爾薇早早就來主場地外排隊了，為了搶購這次節慶發行使用的商品券。雷吉亞城不管窮的、富的都有不少人為此而來，這種五銅幣能當六銅幣用的機會不是天天都有，沒有人會嫌錢太多，至少在這裡沒有。

現在不過早上七點多，距離和葉劍相約一起看開幕式的十點，還有足足一大段空檔，因為太過緊張睡不好而提早到場的希爾薇，在隊伍中清點起自己的小錢袋。

二個銀幣、二十七個銅幣。

「（會不會不夠用．．．．．．）」

就算有岡提安排的工作，也僅僅是讓她勉強踩在溫飽線上，作為一個法師學徒，需要用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這已是她這幾天勉強從伙食、材料費一點點省下來的極限了。

說到底她也沒有跟人單獨出來玩過，不知道該做什麼、會花什麼，只是想準備得周全一點，所以來到場地外看到排隊隊伍，一番了解後她也毅然的排上隊尾。

「喂喂，你有聽說嗎？城西那裡有個新建的教會，聽說已經發給不少窮人錢和糧食勒，有人還領到幾個銀幣！」隊伍中一個大嗓門的路人甲正跟同伴聊著。

「新建的教會，裡面是信奉什麼神明？不收奉獻就算了，還發錢給我們？」臉上滿是不信的路人乙質疑著。

「真的真的，我兩個朋友都去領過了！只是他們也很奇怪，每個人只能從那裡領一次，就算喬裝後想再去一次也會被認出來。」

「你朋友還想去第二次啊？真不害羞！」

「說什麼呢，送錢！能不去嗎？等等排隊完了我們也去一趟吧，離開幕還有好一陣呢。」

「也行，就去瞧瞧吧。」

希爾薇恰巧就排在這兩人前面，兩人的交談她是聽了一清二楚，暗中決定等等跟在兩人身後去那個教堂看一眼。

「（要是可以領到就好了。）」

在與葉劍閒聊的途中，發現他也是自己靠著接委託來賺取生活費的，讓希爾薇不由得升起在他面前逞威風的小心思，錢袋裡裝著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巨額財富的硬幣，但聽到有人可以隨意給予這筆錢時，她心動了。

畢竟法師學徒這四字，可以簡寫成窮鬼。

「這位小姐，只需要兌換一銀幣的商品券嗎？一次兌換更多我們有更優惠的方案喔？」

「這樣就，就好。」

「好的，這是您的商品券，請注意使用期限，這三日內的官方場地都是可以使用的，但出了場地就沒有購買效力了，感謝惠顧！」

「．．謝謝！」

前面的人至少都換了五六個銀幣，讓她有點心虛是不是做錯事，趕緊找了個角落埋伏起來，準備跟著後面的路人前往教堂。

「你說，會不會有詐啊？城西那可是有遊蕩者協會和黑幫的盤據地的。」路人乙還是不太相信天上掉下的午餐。

「相信我～我那倆朋友都是信得過的，那錢我也看過了，不是偽幣，你就儘管放心跟著我走就是了，少囉嗦。」路人甲拍胸脯自信道。

「．．．．．．」

適逢假日，街上人來人往，低矮的希爾薇跟在兩人身後不遠的地方也不顯眼，不少盛裝打扮的人也掩護了她這身與城西穿衣風格不搭嘎的裝扮。

再加上遇上節日頻繁巡邏的執法隊，她算是無意中逃過了很多麻煩事。

但差點沒躲過那個最致命的。

城西．水桶街北巷，一條沒有多少居民的小巷弄，不知何時矗立起一座兩樓高的教堂，外牆風格與此地格格不入，也沒有十字聯盟統一的教堂裝飾，更多的是中央帝國那無處不在的混亂風。

不對稱、不剛硬，看似草率搭建起的梁柱，雜亂隨意的直線與曲線在其上繪出不規則的圖騰，用色沒有主題卻鮮豔奪目，彷彿是酒醉的畫家作品。

唯獨能從門口的兩扇圓拱門感到一絲聖性與安心，襯托而出的反差，反而讓人忍不住想推門而入－

教堂裡，置中的聖壇上漂浮著一隻巨大眼睛的虛影，其瞳孔不停變化，恍若涵蓋一切生與死，所有起與滅，顛倒換置在那不斷輪轉。

在那虛影之下的是修士服打扮的女性，，潔白姣好的面容點著兩瓣鮮紅的唇，誘惑的嗓音從其中游出，搖曳的腦袋唱著，時而激昂時而婉轉如空谷，雙眼裡的十字光芒隱隱閃著，撇開打扮，其氣質容貌難以讓人聯想她是一位修女。

更像是會在人耳邊低語的惡魔。

「啊！無盡的虛空，請俯聽我的悔罪！」

「在虛與實之間～垂憐我等羔羊，」

「施恩助我脫離苦朽皮囊，」

「於困厄裡獲得永生！」

「啊！虛空啊！」

「指引我吧！」

「．．．．．．」

「．．．．．．」

伴著管風琴的奏響，詩歌在此地迴盪著，幾個市民坐在椅子上癡迷地聽著，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希爾薇也深陷其中，只是時不時臉上閃過痛苦的神情，像是熟睡的人陷入了噩夢。

