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娘與嚴肅文學 - 第九回文學少女

第九回

文學少女

這幾天日子，我都過得很憂鬱。以往總是對《文學少女》愛不釋手，現在拿在手上翻了又翻都覺得變味了，不論是吃飯時、沉思時﹑睡覺時；不論是早上還是晚上，只要是一有空間胡思亂想，都會過得很憂鬱。憂鬱的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日，看上去，雨，還是沒有要停的樣子。

可以揚起房間裹灰塵的太陽不見了好幾日。現在，是一些逃避不掉的歌聲；但是相當吸引的歌聲，我不至於感到孤獨。

自從上次在鋼琴室見到加藤老師，就再没有跟她說過話，也再没有勇氣走進鋼琴室。現在她在樂曲的創作上不斷的努力；而我在灰色的雨點中尋找快樂。

借着空閒製作了一個這樣的木牌，上面寫着「文藝部」，繫上兩條鐵鍊，就決定把這個牌繫在「風紀委員」的名字下；那麼這個部室就是「風紀委員暨文藝部」突然感覺到身後面有其他人，轉過身去望看見小早川一聲不吭地站在門口處，就像是被甚麼嚇呆了一樣：

「淺川君……你又在做甚麼呢？」她說

「以後這個部室就是文藝部的部室，請不要連你也阻止我。」

一若腦袋受到衝激，小早川閉上眼晴深深嘆了一大口氣然後才繼續說話。

「……還是我來幫忙，你那個木牌掛錯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大意到連字也會看反……」

但事實是我連大大隻的字也看錯方向，小早川這時迫上了梯子搶走了我的工作。她在我手裏奪去了木牌，然後輕鬆的就繫住了兩個名牌：

「淺川君不用去休息嗎，這個狀態你要怎麼繼續寫作？」

「我要去驗眼晴……還是別了，我怕可能還要驗腦袋。」

扶着門框，我和小早川在極接近的距離中說話。隨即是冰冷寫字檯與空調與小早川投來的蔑視，它們好像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以後的每一日，我可以寫五千字給你。」

托着腮子，她只可以一聲不吭的瞇起眼，對着我無聲的抗議。

「《特雷森文學》的事就先擱在一邊，寫這種文體如果能夠引起人的注意，已經是一種收獲。所以接下來還是做大眾小說會比較適合，就寫一些戀愛故事……什麼都好，只要不再是文藝就可以了。」我說

小早川仍然不動聲色；小早川仍然很冷靜。

「那麼你把『文藝部』掛在出面是為了什麼？」她問

「在『西方文學』的世界才不會有嚴肅和大眾文學的強烈對立，我想多了，文學就是一種娛樂手段。」

「那麼，專注在你的文學世界又有什麼不好。」

「你錯了，你有見過同僚君嗎？他已經決定好了。」

「決定什麼？」

「決定今後不再寫作！」

聽到這様的說話小早川才動搖了，雙眼稍微睜一睜後又把手放在檯上。

「我討厭淺川君你說以後不寫作。」她說

「我不想再當傻瓜，做一個只寫沒人看的東西的傻瓜。」

「我看你是在滿足自己的物慾！」

「……明天寫給你的是輕小說的內容；而且是大眾定義的輕小說，受眾是特雷森讀者和一般讀者。《特雷森文學》的事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當我放下手中的《文學少女》時，我清醒了，真正的清醒了。我記得現實都是醜惡的，有十個詩人這樣說，怪不得我看太陽下山時永遠都覺得很美麗，忘記了太陽有一萬攝氏度，足夠把我溶掉，溶得一點灰都沒有。

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把黃金城同學送去舞蹈室，就在鋼琴室的後面，上課的老帥自然就是加滕。

