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無雙視角)
我滯於空,妄想那還未到來的,令四哥屈服的那一刻。然而薛彌陀並不打算讓我繼續沉浸在感慨之中,他向前邁出一步,流星趕月,打算用一記看不清殘影的上段斬終結我的性命。
滯空的我理應避無可避,只能吻上迎面而來的劍鋒,皮破肉散,血、油與腦漿噴散,完美地自中線被一分為二。
然而,薛彌陀不曉得的是,我沒有一日落下對下盤的鍛鍊。
比起魁武的男性武人,我肩窄臂短、腰細力弱,單靠鍛鍊上身和畫地自限沒兩樣。因此我耗費無數光陰將臀腿練得結實,只求能早人一瞬踏出步伐,將跨步的力道加諸於劍擊,以求最快速、伶俐地收割敵手的性命。
即使是在沒使用內力強化的狀況下,我的踢擊仍能令有壯漢腰部那麼粗的樹木彎折;雙腿能輕易將豬頭那般大的寒瓜給夾碎……被這樣的我給以小腿夾住向前邁出的右脛,薛彌陀自然面有難色,他眉頭緊蹙,似乎正極力忍受著骨頭被擠壓造成的痛楚。
我沒打算靠這招給予他傷害,只不過是藉此在半空中找到施力點,以薛彌陀的脛骨為軸心旋轉,避開逐漸在我視野裡模糊的劍。
劍消失之時,也是我腦袋旁的木地板被割裂的瞬間──我根本感知不了這麼短的間隔。
腰部使勁,手握鴛鴦劍的我從近乎貼地的狀態勾起上半身,打算以腰力輔助揮劍,劈開打算取我性命的薛彌陀。
也許被我夾得太疼,他方才出手過猛,讓劍都卡進木頭裡了。情急之下他定然沒法順利將其拔出並做出反擊──
也許真能得手?
事實證明我果然想得太簡單,薛彌陀那被我鉗住的右足朝側邊一踹,我的體勢就被輕易打亂,只好順勢躍出一步跳離他的攻擊範圍,才輕巧落地。
手中的劍終於能歇一會兒了。
高手間的激烈攻防總在須臾間發生,我和薛彌陀交手了數回,也不過是尋常人眼皮子眨兩下的時間。
一切本該驚險萬分,對一般武者來說,有幾條命都不夠薛彌陀砍。
然而當接招的人是我時,安然無恙就成了理所當然。
畢竟像這樣命懸一線的對決,我早已經歷了上千回。
「薛彌陀你還真想殺了我呀?出手這麼狠。」我慢悠悠地說道,彷彿事不關己那般有著餘裕。
「這是自然,若想讓老四展翅高飛,唯有在這手刃妳一途。」薛彌陀將烏柄長劍自木板拔出,隨後指向我的顏面。
「呵呵呵……」雖說我連大笑的樣子也很美,但仍以左袖掩嘴笑著。
「荊無雙,妳笑什麼,難道真不信我能斬了妳?」
「雖說你確實殺不了我,但我不是因唾手可得的勝利而笑。真正可笑的是你分明和四哥相處這麼多年了,自稱勁敵,卻全然不懂我對他而言有多重要呀?」我輕蔑地冷笑一聲,嘲弄道:「若他真的那麼想離開我,那為何直到此刻都還呆站在一旁?和你一同對付我也許困難了點,但大可趁你拖住我的這段期間溜走吧?」
「無雙,你我義兄妹一場,我又怎能負了妳?」面色凝重的四哥終於發話了,他的聲調柔和卻充滿意志:「我打算和妳好好談談,望妳成全我,讓我在順利完成三大任務後名正言順地離開易水幫。」
我不以為然道:「方才薛彌陀那劍若我沒來得及閃開,你在那個距離是救不到我的。」
沈輕雲一時語塞。
見狀,我嫣然一笑:「四哥別緊張,我是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厭惡你的。你只不過是低估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罷了,沒關係,我很快就會讓你意識到我的重要性。」
薛彌陀怒斥:「一派胡言,老四,這女人瘋到了這種程度,你還期盼能用言語和她溝通?你不忍動手也無所謂,就讓薛某了結這一切吧!」
在他手中的長劍即將消逝之時──錚!鴛鴦劍因碰撞顫動,發出刺耳的嗡嗡聲,宛如蜂群於忘塵軒內肆虐。
瞪大雙眼,薛彌陀對於自己的快劍沒能施展出來有些錯愕,但不愧是身經百戰的高手,他轉眼間就收拾好心情,甩開我纏上的鴛鴦劍,打算從另一個角度展開快攻。
招式未發,又被毫不猶豫出劍的我給扼殺,在加速前就被鴛鴦劍給按住,動彈不得。
屈辱至極,薛彌陀難得失態地發出嘶吼,用盡全力瘋狂攻擊:「不可能,妳肯定是看不到的,但又為什麼……為什麼能這般把我玩弄於掌間!」
上挑、突刺、橫斬、劍柄擊……他使出渾身解數發動的猛攻,全都在架式成形前被我給看破,用纏繞外勁的鴛鴦劍硬是阻止他使出擅長的快劍。
「呵,這很簡單呀,只要我預判到你所有的招式,在你發力前壓制住你的劍,無論你的劍有多快都毫無意義。」我說的輕描淡寫,但實際上我從未聽聞除了我以外有誰能在實戰上運用這招。
