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色燈管所發出的光透過鐵欄,一格格的光影映進了楊芷盈的囚倉。她把手上那沉重的黃色洗臉盆放在一旁,緩緩地坐到塑膠纖維制的硬板床床尾。倚著側邊的鐵欄,往外望去,只看見來回巡視的懲教員。視線回到那道緊鎖著的閘門,和四周的灰黃色混凝土牆,牆上掛著一份隔離期間需遵守的事項列表。楊芷盈心裏一沉,想到自己往後的人生都將會在這樣的牢籠裏渡過,淚珠再次忍不住劃過她清秀卻又憂鬱的臉龐。
囚倉裏沒有時鐘,不知道過了多久,啜泣的聲音才慢慢停了下來。
努力整理思緒,楊芷盈走到囚倉的角落處,從洗手盆取來冷水,潑到臉上,沖走了殘餘的鼻涕和淚滴。看著曲面鏡中,那個臉容變得扭曲的倒影。這才想起剛剛懲教員讓她要切記保管好『牌仔』。楊芷盈從黃色洗臉盆裏拿出了那張犯人身份證,仔細看看這新的身份證:名字上方多了一串在囚編號,下面印着用英文簡寫列出的罪行、刑期和保安級別,右側是自己的入獄照。照片裏的自己,手上拿著紙卡、身穿啡白色囚衣、被剪成女囚犯的制式髮型...她搖了搖頭,連忙把它收進口袋,生怕眼眶再次通紅。
女囚犯所穿的深啡色長囚褲,只在右側配有口袋。褲袋很窄、也很淺,僅能剛好放進『牌仔』。這是為了監管犯人,減少她們可能在身上藏匿違禁物品的機會。
「395628!」才剛收好犯人身份證,正整理着其他日用品的楊芷盈,突然聽到鐵欄外的懲教員呼叫自己的編號,便連忙放下手上的毛氈,站起身子、舉高右手回應:「到!」
「這是你的晚餐,你有30分鐘用膳時間。」女懲教員透過鐵閘中間的開口,將餐盤送入囚倉。
「…謝謝。」
楊芷盈小心翼翼的接過餐盤,然後把它捧到牆邊的塑膠桌上,再坐上旁邊的膠椅,準備開始。晚飯是煎魚和菜心,並配上白飯,旁邊淋了一坨淺褐色的醬汁。煎魚看上去很乾,青菜煮得過熟,醬汁只有顏色、沒有味道,而白飯則是不合比例地多。儘管如此,整天沒有進食、肚子早已餓得咕咕響的她別無他選,拿起勺子便開始吃着面前的囚餐。
在外面的時候,楊芷盈總是有一餐、沒一餐地生活,有時父母不讓她吃飯,她就只能用餅乾充飢。她對食物沒什麼要求,但求填飽肚子就行。面對著索然無味的囚餐,她竟滿足地吃了大半,只是對於食量本就很小的她來說,飯量實在太多,小肚子已經微微鼓起,實在吃不下剩餘的白飯。半小時後,女懲教員回到牢房,收走了剩下少許白飯的碟盤。
經過了一天的波折,她拖著累透的身體,躺到了硬板床上,蓋上薄薄的灰藍色毛氈。塑膠纖維製的床身很硬,躺上去就跟睡在地上沒有分別。還沒到晚上關燈的時間,倉內的燈光依舊通明,但早已疲倦不堪的她還是緩緩地昏睡過去,結束了在懲教所度過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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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在囚人士立即起床,等候職員巡查…所有在囚人士立即起床,等候職員巡查…』
早上六時三十分,廣播的聲音重複地響遍了整座懲教所。楊芷盈也被廣播叫醒,塑膠纖維床板果然很硬,睡在上面一整晚的她,坐起身來時驟覺一陣腰酸背痛。正揉按著酸痛的脊背,外面傳來皮靴踩在地面的腳步聲音。
