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朝和宁十一年十月初二,姜望和王惮在市场上买了马后,便骑着马一路向中州太和山真武观而来。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攀藤附葛。这一日行经鸿图嶂,山道崎岖,天色向晚,两人焦急起来,催马急奔。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两人大喜,想找个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王惮下马,走到一家挂着“庆东客栈”招牌的客店之外,高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响应,只听见“喂,店家,店家!”的回声,店里却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吹来,猎猎作响,两人都感毛骨悚然。
姜望拔出佩剑,闯进店去,只见院子内地下倒着两具尸首,流了一大滩黑血,苍蝇绕着尸首乱飞。腐臭扑鼻,看来两人已死去多日。
姜望四下瞧去,到处箱笼散乱,门窗残破,似经盗匪洗劫。王惮也走进店内,见此情形,不自觉的摇头。姜望道:“到别处看看。”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尸身子赤裸,显是曾遭强暴而后遭害。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两人不敢停留,忙上马向西。
两人行了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正狼狈间,王惮忽道:“姜兄,你瞧!”姜望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有一点儿火光,喜道:“咱们借宿去。”
两人离开大道,向着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窄。姜望忽道:“倘若那是贼窟,岂不是自投死路?”王惮吓了一跳,道:“那么别去吧。”姜望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意,说道:“先悄悄过去瞧一瞧。”下了马,把马缚在路边树上,蹑足向火光处走去。
行到临近,见是两间茅屋,姜望想到窗口往里窥探,忽然一只狗大声吠叫,扑将过来。姜望挥动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只是乱叫。
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中举着一盏油灯,颤巍巍地询问。姜望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想在府上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道:“请进来吧。”姜望走进茅屋,见屋里只一张土床,桌椅俱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断咳嗽。姜王两人牵了马来系在屋边,便进屋坐了。老婆婆拿出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喝。
姜望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镇上杀了不少人,是什么匪帮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道:“什么匪帮?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官兵干的好事。”姜望大吃一惊,道:“官兵?官兵怎么会如此无法无天?他们长官不理吗?”
老头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小相公看来是第一次出门,什么世情也不懂的了。长官?长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娘们他先要。”姜望道:“老百姓怎不向官府去告?”老头儿道:“告有什么用?你一告,十之八九还得赔上自己性命。”姜望道:“那怎样说?”老头儿道:“那还不是官官相护?别说官老爷不会准你状子,还把你一顿板子收了监。你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
姜望不住摇头,又问:“官兵到山里来干吗?”老头儿道:“说是来剿匪杀贼,其实山里的盗贼,十个中倒有八个是给官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兵下乡来捉不到强盗,掳掠一阵,再乱杀些老百姓,提了首级上去报功,发了财,还好升官。”那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又不停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别说了,只怕这二人识得官家,多言惹祸。
姜望听得闷闷不乐,对王惮道:“想不到世局败坏至此,先时在天台城内,听人议论世局,尚不知官府已腐败至此,今日一观,怕是海棠朝气数已尽。”
王惮道:“我也早作此想,当今天下反抗朝廷的势力中,就数国正会最为强盛。如今他们在宛、豫、中三州交界的山林间建立根据地,在其地内劫富济贫,赏罚分明,而且与民秋毫无犯,大有烈火燎原之势。这伙人的政治理想也与以往的起义军不同,听他们的口号‘废君立宪,民2主共和;平均地权,天下大同’,说的却是要建立什么民2主法治的社会制度,真是古今未有之闻。”
姜望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觉得他们能成功吗?”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他们所说的民2主共和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姜望沉思道:‘我刚来这世界时就在想了,这海棠朝的科技水平大概是我们那个世界一战前的水平,但是社会体制还是同中国古代王朝一般。如此必然造成社会发展水平与社会体制的不匹配,这种不匹配便使得社会矛盾重重。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多有出现,而出现这种现象的时期往往也是社会大变革的时期。现在的海棠朝显然正处在这样的时期中。’
姜望沉思罢,便对王惮道:“在我的那个世界便是只有民2主共和国而无专2制帝国的。”
王惮道:“这却有趣,我们这个世界的文明本来就是你们这些异界人带来的,你们的文明发展水平自然比我们高。如按你这么说,这民2主共和制却是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了。”
姜望道:“确是如此,以老百姓最深恶痛绝的腐败来说吧。历朝历代最不缺的就是贪官污吏,这帮人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挖王朝的墙脚——他们让朝廷的行政成本高居不下,朝廷拨下来的钱,大部分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和腰包,至于剩多少钱用于百姓那得看他们的心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放肆?答案是犯罪成本太低,简单来说也就是,与腐败官员的总数比起来,被发现和惩处者不到百分之一。腐败收益高,腐败风险低,这可真是贪官污吏们的福利。而给这些贪污犯送福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自己!皇帝用“人治”这个神奇的武器为腐败保驾护航。历朝历代,皇帝执政的手段主要靠人治,没有民2主、没有法治的人治。监察制度不完善,官员任期没有限制,导致官员手中的权力太大,得不到有效的监督和限制。谁的权势大,谁的官阶高,谁就说了算,官员的个人意愿可以决定一切。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么好的贪污条件,谁不贪谁傻!因此,贪污不是皇帝弄几次反腐倡廉运动就能消灭的,譬如嘉庆皇帝杀掉巨贪和珅都没能刹住官员们的贪腐热情。”
王惮接着道:“所以,断绝官员腐败的根本法子就是建立民2主法治的社会!”