薛彌陀畢竟不是傻子,他趁我談話間偷襲,成功抓到我的「破綻」並施展看不見的一擊──
呵,這我當然也料到了。
向後挪移半步,我同時將這瞬間能動用的所有內力灌注到雙臂,盡可能轉化為外勁包覆於鴛鴦劍上頭。這時再強行阻止薛彌陀出招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只是以最小幅度挪動鴛鴦劍,將其打橫,擺出防守的架式。
烏柄長劍以極高的速度撞上至純之氣,顯露了真身──不出所料,我逮到了劍尖。
我看著花紋鋼在轉瞬間被燒紅、彎折,最後斷裂。
躲閃缺了一截的長劍,隨後跨前半步,我手腕一轉,輕揮鴛鴦劍直取薛彌陀性命──
卻被四哥的劍給擋下。
「無雙,夠了!」他大為光火,眼中滿是對我的責備。
啊……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看著四哥俊俏的臉龐上掛著從沒見過的表情,我不由得想著──
這眼神真棒。
「是是是,四哥就知道欺負我,要是我被砍了會不會救我還真不好說。」我乖巧地將鴛鴦劍收回鞘內,嘀咕道。
「妳!」四哥看來想反駁,但八成是想到方才我對他的諷刺,終究噤了聲。
我見狀笑了笑:「你也老實得太可愛了吧。真是的,這賞你,別難過了啦。」
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沒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就搶先說道:「你想要安穩閒適的農村生活是吧?這有什麼難的,我幫你安排就是了。」
「但無雙……我可還沒完成幫中的任務。」四哥很是詫異,甚至到了沒能及時對我偷吻了他一事氣惱的地步。
「只要少了我刻意阻撓,你早就成事了,所以你就放寬心地去吧。」
「……怎麼這麼突然?」
「呵,四哥是想說『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吧,真讓人難受呀,明明對你最好的人一直是我。」反正他總有一天會懂的,我就不過於拘泥在此事上了,語調一轉,盡可能真誠地說:「四哥,你是很溫柔的人,但如今的世道早已不若以往。在這灰暗時代,每人心上都彷彿懸著一把刀,隨時準備落下。到時誰心軟,誰就更疼。」
「妳到底想說什麼?」
「只是想告訴你,我之所以願意放手,是因為不希望你違背自己的心願,去闖蕩江湖與人廝殺,最終弄得遍體鱗傷。」
四哥聽了我的肺腑之言似乎很是動容,失了平時的淡漠,抓握住我的手,語調激動:「無雙,謝謝妳能夠理解我、願意成全我。」
「……這女人肯定不安好心,老四,你要不再想想吧?」薛彌陀才差點成為我劍下亡魂,這就開始多嘴了。
「老薛,理想生活如今就在我眼前,我有什麼畏縮的理由?」四哥如今面露自然笑容,爽朗地說道:「一開始就是我選的路,這時質疑自己也太不像話了。」
薛彌陀聞言不禁語塞,也只得點頭認同。
「想我的話,隨時歡迎回來找我呦。」我以食指輕輕摳了他的掌心,迅速畫了一圈,然後乾脆地放開。
「無雙,妳呀……」四哥無奈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不和我計較,默默從腰間解下長劍遞了過來:「這劍是師父命人替我打造的吧,現在還給易水幫。」
「我覺得四哥還是留著比較好呢。」
「不需要,若要防身以我一身功夫足矣,我已經不需要劍才能夠生活了。」
「既然有想清楚了,我便不攔你。」我抓過與四哥度過無數光陰的利劍,當劍鞘離開他的手,瞬間,我彷彿聽見劍的慟哭。
那淒厲的哭聲,蘊含被主人拋棄的悲傷,也飽含主人徹頭徹尾都被我玩弄於股掌間的憤怒,亦代表著長劍出鞘便是我人頭落地之時的詛咒。
我裝作若無其事,目送四哥與薛彌陀離開忘塵軒,隨後分道揚鑣。
「我可不會放你隨意亂闖,被不知打哪來的人傷害。折斷你的,只能是我呀,四哥。」
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痛,還有少了我以後會有多難受的。
以方才被四哥溫暖的手給包裹的左手撫頰,我陶醉地幻想著,屬於我和他的恬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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