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多一分幫助,總是好事。」螢眨眨雙眼,低頭道:「假如訂立虛假婚姻,媿家協助我及家父離開獨孤家,那麼我也願意貢獻力量,讓皇帝隚下成功連任。」
八和國每任皇帝,由八個皇族世家中,晉升為永華者競爭選拔,並且由皇族及貴族的千金投票決定。每一屆的任期為一百年,屆滿時最多可以續任一屆。
現任皇帝媿卯月,於九十年前登任為帝。十年後,便得面對連任問題。要是競爭失敗,皇帝寶座便會落入他人手中。
螢長居獨孤家中,很難接收外界的情報。對於皇族內部的鬥爭,卯月的挑戰者等等,完全一無所知。然而十世轉生,在別的世界得知不少權力鬥爭的事件,加上在這邊世界閱覽過無數歷史演義話本,其中不乏無數以八和國歷代皇帝爭權奪利的故事。
姑勿論演義話本中,究竟有多少是史實,有多少是虛構。創作不可能無中生有,既然演義話本會安插那樣的劇情,便證明這邊世界肯定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才會有人融入創作之中。
談判,就要投其所好,提出對方需要之物。螢大膽推斷,卯月理應面對同樣的問題。那麼只要自己主動投誠站隊,理應可以搏得支持。
「螢小姐說要支持我?試問何德何能?妳能幫上甚麼忙喔?」
卯月對於螢的提議,可是無比輕慢。
「想要爭取連任的話,我已經與二十六個貴族取得共識,他們明言舉家支持。再加上中立的貴族,我的票數應當足夠。那怕是妳連同整個獨孤家加起來,也沒有必須結交的需要。」
多一分幫助?有啥用呢?
成大事者,抓的是大局,才不拘小節。
除非螢是一位足以匹敵一個家族,能夠扭轉時局的關鍵人物,否則充其量也就只是一個普通人,根本攪不動多少氣候。
螢頗為苦惱,嚴重缺乏這邊世界的情報下,她連來屆卯月有何潛在對手都不清楚,自然不可能像孔明那樣,滔滔不絕的分析時局利弊與將來發展,提出讓人信服的理據。話說回頭,一位活在沒有網絡,遠距離通訊手段匱乏的古代人,憑甚麼能夠掌握中原各地各家情報,精準指點江山呢?要說沒有開外掛,螢可是絕對不相信。
十世轉生,經驗豐富的轉生者,只因為從小困在高牆之內,導致無法掌握外界重要情報。空有智慧與口才,亦無從於皇帝面前發揮。
要不要再展示多一些技能?
螢只是思索半秒,便果斷放棄。
一來這樣子無異不斷獻媚取寵,搞得好像好需要對方的合作般,於談判中無異置自己於下風之中,讓對方有理由獅子開大口;
二來她前幾世修來的技能,有些是迴異於這邊世界的常識。比方說,練氣、修真、魔法等等,事後解釋內容詳情,會非常麻煩,甚至徒增不穩定的變數。
知所進退,適時有所保留,也是談判的一種技巧。
螢沉默下來,風很想說點甚麼,可是對上卯月的視線,便不敢再多說,乖乖交給母親來決定。
卯月瞧出螢已經拿不出甚麼有利的籌碼,或者說,這傢伙還保留了一些未知的籌碼,沒有完全拿出來。
對於螢坦白其天賦詳情,卯月自然不會百分百取信。她更加好奇,到底是誰給螢勇氣,拿出此等毫無吸引力的籌碼,大膽向自家愛子提出荒謬的虛假婚姻契約。想要挪用皇族的力量來支持她的荒唐計劃?也不惦惦自己幾斤幾兩!
