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你有溺壺......」
「......我的壺......滿、滿了......」
慧光單薄的身軀,由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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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掩面,「這幾日,阿師們交代的事多;我、我白日裡起得晚,我那個壺......乍得空清洗......」他越說聲越細,近乎要把聲音含在嘴裡似的。又忙急道:「師兄,你快別說了!先把你的壺借我用用——」
「大寶......溺壺是私用的貼身什物,是能隨意出借的麼......」慧光感覺到自己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大寶或許糊塗,可他心底明白——私授溺壺可是糊塗事;若叫堂主知曉他從了大寶的意,兩人定要喫上一頓排頭。
饒是如此,慧光腦海中卻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種種大寶實在憋不住後的畫面......
「走,去淨房!」
他猛起一個激靈,攥緊大寶搭著的小爪子,就要起身;卻被大寶原地按捺下。
大寶哭喪著臉嚷嚷道:「不要!我就不出去!我——」
語未竟,嘹亮的呼嚕聲,自背地裡猛烈響起!
「齁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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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當即一個瑟縮!見是睡著的師兄翻了個身後又接續磨起牙來,方才放下高懸的心,心照不宣地放輕各自聲響。
大寶壓低聲音委屈巴巴道:「屋外恁的黑......我在家時,我阿婆說過,說母夜叉都是半夜裡藏在暗地等人喫的......我若出屋,定會被喫;我才不要出去!」
慧光原是想不明白——師弟平日裡麼......雖說人是懶散些些......卻也不是好使歪腦筋的性子,緣何想出私授溺壺這等不正經的法子?直至大寶一口「母夜叉」、一口「等人喫」,這才回味過來。
想他二人日前被使去淨行塔院灑掃。大寶被壁畫上青面獠牙的鬼差驚嚇,當下臉色已算不得好......
——師弟做這許多,莫不是還怵著那幅地獄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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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光恍然大悟。「大寶,沒事的。咱每是寺家,佛壇裡裡外外尚且供著三十五尊佛菩薩,不怕鬼的。」他好聲好氣地安撫道,期望大寶心口的恐懼能藉此平息。
「就不去!橫豎師兄不顧我,大不了叫我直在被窩尿溺!」大寶把那床蘆花被劈頭一蓋,心意甚是堅決。
慧光滿心盤算著當如何好好開解大寶;見大寶兀是耍賴,也不與他著急。
「大寶,你莫生閒氣。」他擺了擺手,「師兄以前麼......聽其他師兄說過,有小童子像你這般夜裡禁不住的,然後麼,便......像你說的那般......唔......最後叫堂主當著一干童行面前嚴訓一頓不說,又罰去抄寫過十遍《沙彌十誡經》。」他掐著指頭約略算了算,「我記得一篇經麼,約莫有二百八十八句罷?那十遍麼——」
語未竟,卻見大寶掀開被衾騰地起身。
慧光一時啞然。
「師兄恁地不起?」大寶扯過自己懸在架上的衣物,巍巍顫顫穿戴上。「師兄說得是,咱、咱每是寺家,不怕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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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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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光把著盞提燈,臨去前依例朝著通舖的方向自顧自報備道:「師兄,慧光要帶大寶師弟去往流廁院了。」
回應他的依舊是一串細碎的呼嚕聲。那個倒臥榻上的師兄不知何時已呈現"吉祥臥"的姿態,仍是睡得那般安詳。
「快!當真要憋不住了——」大寶扭捏著身子忙不迭催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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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伽藍,慧光打著燈,大寶打著顫,二人魚貫地走在石板小徑上。慧光在前頭領路,大寶在後亦步亦趨,唯恐一個腳步落後便會被撇下似的。
法空寺雖非官設的寺院,創立時亦是本著伽藍七堂的架構建成;寺家以占地的中心為軸,依佛殿、法堂、僧堂、廚庫、山門、西淨、浴室之名目設立殿堂與別院;七堂呈"回字型"櫛比鱗次地陳列開來,並井然有序地將整座伽藍四面合圍。
童子常住的童行堂雖位在寺家西側最裡端的角落,地處偏僻,然離淨房所在的流廁院卻也最近——出童行堂正對著的第一間偏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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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之下,夾道樹影幢幢,枝葉婆娑作響。
雖說是寺家的童行者,到底年歲尚小。浸淫在黑夜的詭譎氣息下,兩小童子不自覺皆屏氣凝神,饒是一小段路,亦是不由得走得戰戰兢兢。
——驀地,二人跟前猛然竄出一道矮小的影子!
「嚇——!!」
慧光與大寶被嚇得渾身緊繃,當即僵立原地。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LP2lYR3XP
燈火照明下,只見攔路的僅是一只毛色赤黃的野狸貓。
「是......是貓啊......」慧光囁嚅。
「嘶——」
那只野貓弓起身子,豎著眼朝慧光嘶叫了聲;旋即後腿一蹬,便跳進邊上的幽深樹影間。
慧光愣愣地目送著那只同樣受了驚的野貓翻過牆頭逃竄去,才想起合該領著大寶繼續前行——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般的慘叫驟響!
「大、大寶?你恁地?」
慧光回身探去,見大寶直打著顫,手指向那只野貓逃去的另一邊上。
小徑邊上樹影扶疏,他指著的,是一棵合抱的柳樹——燈火照去,柳樹下看似一片空空蕩蕩。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6qexvej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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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光不解,又持燈朝大寶照去;卻見大寶張著嘴哼哼唧唧,同時胯下的衣料顏色越益深重,站著的地上尚且濕了一攤......
——慧光愣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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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間,變幻莫測,叫他不及細想。
慧光當下再顧不得其他,「大寶,快、快回神啊!」他焦急地朝大寶臉上不住拍打!
清脆的拍打聲,一時迴盪在深夜的石板徑上。
「師......兄......」大寶摀著紅腫的臉皮,悠悠回過神來。「鬼、鬼來了!有鬼!真的有鬼——啊啊啊啊啊——」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哇啊啊啊啊——」淚水霎時像兩道小瀑布似地,從他兩只瞇縫小眼噴湧出來,「我不做小師了!我要歸家——要歸家——!啊啊啊啊——」
慧光不自禁咽了口唾沬......
——方才師弟手指比劃之處,他探過的,分明除了樹影之外......隻影全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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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見大寶說得煞有其事,人且哭得慘烈,叫慧光不由得想,憑手裡那點子豆大的火光,照明的範圍到底逼仄......
一時之間,他又無法斷定那棵柳樹之下是否真個藏有大寶口說的鬼物,更加不敢再多瞧過去幾眼。
大寶尖銳的哭嚎聲刺得慧光雙耳生疼。一股子令人膽顫的寒意,同時自腳底湧現直衝他天靈蓋去。
慧光頭皮發麻,緊繃的心臟難以自持地突突亂跳。
他腦中思緒紛陳,饒是各種不著邊際的臆想妄自飛竄,卻兀是想著合該先安撫下哭哭啼啼的大寶。
慧光張了張嘴,正想說些甚麼。平地飄來一聲輕笑,卻騰地打斷他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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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夜半三更人靜時,佛也叫人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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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光不自覺向那笑語的由來處看去,當即便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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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地裡,憑空飄浮著一張帶著陰翳的灰敗面孔。
饒是那張臉皮子離他與大寶二人尚有段距離在,慧光從那張黯淡的臉上,卻兀是能看出即便是處在濃重夜色之中,也掩藏不住的駭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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