兩位中年女懲教員站在閘外,她們並不是昨天那些負責入獄手續的懲教員,而是陌生的臉孔。「395628。」其中一位懲教員叫喚著楊芷盈的編號。
她雖然仍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卻也不敢遲緩,馬上下床站了起來,舉手說:「到。」
看着睡眼朦朧的楊芷盈,那位懲教員放緩了語氣說道:「現在趕快洗漱,我們十分鐘後會再回來巡倉,之後會帶你去驗尿,所以你暫時不准上廁所。」
「好…我明白了。」楊芷盈回應。
她從洗臉盆裏拿出了牙刷、牙膏、膠杯和膠杯,走到馬桶旁的洗手盆前面,開始刷牙、洗臉。整晚沒上廁所,膀胱裏積累了整晚的尿液,但卻被吩咐不能排出,她也只好憋著。
十分鐘時間很快過去,兩位懲教員的腳步聲如期而至,一分鐘不差地出現在囚倉門前。其中一名懲教員拿出鑰匙,插進了鐵閘的鎖洞,拉開閘門,而楊芷盈就在門後面站著。懲教員們打量着她睡了一晚的囚室,眼見被鋪和個人物品收拾得尚算整潔,便沒有多作指示,俓直走到她身旁,命令她說:「395628,雙手抱頭,將你的雙腳微微分開,我們要給你例行搜身。」
經過一晚的單獨囚禁,連其他囚犯都沒見一個的楊芷盈,根本不可能取得任何違禁品。但她現在的身份,並沒有絲毫反駁的權利,只能以麻利的動作把雙手放在頭上,擺好姿勢準備接受搜身。隔着那件薄薄的啡白色囚衣,女懲教員用雙手摸索着楊芷盈的上身,包括了腋下和胸部這些比較敏感的部位。隨後又半蹲下身,檢查她的褲管,並將手伸進那唯一的狹小口袋裏翻找,確認裏面只放了一張『牌仔』。
「可以了,手放下來吧。」負責搜身的懲教員輕輕拍了拍楊芷盈的後背,示意完成檢查。另一位懲教員接着對她說:「我們是啟導組的職員,將會負責在這兩天內引導你接受『新收納在囚人士啟導課程』。我們會先帶你驗尿,之後吃完早餐便會開始上課,記得帶上你那本『在囚人士須知』。」
楊芷盈把白色小冊子拿在手上,按指示步出囚室,走在兩位懲教員的中間。她被帶到隔離監區的浴室,懲教員交給她一個小膠瓶,並指着廁格裏的蹲式廁所命令說:「現在脫掉褲子蹲上去,要把這個瓶子裝滿。」
楊芷盈羞臊地慢慢把囚褲和內褲褪下,掛在旁邊的扶手上,然後蹲下身體。此時,懲教員能清楚地看見她的下身,但她也顧不上羞恥,滿溢的膀胱涓涓地排出黃色尿液,裝滿了膠瓶。她先把瓶子交回給懲教員,之後才被允許清洗沾上尿滴的手,再重新穿上褲子。
完成收集尿液樣本後,懲教員將她帶到隔離監區的小型飯堂。雖說是飯堂,其實也只有一張灰色的塑膠長桌和長椅,桌面上放着一份準備好的食物。又是一大把白飯,配菜是薯仔、紅蘿蔔,還有少許雞肉條,懲教所安排給犯人的早餐份量很大,比較像外面的午餐。
昨晚才吃完飽腹的晚餐,一大清早又有份量這麼大的早飯。她只吃到一半,胃部已經有點脹痛,再也吃不下剩餘的飯菜,只好對懲教員說:「…不好意思…飯菜有點太多,我真的吃不下了…」
兩位懲教員對望了一眼,笑了笑。「嗯…還是你跟她說吧。」其中一位懲教員說道。
「…咳咳!…」另一位懲教員清了清喉嚨:「395628,如果你有任何事情需要向職員報告,必須『舉手叫人』,舉手就是顧名思義把手舉高。在懲教所,在囚人士需以『Madam』稱呼職員,因此你要在報告事項前,先加上『Madam』,並立正舉手等待Madam回應。」
「現在再說一次吧。」
「…M…madam,」楊芷盈手舉在空中,卻把頭低了下去,口裏說:「那些飯菜實在是吃不下了…madam對不起…」
