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稍稍往前挪一些,回到程元振隨奴婢回房的那時。
走過漫長的廊道,被奴婢們攙扶回房的文人們各自轉入不同的支道,回過神來程元振的身旁便僅剩三人。
分別是走在前頭的領路奴婢、待在身側的雙丫髻奴婢,以及在後頭跟著的崔春滎。
看著墨黑的夜色,程元振感到莫名得不安。他消息很靈通,早已得知困擾大唐多年的安史之亂在幾日前已被平息,不借回紇與大食一兵一卒,便在洛陽取下了篡奪父位的史朝義頂上人頭。
按理說這是好事,可奇怪的是大唐根本沒出兵啊!
弔詭的是,潛伏在洛陽城裡的眼線在書信裡提及,近期根本沒有大量人口進出洛陽,更不可能有全副武裝的軍隊起衝突。
那日洛陽一切如常,可史朝義就這麼死了,被斬去頭部的身體甚至還留在洛陽城裡忒顯眼的位置。
是誰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下了史朝義的頭顱,還避過了整個洛陽城的眼線?
程元振愈想愈駭然,他感覺在坊間與宮中都曾耳聞的某個說法突然真實了起來──有一個強大的組織接手了大唐的麻煩事,同時亦掌控了大唐的版圖與朝廷的權力。
「這兒的味道有些奇怪。」隨奴婢們下樓的程元振抽了抽鼻子,明明月下的庭園相當別緻,他卻感覺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銹味兒。
身側的雙丫髻奴婢怯生生地應道:「稟吿程公,賤奴幾個時辰前才打理好您的居所,那時沒有這味兒的啊!」
「都打理好了便行。」見奴婢們對此一無所知,程元振也不打算為難她們,眼皮直跳的他如今只想趕緊回房歇息。
然而領頭奴婢的青色雲頭錦履才剛踏到走廊,便停了下來,差點讓程元振的鼻頭撞上她窄小的肩膀。
事故頻發,這讓他有些怒意:「我和妳們主子相識多年,從沒遇過像妳們這般沒規矩的婢子。說,這回又怎麼了?」
領頭的奴婢知曉自己犯了錯,連忙轉身跪在地上,低聲下氣地乞求:「賤奴知錯,求程公再給賤奴一個機會!」
「蠢材,問妳怎麼了,扯這麼多不相干的做什麼?」程元振怒極反笑,這下連把這外貌和能力皆不突出的奴婢宰了的心都有了。
領頭奴婢被程元振話語間的怒意給嚇著了,吞吞吐吐地說道:「稟吿程公,這廊道平時不該是這麼暗的啊,幾個時辰前賤奴和椿花才一同打理好您的居所,還特地給燈都添了油,不可能會一盞都不剩的!」
聞言,程元振一怔。自從踏入這宅邸總有沒來由的不詳預感充斥心頭,而那些預感彷彿都在此刻化為了真實,讓他感覺有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腳底板一路往上竄,在頸子上環繞了一會兒,最後爬上了頭皮,在上頭跳起了舞。
他怕了,但他卻不能離開這宅邸。
不用一個月,他雇用的殺手就會把李輔國給處理掉,在這節骨眼上他可不想做出任何會讓人起疑的舉動。
更何況,這宅邸藏了自己人,真要說還比外頭更安全。
「程公,這邊請。」
在他思考的期間,名叫椿花的雙丫髻奴婢已點了提燈,而領頭奴婢則仍維持跪姿,不安地發顫。
「還算機靈。」程元振邁開步伐,經過領頭奴婢身旁時隨口道:「妳也跟上。」
「謝程公寬宏大量,您的大恩大德,月啼沒齒難忘!」語畢,月啼俯身一拜,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取代原先椿花的位置,一塊兒走。
竹葉摩挲彼此,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似有人正穿梭於庭間;梟聲四起,驚得令眾人環顧四周,雙眼所及之處皆傳出鳴啼,令人逐漸分不清遠近。
燭光昏黃,隨著陰風吹拂忽明忽滅,難以照亮整條廊道,才穿過了十尺的黑暗便再也透不過夜的輕紗。
風自寬大的袖口灌入,將吸附在軀幹上的冷汗帶走,令程元振滿身起寒慄來。按耐住忐忑不安的心,他低聲問道:「鐵鏽味兒更濃了,我的房還有多遠?」
他身旁的月啼連忙答道:「過了前面那個轉角就是了。」
「怪了。」
清亮的女聲自程元振身後不足一丈處響起,驚得他大叫一聲,轉頭一瞧,春滎疑惑的表情映入眼簾。
她微微蹙起眉毛的樣子有些可愛,沖散了程元振的恐懼感,讓他鬆了口氣,緩緩道:「什麼事情怪了?」
不對呀,這丫頭走起路來怎麼靜悄悄的?要不是方才她出聲,我根本忘了她還在後頭!