姜望道:“你说的不错。”
两人俱又感叹了一回,便各自在一张板凳上朦胧睡去。刚朦胧合眼,忽听得门外犬吠之声大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砰砰砰地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轻对姜望和王惮道:“二位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
姜望和王惮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两人缩身在稻草堆中。只听得格啦啦一阵响,屋门推倒,一人粗声喝道:“干吗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
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们老夫妻年老糊涂,耳朵不好,没听见。”不料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有什么鸡?”只听砰的一声,似乎老头儿被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到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王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得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只得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什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又得骂咱们兄弟没用……”
正说话间,忽然姜王二人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议论起来,说乘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一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地进屋来寻。
王惮听见这些人的脚步声,笑道:“这些人却不正是自投罗网,看我出去收拾了这些恶吏!”
这四名公差刚进得屋内,却听得屋后有动静,待得出来看时,却见得一个柴草堆里走出一个男子。
那老王道:“喂,朋友,干什么的?”
王惮道:“我正是来这投宿的客人。”
那老王听罢笑道:“什么客人,我看却是歹人,来呀,给我把他拿下,押去衙门里好好审问一番。”
余下三名公差听了,拿起铁链,便欲上前绑了王惮。待得这三人上前,王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出三掌,却分别打中那三名公差的胸口,左肩和小腹,那三名公差不会炁功,哪里抵挡得住王惮的攻击,登时被击飞出去,跌在地上。
老王见状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说着便掏出了手枪,向王惮连连射击。王惮只得左右腾挪,躲避他的子弹。这时另外三名公差也都起来了,各自掏出手枪来,向王惮射击。
王惮见势不妙,心道‘只好使些手段了’。当即跳至空中,只听王惮口中道了一声“落雷”,便从他周身的真气中放出四道雷电向那四名公差击去。那四名公差身上都带着铁制物,便如引雷针一般,这四道雷电,不需如何瞄准,便精确无比的击向那四名公差。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连响四声,这四名公差俱各中招,皆被电得浑身麻木了,瘫倒在地。王惮叫上姜望,两人一起把这四名公差用铁链绑了。
待得将这四人绑缚定了,王惮便对那老王骂道:“你这害人的恶吏,还认得你王爷爷吗?”
那老王道:“王少侠,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还请你饶了我们吧。”
王惮道:“你却有什么不得已处,却要这般残虐百姓?”
老王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宣府县多年来一直盗匪横行,新上任的县令刘子彦为了平定匪患,便下令全县家家户户都要上缴剿饷,因而派我们这些小吏出来搜刮饷银。我们也是为了交差,这才只好这般对待百姓。”
王惮冷哼道:“我看你们也不完全都是要办公差嘛,不是还要老百姓免费杀鸡做饭给你们吃?便是有一点不顺便要打人耳光?”
老王道:“这……这……王少侠,看在你我都姓王的份上,还是饶了我们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如此了。”
“啪啪”王惮登时就打了他两个耳光,“饶了你可以,但是你欠老百姓的账可得还了。”言罢又转身对那老头和老太太道:“老公公,老婆婆,你们也来打他们一顿,出出气。”
老婆婆道:“不必了,王少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老两口这个身板,连路都要走不动了,还提什么打人。”
王惮又从那四名公差身上搜出了些银两,递与那两老人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这些贪官污吏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如今还之于民,还请你们收下。”
老头儿道:“这却使不得,我俩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却还要这银子干啥,反惹灾祸,你还是自己收下吧。”
王惮又对姜望道:“姜兄,你看要拿这些公差怎么办。”
姜望道:“这些公差虽恶,倒也罪不至死,依我看,不如将这银子还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复命。”
“也罢,就这么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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