螢沒有說話,卯月也沒有說話。整個房間,陷入沉默之中。連窗外的蟲鳴聲,都格外刺耳。
「母親大人……」
風終究忍不住,小聲提醒卯月。不管是同意與否,至少表態一下。卯月點頭,揚聲道:「時間不早,螢小姐姑且留宿於宮中,待明天再議,何如?」
「行。」
螢沒有拒絕的權利。
何況皇帝沒有一口回絕,顯然尚有轉機。
卯月吩咐外面的僕人,為螢準備客房與晚膳,然後揮袖示意風及螢雙雙退下。風也不敢多問,他朝房間黑暗處打量一眼,便領着螢先退出去。
螢跟在風身後步下階梯,風回頭看見對方落寞的表情,好言相勸道:「母親大人沒有一口回絕,證明她尚在考慮中,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個我當然知道。」
風眼珠子轉一轉,他差點忍不住想要說點甚麼,可是最終還是努力憋住。螢低頭望向階級,分神思考方才的談話,並未有注意到風的表情。二人連同僕人無言下樓,離開明道堂。外面已經有另外一位皇宮僕人,主動趨前向螢行禮,表示帶她去下榻處。風不放心,也一併跟在一起走。
卯月仍舊坐在原位,一動也不動。眼前的燃石明滅晦暗,映照着她複雜的眸子。
房間左右暗處,有兩個身影步出。茶几移位往外推,地板翻起,亦有一個人影爬出來。
「無論看幾多次都無法否定,風兒和螢寶真是一對佳人呢。」
「不久將來他們就會兩情相悅,變成歡喜冤家了。」
「早就說出螢是很厲害的人,對『我』的未來很重要,為何『我』總是不聽啊!」
三個身影,其容貌身材,俱與卯月一模一樣。四人唯一的分別,只有穿着及髮型不同。
「沒辦法呢,『我』就算是『我』都不信任。」
「這個缺點真是麻煩。」
「明知道很麻煩卻又不願改善呢,那怕十年後都是如此。」
三位女生一個墟,她們吱吱喳喳聊起來時,坐着的卯月率先受不住:「夠了!給我住嘴。」
「『我』叫『我』住嘴啊。」
「沒辦法,畢竟這個『我』才是本體。」
「『我』都不聽『我』的話,乖乖接受螢寶;那麼『我』為何要聽『我』的話,乖乖閉上嘴巴?」
「對喔,沒有螢寶,十年後『我』便死定了。」
「『我』想死的話,麻煩不要連累『我』。」
三位卯月不分尊卑,那怕皇帝開口,都沒有聽進去。
「皇帝隚下……我覺得不妨同意獨孤螢小姐的提議。」
一直默默站在卯月身後的女子,幽幽的吐出一言。
「我以為慕蘭會反對的。」
穀梁慕蘭,為正一品的首席隨身侍衛,皇帝媿卯月最貼身的保鑣。剛才會面時,她可是一直用銳利的雙目,牢牢盯住螢。卯月原先以為,慕蘭同樣不喜歡那孩子。沒料到此時此刻,會開聲支持,頗為意外。
「如果正常來說的話……」慕蘭頓一頓,望向另外三位「卯月」,再向在座的卯月回答道:「十年時間太長,我們不可能等到那時再驗證真偽。但是『未來』的皇帝隚下向來所言,從來不曾有錯。我覺得她們不會為愚弄我們,而與螢合作欺瞞。還有……還有……」
「還有甚麼?」
「還有……退一步而言,十五皇子與之訂立婚約,不管是真實抑或虛假,我們都有辦法單方面撕毀,事後根本不需要背上任何代價。一旦發現螢小姐有任何不軌企圖,我們定然可以先發制人,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慕蘭意有所指,卯月幾番思索,一揚手,眼前三位「卯月」紛紛如夢幻泡影,身姿轉瞬淡化消失。
「……算了,吩咐廚房上菜,我們先吃飯吧。」
「是。」
明道堂三樓那一抹光亮,持續至深夜尚未熄滅。無人知曉卯月與慕蘭,究竟討論甚麼,討論多久。
螢則是隨同僕人的步伐,帶到附近一處名叫珀麗海的湖畔處。據風介紹,這處是皇宮中三大湖之一。其中北方湖畔一帶,修築有一整掛雅舍。
若然是白天過來,從陽台往湖面望去,一排排的楊柳垂掛在水邊。輕風吹過,柳絲輕拂水面,發出沙沙的聲響。獨有一座小島,停駐在湖中心。隱約可見上面特別修築有一座小小的雅舍,古樸的屋瓦在藍天下點綴一絲靜謐。正是風光如畫、生機盎然,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當然如今夜幕低垂,平靜的湖面倒映皇宮的燈火,仿佛無數金色的蓮花於水面上搖曳生輝。加之天上三顆盈虧不一的玥陰,在薄雲後透出淡淡的玉光。伴隨萬千閃爍寶石共舞,為這片湖畔增添了幾分神秘與浪漫。
螢點點頭,心想難得有機會進宮下榻,明天定然早點起床,絕不會錯過陽台外的好風景。
風確定螢安頓妥當,留下兩位女性僕人打點後,亦抽身告辭。在回去的路上,風的心情甚好,連帶步履都變得輕盈。
「未來的『母親大人』說,我們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雙方兩情相悅,十分登對。怎麼今日初見,印象截然不同?莫不成要日久交往,才會改變態度嗎?」
想起「現在的」卯月對螢沒有半點好臉色,風頓時感覺有點胃痛。他深明自己母親多疑,連「自己」都不願信任。若然不准二人訂立婚約,則如何是好?