春滎將食指抵在水潤的豐滿唇瓣上,略微嘟起嘴思考了一瞬:「程公,您說啊,明明整個庭園的燈都熄了,怎麼就那個轉角有著亮光呢?」
聞言,程元振猛然轉頭看向那轉角,發現確實如春滎所言,拐彎後似乎有個不小的光源,照得整個轉角黃澄澄的。
「月啼,妳說我的房⋯⋯正是在那轉角沒錯吧?」
北方的十月冷颼颼的,然而聽出程元振話語間退意的月啼,卻自額間流下一滴汗水。
她因緊張而咽了咽口水,說起話來有些結巴:「稟、稟告程公,您的房確然是在那兒的轉角旁。」
滿腹疑惑無人能解,一行人感受著寒毛直豎的顫慄感,緊挨著手提油燈的椿花,把不到半炷香便能走完的廊道,硬是走成了耗時數月的絲路之旅。
殿後的春滎自始至終都沒靠上程元振的後背,她藏好眼裡的厭惡感,以天真無邪的語氣說道:「程公,夜已深了,再不快點回房婢子可沒法好好服侍您。只剩房裡的燈沒滅也沒什麼,不就是今夜風大,恰好把廊道上的燈火給吹滅罷了,房內的油燈自然還是在燃呢。」
春滎笑得嫵媚,讓程元振殘缺的命根子如同被雷擊一般酥麻,久違得有了反應。見這位嬌弱的美人毫無懼意,程元振感覺自己這般戰戰兢兢實在有些難堪,即使咬緊牙根也得打腫臉充胖子!
他本想摟春滎的肩,卻發現兩人的距離有些微妙,他搆不著,只好尷尬一笑後輕推身前椿花的後背:「走,咱們趕緊回房,小美人兒已經等不及了。」
走過轉角,漫長的廊道上,僅有房裡燈火通明。
當椿花推開格子門,眾人都做好了裡頭藏匿歹徒的心理準備。也不知該說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房裡被打理得乾乾淨淨,看不出有人闖入過的痕跡。
椿花替眾人撐著門,待一行人都進了房,她便急忙說道:「程公,賤婢告退。」
被扔下的月啼臉上表情精彩萬分,詫異道:「椿花,咱們還未服侍程公入浴呢!」
然而,回應她的僅有暗紅色格子門闔上的悶響。
對於椿花出人意表的舉動,春滎顯得毫不在乎:「還請程公別介懷,婢子會仔細替您擦澡的。」
「賤婢也會在一旁提供協助。」月啼思緒亂哄哄的,還搞不清楚狀況。
「不必勞煩月啼姊,這事由婢子來做就行了。」
「那⋯⋯賤婢就此告退。」月啼個性較真,不像其他婢女那般擅長察言觀色,但就算是她也感覺此時的氣氛不太對勁。
她感覺眼前這兩人怕是馬上就要寬衣解帶、原地大戰三百回合了,根本不像要洗浴的樣子。此時不溜,難道要留著看活春宮?
春滎此時已走到房間深處的床邊,回頭,嫣然一笑:「月啼姊留著便是,想必程公也想藉此機會好好鞭策一下沒規矩的婢女,是吧?」
對此,程元振點頭稱是,似乎對春滎善解人意的舉動煞是滿意。
春滎的笑容甜美,卻讓月啼感到心發寒,她杏眼圓睜,從沒想過看似清純可愛的春滎竟有著這般惡毒的心思。
心生絕望,但她作為主子的所有物沒有太多的自主權,只能直挺挺地站在一旁,說服告訴自己儘管再怎麼不情願,等會兒都要好好表現。
「程公——」春滎這聲喊得可嗲了,她利索地解下訶子,讓程元振瞧得目不轉睛,打算餓虎撲羊地將她按倒在床上。
然而,她簡直是挑逗男人慾火的箇中翹楚,在程元振差點把持不住的剎那出了聲:「程公,春滎今晚想來點刺激的。那櫥子裡有我們主子愛用的小玩意,不妨這會兒我們來試試?」
「好,甚好!」
程元振興奮極了,因過度激動而胸口上下起伏,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到櫥子前。
他剛把手搭到上頭,便發現這比人高的櫥子是濃郁鐵鏽味兒的源頭。他本被春滎身上的菊花味兒體香沖昏頭,這時理智才慢悠悠地重新掌控主導權。
他皺眉問道:「這櫥子分明是木頭做的,怎麼會有這麼濃的鏽味?」
「那可不是鏽,是血味兒。也沒啥,我們主子喜歡的玩法比較激烈一點,見點血也是稀鬆平常的,還請程公趕緊選傢伙吧。」
見婀娜多姿的春滎已側躺在床上把玩著手中的訶子,程元振也沒法再忍了,雙手使勁讓櫥櫃大開,卻沒想到裡頭塞滿的東西竟一股腦兒掉到了他的身上。
被斬半的頭顱、被塞得扭曲變形的心臟、遭利刃削過十來回的大腿、零零落落的牙齒⋯⋯
程元振雇來的護衛一共七位,全都在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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