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在田中小姐的監督下,收拾好行李,交出了鎖匙,告別了青木家。
青木只能目送他們離去。他看着赤城的背影,那有點不自然的步姿,提醒着青木他們昨晚還是那麼親密的關係,怎麼今天就變得好像陌路人。
青木想告訴田中小姐,他們之間其實並不完全是公事——但裏面涉及青木的秘密和赤城不欲回顧的過去,而且他們之間也從未明言過什麼,不說是公事,他又可以告訴田中小姐是什麼?
明明房子還是跟之前一樣,卻覺得空洞洞的,好像欠缺了重心。
收到劇本以後,青木頭一次沒有馬上翻閱和做功課。
他只是躺在床上,想再汲取一點點昨日的餘溫,和呼吸那個人留下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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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小姐正駕着車,送赤城到酒店去,車內氣氛僵得令人尷尬。
剛才的場面的確令人不快,好像把赤城當成是罪犯似的要驅逐離開,田中知道她做得有點過份,但為了兩個藝人的前途着想,她不能不當機立斷。
作為資深經紀人,田中智惠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那兩個人已經不用交談也能用眼神溝通,空氣中充滿了難捨難離的曖昧情愫;在田中責問赤城時,青木三番四次的護着他(從一開始,最討厭赤城、對他性生活態度最不齒的,不就是青木嗎?);赤城古怪的走路姿勢、早上從青木房間出來,都太蹺蹊了……難道主動的竟是素來保守又自律的青木?
雖說青木對演戲是超級認真,但他為人也是很着重隱私和公私分明的,假如為了拍攝戀愛戲份便要假戲真做,他應該早就跟許多女藝人亂搞起來,但青木之前一直循規蹈矩,即使跟女生交往也是正正經經以結婚為前題的那種。難道說,他對赤城動了真感情?
那麼,吊兒郎當又玩世不恭的赤城是怎麼想的?
「咳,剛才冒犯了。」田中打破沉默。「也許你難以想像,但在日本藝能界,談戀愛是一種禁忌,藝人即使真的在交往,也大多秘而不宣,連認真的感情關係也需要如此低調進行,其他感情瓜葛、肉體關係、緋聞什麼的,就更加需要避忌了。」
「嗯。」赤城應了一聲,只是望着窗外。
「所以呢,作為經紀人,遇到這種事情是必須要阻止的。」田中就是要把這火種撲滅於萌芽狀態。「雖然我想你們只是玩玩,對你來說可能只是逢場作戲什麼的,但在這個圈,單單捕風捉影的醜聞已足以起到毀滅性的作用——更何況,你倆除了同樣是藝人身份,還是同性,這種東西傳了出去,都別想繼續在這個圈裏混了。」
「嗯。」赤城還是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否有聽進去。
「青木很辛苦才遇上這個機會,也許快要熬出頭來,作為同門,作為朋友,你也不想拖他後腿,讓他過去的努力付之流水吧?」田中說。「作為經紀人,我也不會偏心,只要你乖乖的循規蹈矩、注意形象,往後我也會悉心栽培你的——你千里迢迢由法國過來,對事業應該也有一番雄心壯志的吧?」
「明白了。」
到了酒店,送了赤城進房以後,田中還是不知道赤城是否真的明白,只能憂心忡忡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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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把所有煩惱都拋諸腦後,就好像把腦裏的某個開關關掉——他過去也這麼做過。
胡思亂想、忐忑不安的雜亂噪音都不見了,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被隔絕在外,四周非常寧靜,很適合研讀劇本之用。
赤城以近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熱情,花了兩天,把六集劇本好好的讀完了,他好像往常一樣,閉上眼,打算在腦裏把劇情預演一遍。
出了問題,腦裏出現了奇怪的東西。
赤城馬上張開眼,見自己仍然好好的安坐在酒店房間內。他深呼吸一口氣,把過程再做一遍。
這次看見的東西把赤城嚇得叫了出來。他滴着冷汗,面如死灰的按着頭,想將一切忘記。
閉上眼,赤城迫自己專心想起《謎戀》的劇情,然而湧現的卻是另一些東西——
「給我滾!」田中小姐朝他吶喊。
「你在拖我後腿,我很辛苦才遇上這個機會——」青木投來厭惡的目光。
「乖乖的……」一把女聲以輕蔑的語氣說。
那把迷幻的女聲一再響起,像催眠曲,赤城頓感天旋地轉,然後他發現田中小姐和青木面上的不屑表情慢慢的跟一個女人重疊起來,是那個女人在討厭我,謾罵我……
「別再讓我看見你——」
「根本不該出生的髒東西!」
「你這個不惜一切來破壞我幸福的敗類!」
「你為什麼不死?快點去死!」
「快去死!!」
「去死!!!」
赤城渾身汗濕的倒在地上,雙眼翻白,身體在抽搐,混亂的幻覺加上遺忘已久的記憶一下子湧進腦海,讓他呼吸困難,不勝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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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端坐在劇本前面,卻無論怎樣也靜不下心來,老是在讀着同一頁。
他又看了看手機,赤城還是沒有回他訊息。