「．．．願虛空～～庇護我等！」

歌唱結束了，屋內原本魔怔的眾人此時已經趨前跪在了聖壇之前，一動也不動地仰望看著巨眼的虛影。

「迷途的子民們，聆聽了福音之後，想必你們很迷茫吧？很無助吧？」

「沒有關係的，虛空會一直在這，存在於你我之間，虛空總是溫柔的懷抱著它每一位迷途的信徒～」

話說罷，修女拿起放置於聖壇上的眼球狀物體，將它放在市民的眼前，讓市民盯著這顆眼球。

「子民啊，只要放棄思考，痛苦便應而消散，只要放下執著，便能到極樂彼端。」

「你，願意相信嗎？」修女嘴角揚起，臉上盡是慈祥氛圍。

「我．．．願意．．．．．．」眼球前的市民在這一瞬似乎取回了神智，但卻又很快的消散。

「太好了、太～好了．．．．．」修女臉上笑意更盛，手中的眼球開始發出微弱的虹光。

「這位迷途的子民，你也願意相信我主的庇蔭，唾棄這個只有痛苦的世界嗎？」

「我願意．．．．．．」沒有意外，接下來的幾個市民也都是同樣的回覆。

「呵呵～很好哦，讓我們一起進入主的懷抱吧～」

在其他人都接受了修女的＂關愛＂後，只剩因體型因素擠不進前排的希爾薇，此時的她與旁人無異，皆是兩眼無神的跪在地上。

修女越走近這個銀髮女孩，手上的眼球就越發閃亮起來。

「啊！虛空啊！一切都仰賴你的指引、你的加護，有你的眷顧，才有我等的茁壯！」看見手中寶物的異狀，修女忍不住興奮的讚頌。

「迷途的子民，你可願意＂加入＂我們？」

「．．．．．．！！」臉上痛苦掙扎的神情又再度浮現，但始終衝破不了那眼球的限制。

「恩哼～我知道妳現在能聽到我說什麼，妳是為了錢而來的對吧？」

「這個世界果然是腐爛到根部了，連這樣有天分的孩子也不能得到挹注與關愛，好傷心、好難過、好恨啊～～～！不過，」

「來吧，加入我們教團，不管是錢，抑或是讓人景仰的實力、無上的地位，教團都能餽贈於妳。」修女言談間的情緒變化如火焰魔法，喜悅哀傷興奮慈祥的轉變間毫無鋪墊，爆炸般的狂喜與悲傷在眨眼間切換自如。

「妳也想要的吧？像妳這樣被神寵愛的孩子，不應該在冬日中感到一絲寒冷，不該在夏日中感到一絲口渴，讓我們一起，將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吧？」

修女伸出另一隻手，等著牽起地上跪著的少女。

希爾薇的掙扎只是處於被控制下的反射動作，但聽見這個修女所說的話，她反而慢慢地放棄了抵抗。

是的，她想要。作為最低等的奴隸成長的童年，沒有抹滅她活得更好的希望，所以當有人這麼問時，當有人給予她機會時，她都會想去掌握住。

「．．．．．．」掙扎的痛苦散去，此時的希爾薇已取回身體的自主權，她站了起來與面前慈祥的修女四目相交，看不出半點她有陷害自己的可能。

一念至此，伸出的小手就要搭上修女那細瘦的手指。

啪！

從旁伸出的手臂牢牢制住他的手腕。

「加智力的法師也會被詐騙的嗎？」

希爾薇轉頭看去，那張賤賤笑著的臉，正是她今天約會的對象。

「葉劍！」一時之間不知該露出何種表情的希爾薇，最後有點羞愧地低下了頭。

修女慈祥的笑容完全消失，那懾人的十字瞳孔一下子就成了臉上的焦點，其視線注視著葉劍，發現不過是個孩子，正在判斷是否直接出手的她還沒來的及有動作，就被一個溫和的男聲所制止。

「茱莉亞。」

「．．．神父！」

彈奏管風琴的男子站起，其身高兩米，斯文的五官上掛著無框眼鏡，他看向與男孩一同闖入的那人，開口說道：

「魔眼？二對一，你沒有任何機會。」

「嘿～嘿～嘿～別急啊，我跟我小徒弟不過是早上出來散步，可沒想到會遇到理教的瘋子，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只要那個小女孩跟我走，其餘的就繼續玩你們的教會家家酒，如何？」

「看的出來你在拖延時間，不過我們從來都不會強迫別人，你們可以走了。」

「哦？這麼好說話可就幫大忙了。小子！帶上你的小女朋友，我們走吧。」

一行三人也沒有多管其他市民，就這樣乾脆地步出拱門。

「神父～放走了那兩個人，有點可惜呢～」修女走向神父，臉上略顯無奈。

「無妨，確認城中強者此時正被牽制住的這個事實就足夠了，聯盟首都那裡才是主戰場，收拾一下，該走了。」

「是～」

將零星的硬幣個別塞入村民的手中，修女手上的眼球的光芒逐漸消散。

「迷途的子民們，請相信虛空，會庇護著你們！」

修女打了個響指後，無神的市民們才起身魚貫走出，直到離了教堂幾公里後，才開始恢復神智，只驚訝於手中多出的錢財，其他離奇的記憶則一點不剩。

「啊！令人著迷的人類啊，再等等、再等等哦，在那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迎來平等的結局的。」收拾完畢，修女盯著那眼球痴痴地說道。

而神父則用著法術看向遠方，確認＂魔眼＂拉姆西斯沒有聚眾圍殺他的打算後，目光轉而停留在那男孩身上。

「黃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