「當你吃完飯後,須自行把剩餘的飯菜倒到廚餘回收筒裏,並將用完的餐具分類放好,以後在大飯堂吃飯也是一樣。現在放下手,去把食物倒掉。」
楊芷盈聽到指令後,才敢把高舉着的手放下。她拿起餐具和膠碟,站起來走到廚餘桶旁邊,將食剩的白飯和幾塊青菜倒了進去。
隨後,懲教員帶她來到了一間課室,課室的前方有兩塊教學用的白板和投影機屏幕,也有一些展示用的物品。由於這兩天沒有其他甲級女犯人被送進來,所以她沒有任何『同學』,只能單獨上課。懲教員啟動了投影機,又給她派發了一本筆記簿和一支藍色的原子筆,用作抄寫下重要事項。
「在開始上課之前,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黃,是啟導組的導師,你可以叫我Madam Wong。本課程將會簡介懲教所內的紀律、設施、日常程序、工作安排、待遇及福利等等,旨在幫助新入獄的在囚人士盡快適應院所生活。」
「首先,作為監獄紀律的一部份,你需要學習院所內的說話方式。剛剛Madam已經教了你向職員報告的時候應該怎麼說,現在我會再教你三個在這裏最常用的說詞,分別是『Yes Madam』、『Sorry Madam』 和『Thank you Madam』。譬如當Madam命令你完成某項工作時,你應以『Yes Madam』而非『是』、『明白』作回應。當你因違規而受到訓話時,你必須立刻說『Sorry Madam』。而在接受職員的協助後,你需說『Thank you Madam』表示禮貌。」
楊芷盈一邊抄寫筆記,一邊努力地將講師的說話記進腦袋。沒等她抄完,Madam Wong便翻動投影頁,開始說起下一個分項:「監獄裏的紀律十分嚴謹,在囚人士必須服從監督或其他懲教人員的任何命令,絕不能有違反監規的行為。被指控違反紀律的囚犯會被移送到特別組,接受紀律研訊。若該囚犯所犯的不當行為證明屬實,將會被處以下一項或多項懲罰:取消福利及特惠、單獨囚禁、停止通訊或探訪、取消減刑。而你作為一名甲級囚犯,將會受到更嚴格的監視。」
她接著說明獄中的日常程序:每天早上六時三十分起床梳洗、收拾被鋪,職員會在七時正開始巡查各囚室,並進行例行搜身。然後便會帶囚犯到監獄的操場『放風』,即戶外活動。八時至九時為早餐時間,九時開始工作,期間中午十二時至下午二時將會輪流進餐,而午餐後工作至大約下午五時便會安排吃晚餐。晚餐後,就是犯人在囚室內的自由時間,可以寫信、閱讀書籍或聽收音機。所有囚室至晚上10時後便會關燈,囚犯們必須準時上床睡覺。
之後她又簡介了懲教所的設施,以及服刑犯人在獄中可享有的福利。大欖女懲教所可分為四座主要建築:職員的辦公樓、關押未定罪還柙犯人的左翼大樓、關押楊芷盈這類甲級重犯的右翼大樓,還有一個共用的綜合大樓,設有懲教所裏的飯堂、工場、醫院等主要設施。而福利則包括信件來往、探訪、接收外來物資等等。
投影片又陸續地介紹著監獄裏林林總總的生活瑣事,像是工作的工資、看醫生的安排等等。冗長的規矩和生活事項寫滿了楊芷盈那本筆記簿的每一行,她必須牢牢地記住每一條監獄守則,因為這裏將會是她以後生活的地方。看她抄完筆記,Madam Wong從講台旁邊拿出一些展示用的物品,並說:「395628,過來。」
楊芷盈站了起來,走到桌子前,桌上放了一套囚服,還有一份被鋪。
「你需要妥善摺疊好所有的衣物和被鋪,每天早上Madam巡房的時候會檢查。現在我示範如何摺疊被服—」