每個人都說黃金城同學在比賽方面的成就，不如她在外貌上的出眾，其實只要她想要實現的，一個教練；一個特雷森的訓練員就應該去幫助她實現。

在加縢的教授下，她的步履越來輕盈，汗水沿着髮絲的末端而滴下，留意着鏡中的自己。

在旁邊的，是千代王同學，她……盡力了，光是要跟上拍子已經用上全身的力氣，整個動作慢上了半拍。加滕微笑着走出來，有條有理的將每個節拍逐個的解釋給千代王同學，加滕的解釋居然奏效，下一節練習，千代王同學的步履又真的順暢了，她害羞的笑起來，然後又拿出她的「千代筆記」也不知寫了什麼。加滕看到那本「千代筆記」也覺得有趣，也跟着笑起來。

坐在一側的地上，呆滯的看着她們，忽然出現了一張臉，那是加滕一直掛着的笑顏：

「你不能有一秒是不笑着的嗎？」我問

「你不能有一秒說話不像個小說裏的角色嗎？」

我也冷笑起來，加滕說得對。

「我家的馬娘不久之後就要比賽；比賽之後又要登上舞台表演，你不能對她們嚴格一點嗎？」

「這可不能。」

「為什麼？」

「她們的表現很好。」

我也冷笑起來，加滕說得對。

「你為什麼不可以放一些櫈子，我每次上來都是座地板。」我問

「你不覺得座在地上對寫曲很幫助嗎？」

「有關連嗎？」

「沒有，只是感覺上有不同。」

「我覺得我一個人孤獨着更容易寫作。」

「嗯嗯……就是這種感覺，一種深入思考的感覺，果然作家之間就是可以互相了解。」

她摸着下巴裝作自己在沉思一樣，又點點頭認同我的講法。

「你錯了，首先你我都不是真正的作家，況且我不認為你寫的那些戀愛喜劇要動多少腦筋。我寫作時一定會扶着額頭的。」

加滕個子很高，又喜歡彎下腰說話，可能是這樣子顯得比較親近。坐着時也不例外，她低着身子來仰望着我，這是一若燕子點水的微笑，很迷人：

「這是為什麼呢？」她問

「我看一堆字就會頭痛，可況是自己寫的一堆字。」

「淺川君……你有時還真的很有趣。」

「加滕先生！加滕先生！訓練員桑和你說了些什麼。」

千代王同學走了過來，鋼琴室說話聲音特別明顯，而且加滕走來了，這個角落那就更加顯眼：

「淺川君他……他對小早川說了很過份的說話，可是現在又很後悔……」

「笨蛋淺川！」

黃金城同學每次說話都很中肯，實在想不到任何句子反駁。

「所以呢？你又說了什麼話。我本來就好奇小早川小姐今天不在這裏的原因。」她說

黃金城同學把整張面靠近過來，把窗隻的光都給蒙蔽了，隔斷了房間裏最後一絲的安全感。

「我只是說我不想再當個傻瓜。」

（實際上我說了令更她傷心的說話）

「就這樣？」

她的表情變換得很快，吃了一驚把眼晴睁得很大，搖着尾，完全不相信我講的話。

「嗯？加藤先生，他説的『傻瓜』是指什麼？」

「淺川君……我說出來也沒有關係嗎……？」

「沒關係。」

加藤開口說話時，我看見一個個文字掉出來；看得見「委屈」兩字；看見一群人；看見我是沒有同理心；看見在天臺抽煙；看見自己病了……把所有稿紙撕碎：

「還是求求你，不要說。」我說

「其實也是我瞎猜的，對不起呢淺川君……下一節課要繼續了喔。」

「我看上去真的有那麼失落嗎？」

她們兩個失落得連耳朵都垂下來，要不是加滕在這裏她們根本不可能集中精神練習。還是研究網絡文學與輕小說是如何寫作，這樣做我的心情會比較好過。

翌日，在文藝部見不到小早川。