已經第三天了,在沒有赤城的房子裏獨自生活,青木還是未習慣——有時候會煮了兩人份量的菜,回過神來才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吃;有時候會對着空氣說話,一直等不到回答,才想起來那個人已經不住在這裏。
還以為那天晚上他們已經心意相通了,但自從赤城步出這個門口以後,便音訊全無。青木發訊息問他到酒店了沒有,發訊息問他吃飯了沒有,晚點再問他睡了沒有,第二天又問他起來了沒有、在幹什麼……也許赤城覺得他很煩吧?總共八條訊息,最初三條是已讀不回,後來五條是不讀不回。
會不會赤城真的只是利用他來滿足性需要?搬走以後,他回復性愛自由,不用再仰青木的鼻息做人,就不用再假惺惺的討好青木了。
但當想到赤城對自己的溫柔,還有那孩子般清澈的眼神,青木就搖了搖頭——那個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赤城,只是個假面具,赤城守原本不是那樣的。
青木忍不住又到電郵信箱翻看高橋聰美電郵給他的那些剪報,其中某些新聞圖片直教人不忍卒睹(高橋還把譯文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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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13日(星期六)
今日下午,著名畫家赤城達雄的獨生女因疏忽照顧兒童被逮捕。據悉案件由警方揭發,受害男童於住所內被發現時已陷昏迷,需送院救治,目前案件仍在調查當中。男童為赤城達雄的外孫,即被捕人的兒子。案發時男童母親並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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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14日(星期日)
巴黎近郊一幢住所發生駭人聽聞的虐兒案。昨日下午一時許,一對老夫婦前往探望當日生日的外孫,打算為他慶祝七歲生辰,不料到達後發現女兒跟外孫皆不知所終,住所異常混亂如遭洗劫,且衛生情況極差恍如垃圾場,污漬處處,氣味中人欲嘔。老夫婦致電報警,警方到達現場搜證時,在被鎖上的雜物櫃內找回失蹤男童,其時男童已陷入昏迷,身形骨瘦如柴,遍體鱗傷,逞嚴重營養不良的狀態,即時送院救治。
事後警方在一名無業男子家中尋獲並拘補男童母親。據男子房東所述,男童母親跟該名男子是同居情侶關係,男童母親長期住在男友家中。男童鄰居透露,其母常常獨留兒子於住所自生自滅,只提供少量食物給他充饑,更不時聽見住所內傳出打罵聲。近幾星期男童就讀的學校見他沒有回校上課,已多次致電其母,但均無人接聽,學校已將個案轉交社工跟進。社工原定於週二進行家訪,但未及到訪,就被警方揭發出這宗嚴重虐兒案。警方以涉嫌對所看管兒童或少年人虐待或疏忽照顧罪拘捕男童母親,案件交由巴黎警區刑事調查組跟進。被捕人被獲准保釋候查。
據悉受害男童為著名畫家赤城達雄的外孫,被捕人是他的獨生女。當日上門欲替外孫慶祝生日的正是赤城達雄夫婦。赤城達雄表示,對上一次跟女兒和外孫見面,已是一年多前,其後他為籌備國際巡迴展而忙不過來,平日只以視迅通話和短訊聯絡,對女兒和外孫的近況並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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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7月5日(星期一)
赤城達雄女兒赤城麗奈早前被控虐兒,案件轟動一時,其七歲兒子被鎖在雜物櫃內多日,差點被活活餓死。男童送院時面色蒼白,呼吸微弱,嚴重營養不良,全身滿是挫傷傷口,一度心跳停頓。
案件押後至下月11日判刑,以待索取被告背景、心理及精神科報告,期間被告在庭上獲准保釋。赤城麗奈在離開時向記者喊話「他爸爸已經浪費掉我的前半生,難道還要為了照顧他浪費掉我的下半生?」,其囂張態度令在場人士譁然。前來聽審的赤城達雄夫婦隨即把女兒帶上車子離開。
惟赤城麗奈於保釋期間未有報到,當局多次書面要求她報到均不獲理會。檢察廳及警方派員到其住處擬收押她,但赤城麗奈已逃去無蹤。警員在市內一帶搜查,未有發現。估計赤城麗奈已潛逃出國,法院已發出通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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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不管如何掙扎,都打不開那道門。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吃東西,這裏也沒有水可以喝,赤城已經虛弱得喊不出聲來,只是盲目的在抓那道木門,十隻指頭都在流血,指甲都破掉了,但就是沒有人來救他……
「勝太——」赤城流下眼淚,為什麼他唯一的朋友都不來救他。
遠處傳來音樂聲,很熟識的聲音,是什麼聲音?
赤城感到頭暈目眩,嘴唇很乾澀,眼睛也睜不開來,但他勉力把眼睛撐開——
他躺在酒店房間地上,他已經是個大人了,不是被困在櫃子裏的那個七歲小孩。地上的手機一直在響,也同時在震動。
赤城瞇着眼,模糊間看見來電的人是「青木」。
他用盡氣力的,伸手去夠他的手機……5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a931RNt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