女懲教員將啡白色的格子囚衣反過來,鋪放在桌面上。她先把衣身的兩端收折到中間:「—要先量好距離,剛好將左右手袖折進來,但千萬不要壓著手袖,就像這樣…然後從下方翻折兩下,把衣服反過來,再用手將摺痕燙平,記得必須露出胸前的名字布條,方便識別。至於褲子更簡單,把它拉直、鋪平,然後同樣從下方摺疊兩下,最後燙平摺痕…現在你試一次吧。」Madam Wong 說完,便把摺好的囚衣褲弄散,放在楊芷盈面前。
依次拿起囚衣和囚褲,楊芷盈認真按照剛剛所說的方法將它們摺疊整齊,又仔細地用手把衣褲上的摺痕壓平。
「Madam,我摺好了。」楊芷盈將衣服放好,然後舉高右手向懲教員報告。
Madam Wong看着摺好的囚服,點了點頭。從表情能看出,她對眼前這名新犯人的服從表現感到滿意。
「不錯,接着我們學摺被鋪。你們平時睡的纖維床很硬,我看你昨晚直接睡在上面了。」她拿起了摺疊成方塊的藍色軟墊說:「你可以把軟墊打開,鋪在床上再睡上去,這樣會舒服一點。每天早上都要把床墊疊回方塊狀,放進床墊套裏…被子是比較複雜的,你需要橫向對摺兩次,把它摺成長方形,然後再直向對摺兩次。每次對摺之前都要拉直被身,摺好之後也要用手撫平邊角,使你的被子立起來,像豆腐塊一樣。」
床墊是由四塊墊子組成,很容易收納。但將被子摺成立起來的豆腐塊確實不容易,楊芷盈努力地嘗試了幾次,才得到合格的認可。
完成了上午的課程,懲教員們便安排楊芷盈回到小飯堂吃午飯。午餐很簡單,份量也不多,只有一碗白粥和一個餐包。她很快吃完了食物,並將用完的餐具分類放好。
楊芷盈剛把碗碟放好,Madam Wong 便走到她面前,一邊從腰間拿出手銬,一邊說:「今天下午會帶你去見福利官,她會詳述有關獄中的福利和特惠。若你有任何要求,也可以向她提出…」楊芷盈向前伸出雙手,冰涼而沉重的手銬將她纖幼的手腕緊緊鎖在一起。
「走吧。」兩位懲教員把手輕搭在她的肩膊上,帶她離開了隔離監區。穿過長長的灰色走廊,又走上了幾層樓梯,終於到達了位於職員辦公樓的福利官房。懲教員敲了敲門,房裏隨即傳來一把成熟的女聲。
「進來。」
懲教員打開了房門,又解開了楊芷盈手上的鋼銬,示意讓她進去。房間並不大,中間放了一張普通辦公桌。福利官是一位中年女士,留著一頭彎曲長髮、臉上漸有一道道皺紋的她,看上去大約也有五十多歲。她並沒有穿着懲教員的白色制服,而是穿着普通上班族的服飾,桌上的顯眼位置卻放着『劉妙蘭 大欖女懲教所福利官』的立牌,表示她的身份也是懲教署的職員。
「395628,請拿出你的犯人身份證,用作核對資料。」劉福利官以平緩的語氣說道。
楊芷盈聽到後,立刻從口袋裏掏出『牌仔』,雙手遞給福利官。
「謝謝,坐下吧。」劉妙蘭接了過去,開始低下頭抄寫着文件。房間裏只剩下紙與筆磨擦的聲音,楊芷盈坐在椅子上,雙眼也不敢四處張望,只能靜靜等待。
「395628,剛進來第二天,適應得還好嗎?」劉妙蘭一邊仍在低頭抄寫,另一邊平淡地問道。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楊芷盈先是呆了半晌,然後才抿了抿嘴回應:「…嗯…適應得應該算還可以吧…」
「嗯…剛進來是要慢慢適應的。」福利官把『牌仔』伴着一張印滿資料的紙放在桌前,23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RaJ9CDzUu
並說:「接下來我會向你講述,你在懲教所裏可享有的權利。首先,你在服刑期間如有任何申訴,可以循不同渠道提出,包括院所高級職員、懲教署投訴調查組或巡獄太平紳士。你現在有任何申訴需要提出嗎?」