工作閒餘之間，在25x50=500的原稿紙上揮灑，內容上要考慮各特雷森訓練員喜歡看的「劇情」：首先要從別的世界「穿越」而來，書名就叫《我，穿越到香港又逃跑至特雷森》；然後他一定要有過人的才能，比方說是香港賽馬會著名的馬娘訓練員；然後他因為被同僚排擠，在香港每日要過着百口莫辯的苦日子，然後低調來到中央賽馬娘訓練中心學園，重新開始生活。實際上他不是自願前往特雷森；而是理事長看中他的才能再「暗中」邀請他的；然後整座特雷森只有這個訓練員擁有「正常的戀愛觀念」；然後每個馬娘對他都有好感，在那裏他是唯一一個隊伍裏，破例擁有七名馬娘的傳奇訓練員。入學第一日，一個曾經拿下國際一級賽「日本盃」的訓練員與他的馬娘對他發起了挑戰；然後輸得體無完膚，得知對手是傳奇馬娘訓練員之後，馬上跪地求饒；然後把他收編成手下；然後重新建立人際關係網，挑戰特雷森幕後黑幕……

我記得，這叫做「種田文」是網絡文學。一部作品得以三十萬字起跳。

（我不可以再寫任何和文藝相關的文章，若果要在現況的同人圈子寫作，就不可以端出像《文學少女》這類的輕小說；必須是《逃跑至特雷森》或者是《初戀前的片刻》這類作品才會有讀者欣賞。）

爬格子是一件苦差，寫完今天的份量後滿手是振筆時的手汗，稿紙上沾上了汗；而我的手腕又沾上墨水；文學不見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作家不見得是一份光彩的工作。實在是苦了要寫類型作品的作者。

當我抽出稿紙站起身時，發現審稿的人己經不在，只剩下我和一只窗在自言自語：

「外面熱得不得了，已經有中暑的感覺。」

沒有了審稿的人我的文章又可以寫給誰看。

把稿紙收起，起身，敝開門發現青竹回憶在門口站着。她依舊拿着那把竹刀，握着拳頭一副在運勁的樣子；可是卻擠出憂鬱的表情，似乎有很多話想跟我說；但是又不願講出來。我就站在文藝部的門口一直等，等她擠出了一行眼淚我就開始覺得內疚：

「別哭了。」

她低着頭，一聲不吭的像極了她的訓練員。

（她現在，是用什麼樣的心情恨着我？是因為我半途而廢的心態而恨着我嗎？是以為我不想再見小早川而恨着我嗎？是因為我該投放更多時間在她們身上嗎？是因為我根本不應該把重心放在小說上嗎？是因為我應該和其他訓練員一樣，只追求一個馬娘的某一面，而不是一個「完整」的特雷森？是因為我應該寫有人看的；而不是沒人看的嗎？是因為馬娘同人文只能有一種類型嗎？是因為……是因為。）

（放棄了。只有怪文書才是出路。）

「小早川的事情，你還是回去吧。」我說

「淺川先生……為甚麼你每次都是這樣冷漠，你之後還打算拋棄黃金城和千代王同學嗎？你為甚麼不拿出一些覺悟！」

我確實難以想像，青竹回憶會為比賽以外的事情而啜泣。她只可以用一隻手臂去擦拭忍不住的眼淚，那些拭不掉的就滴到了地上：

「小早川姐她……她說那本文藝雜誌她打算一個人寫下去。」她說

「你說《特雷森文學》吧？你叫她早些放棄。」

（那個笨蛋！那末比賽的事就不用管嗎，而且根本不會有一個訓練員會向《特雷森文學》投稿又或是關心。那個笨蛋不可能顧及得了兩件事。）

「就算是這樣還是請你回去，我已經不會再管這類事情。」我說

青竹回憶聽到我的說話之後，反而咬緊了牙，面上有很清晰淚痕；但是眼神充滿了鬥心。她是為了傳話而過來的，不過我已經放下對小說的期望。

「淺川小鳥遊！叫上黃金城同學過來，我會和她分出高下，拿出覺悟吧！」

青竹回憶悲傷的用竹刀指着我，鼓起了要打倒我的勇氣。

你說，你跑贏了我，又證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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