「沒…沒有!」聽到如此嚴肅的問題,她卻只是下意識地回答。
「嗯…好的。」劉妙蘭的聲線依然波平如水:「…那我接着說,你每個月可以接受兩次親友探訪,每次探訪時限為30分鐘。探訪時,親屬可將認可交來的物品交給登記處,經職員檢查及登記後,由署方職員分發給你。但只有你填寫在探訪者名單上的人士才能申請探訪,現在請在這份名單上列出你願意接受探訪者的名字。」
「我沒有探訪者。」楊芷盈說完,游離的眼神找不到落腳點,只好低頭看着自己穿上黑色膠拖的雙腳。
福利官抬起頭望了望楊芷盈,便說:「一個月內沒有探訪的在囚人士,可獲得一次酌情的電話通話機會,每次最多10分鐘,通話會在懲教人員的監聽下進行。如你有需要,志願機構也會安排定期的探望…」
從被捕以來,她與外界的聯繫便完全斷絕了。沒有探訪者,也意味着她失去了接收親屬提供認可物資的權利,不能從外面送交書本、內褲、收音機等等,只能用懲教署提供的物品。她甚至連一個可以放入探訪者名單的人也沒有,唯一的妹妹楊蔚盈住在智障人士宿舍,沒能力自行收信、接電話…福利官劉妙蘭仍在詳述着信件來往、記錄電話號碼等事宜,楊芷盈卻已無心聆聽,只是低着頭,搓揉著自己的手指。想到在外面孤身一人的妹妹,她在外面的生活如何?是否知道自己已經被判刑?會不會很掛念自己?想到這裏,楊芷盈的眼眶漸漸泛紅。
面談結束後,楊芷盈被重新銬上雙手,押回了隔離監區。她的心情仍像是被密雲籠罩着,送進囚倉的晚餐也只吃了幾口便嚥不下。她鋪好了床墊,躺在床上,望着牢房的天花板。回想着一整天所發生的事情,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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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在囚人士立即起床,等候職員巡查…所有在囚人士立即起床,等候職員巡查…』
早上六時三十分,廣播的聲音又再響起。被廣播喚醒的楊芷盈揉了揉通紅的眼睛,隨即趕忙地起床洗臉、刷牙,接着便開始收拾床墊、摺疊被子。
半小時後,執行巡查的女懲教員來到了囚倉。看見摺成豆腐磚形狀的被子,她們點了點頭。以新人的標準來說,楊芷盈的被鋪和物品也算是比較整齊。
簡單的例行搜身過後,懲教員便將早餐送到牢房。這天並沒有安排課堂和面談,吃完早餐後,楊芷盈就只能在囚室裏一個人呆坐著,反覆翻看『在囚人士須知』和昨天抄下的筆記。
就這樣呆等到晚上,她正打開被鋪,準備上床休息時,外面突然傳來聲響。「哐、哐哐…」一位年約二十後半的年輕女懲教員站在囚倉外面,用黑色警棍敲響閘門的鐵枝。
「395628!」
楊芷盈馬上從床上下來站好,舉高右手回應:「到!」
「你可以『落山』了,現在馬上收拾好所有物品,我會帶你回去你所屬的囚室。」女懲教員隔住鐵欄,語帶嚴厲地說道。楊芷盈自然不敢怠慢,麻利地把剛鋪好的床墊和被子重新收起,放回那個黃色大洗臉盆裹。
她捧着洗臉盆,站到閘門前面向懲教員報告:「Madam,我收拾好個人物品了。」
「把盆放在地上,手伸出來!」
楊芷盈只好把洗臉盆放在腳邊,從鐵閘的開口伸出雙手。女懲教員的神情卻十分不滿意:「聽到職員命令時要怎麼說?!啟導組沒有教你?!」
楊芷盈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提起聲線說:「Yes Madam!…Sorry madam!!」
懲教員給她戴上了手銬,並用鑰匙打開閘門。楊芷盈用緊銬住的雙手,艱難地捧起沉重的洗臉盆,在懲教員押解下離開了隔離禁區的囚室。
走過錯綜複雜的走廊和樓梯,她們終於來到了真正的Cat A監區。這裏關押著全香港最危險的女性甲級囚犯,她們大多是因販毒或殺人被判監,刑期均在十二年以上。
「4倉有新犯入倉,編號395628。」身後的懲教員對著對講機說道。過了一會兒,監區的大閘緩緩開啟。整個監區可以分為兩層,上層作為入口,以一條樓梯連接着下層,樓梯頭尾兩端均有鎖上的閘門。下層的中間是一條寬敞的走廊,兩邊列著十道鐵閘,分別通往十個分監區,而每個分監區裏又有四間囚室。
楊芷盈被帶進了其中一個分監區,來到了囚倉的閘前。
「以後你就住這間房,進去!」女懲教員解開了楊芷盈的手銬,然後拉開倉門。進去之前,她瞥了一眼倉門口的牌子,上面寫着『4C|囚倉』。
她被分配到一間雙人倉,這間囚倉本來已經住了另一名女犯人,也就是她的室友。
「鄺蔓桐,報!」聽到女懲教員的厲聲號令,那位本來正坐在床上倚著看書的年輕女囚慵懶地下了床,穿上床邊的膠拖鞋。她拿出了『牌仔』,將它舉在胸前,熟練卻無神地說:「Madam,我392744 鄺蔓桐,因犯組織三合會罪、串謀殺人及串謀販毒等21條罪名,於2017年11月23日被判處終身監禁,Thank you madam。」
「到你了。」懲教員拍了拍楊芷盈的肩膊說道。
楊芷盈只好從囚褲口袋裏掏出『牌仔』,學着鄺蔓桐的模樣,把它在胸前舉著,用微微顫抖的聲線說出:「…Madam…我395628楊芷盈…因犯謀殺罪,在2018年6月12日被判終身監禁…Thank you madam!!」
「以後要背好自己的個人資料,『報牌仔』的時候不能再像這樣結結巴巴的。現在時間不早了,趕快準備睡覺吧。」懲教員說完後,便離開了囚室,鎖上閘門。
「你好…」楊芷盈懷着緊張的內心走到她的室友旁邊,嘗試和她打招呼:「我叫楊芷盈…」
鄺蔓桐沒有搭理她,重新拿起剛剛看到一半的書,坐回床上繼續閱讀。尷尬的楊芷盈唯有悻悻回到自己的床位旁,先預備好床墊和被子,然後拿出牙刷、牙膏、膠杯,到床後的洗手盆旁邊洗潄。她躺在床上,蓋上被,等待囚倉關燈。
「在這裏睡覺要換睡衣的。」
剛蓋好被子,坐在一旁的鄺蔓桐卻對她說:「睡覺前必須先換上睡衣,不然你睡覺時會把囚衫都弄皺,明早巡房時一定被罵。」她邊說邊脫下自己身上的囚服,換上了一套粉紅色的監獄睡衣。
「嗯…就在這裏換嗎?」看著鄰近三間囚室也都分別關着幾名女犯,僅有的鐵欄並沒法阻擋她們的視線。楊芷盈從洗臉盆裏翻找出睡衣,拿在手裏,卻沒有馬上換上。
「大家都是女人,誰要看你。」鄺蔓桐沒好氣地說:「這裏是監獄,沒有隱私的。」
「好的…謝謝你。」楊芷盈緩緩換上睡衣,夏季的睡衣質料很薄,睡褲沒有平時那條囚褲的侷促感,穿在身上竟十分舒服。換好後,囚室裏的燈光剛好到點關上,只剩下外面的走廊仍亮着光管。
「我可以…叫你蔓桐嗎?」楊芷盈躺在床上,輕聲地問。
鄺蔓桐翻過身去,背對着楊芷盈。
「隨你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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