「母親大人真的不明白,螢是多麼與別不同的女孩子。竟然不想對我阿諛奉承,要是拒絕她,上哪找如此有意思的人?。」
不多時僕人為螢呈來晚餐,同時表示已經派人前往獨孤府上,告之螢留宿於皇宮中。
螢根本沒有把那邊視為家,更沒想過要告訴獨孤家的人。從小至大的各種霸凌欺侮,早已沒有所謂「家」的概念。尤其是身為轉生者,雙方更像是同居一處地方的人而已。如同完全破碎的瓷器,無法修復。反倒是皇宮中人自作主張,代為傳告。想像瑾及桔梗得知她居然留宿於皇宮中,肯定氣急敗壞。
今天一事不難想像,她們原先想設局坑害自己。萬萬料不到會順水推舟,協助螢與十五皇子攀上關係。
——時至如今,螢仍然蒙在鼓裡,不知道「十五皇子」實為十七皇子。
不過無論是十五皇子抑或十七皇子都沒有太大分別,「螢入往皇宮」的事實依然不變。桔梗作為獨孤家的掌上明珠,從小便被灌輸了高人一等的觀念。一旦得知螢比她更早一步與皇族接觸,肯定心生嫉妒與不滿。至於螢在皇宮一個晚上會做甚麼事呢?諸如此類,便任由瑾及桔梗自行幻想。最好是胡思亂想,導致晚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
宮中提供的晚膳,仍舊是六盛。即使是簡單的青菜,也特別香甜爽脆,不知道是用了甚麼手法烹飪。飯後兩位女性僕人服侍螢沐浴盥洗更衣,一下子教她體會到,貴族應有的生活。
要是可以的話,一輩子長住都不成問題。
她坐在白色的床鋪上,再次打量這間陌生的客房。區區客房,擺設比沒落的獨孤家更豪華。推窗往凝視夜空,習習涼風送進室內,更添半分寒意。
倒臥在床上,如今螢只能安靜等待,卯月的最終決定。直至最後,她都未能從對方的表情,判斷談判是否成功。考慮卯月拒絕她與風訂婚,還是腳踏實地,考慮在沒有皇族支持下,平安脫離獨孤家的計劃。
——好吧,也就是原本的計劃。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把皇族算計於其中。只是今天僥倖遇見「十五皇子」,對方忽然提出入贅的想法,才趁機牽上頭。
「不管是哪邊世界,當權者都是一群麻煩的人物啊。」
螢自問活了十輩子,還是不擅長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套路。直來直往用戰鬥解決問題,才更加得心應手。
「有云一入宮門深似海,入贅皇族,免不了與權謀打交道,好麻煩。」
從頭至尾,螢都沒有想要繼續跟風走下去,故此才強調是「虛假」婚約。憑螢的本領,一個人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根本不難,難的是父親。里斯這傢伙,沒有螢的照顧,肯定會變成廢人。想讓父女完好無缺離開獨孤家,在外面正常生活,只得借用皇族的力量,打家族中人的臉。以獨孤家目前的力量,面對皇族訂立的婚約,自當不會萌生違抗的主意。必須讓獨孤家的當家徹底斷絕念想,才能拿回個人自由,與父親一同離開。
想來想去,最終還是閉上雙眼,舒服地睡了一覺。直至翌天侵晨,身體自動睜開雙眼,迎接第一線的晨光。
過去在獨孤家,每天太陽剛剛浮現,便得起床打理家務。螢站起身,望望陌生的客房,才想起自己如今身處皇宮中。仔細聆聽,沒有人對自己下命令,也沒有人催促她去工作。機會難得,當然倒頭仆倒回床上,繼續好好享受睡眠。直至不知道甚麼時候,留下來服侍她的女性僕人敲門,螢才再次睜開雙眼。
「現在是甚麼時候?」
「獨孤小姐,現在是八時了。」
這邊世界,一天有十六小時。由於沒有便攜的時計,而且生活節奏慢,並沒有準確的「秒」概念。
「獨孤小姐,早膳已經備妥。」
不是為別人準備早餐,而是有別人為自己準備早餐。螢有點感動,作為獨孤家二小姐,她可是從來沒有享受到如此服務。
僕人主動為她整理床鋪、盥洗更衣、梳理長髮。這種體驗過於夢幻,讓螢有點難以適應。
「未知獨孤小姐,想要哪款髮型?」
為長髮弄造型時,僕人詢問螢道。螢總是覺得現在一切如夢幻泡影,而且不管卯月同意與否,事後回去獨孤家,免不了遭受那對母女的刑罰。思來索去,決定要編一個「死亡髮型」,事先為自己立旗。
當然對這邊世界的人而言,壓根兒不懂甚麼叫「死亡髮型」。螢簡單比劃說明,讓她們理解,遂細心編成蓬鬆的三股麻花辮,斜搭在左胸上。
吃飽早飯後,依然沒有任何傳召。螢不敢也不能隨便出外走動,索性坐在陽台,觀賞珀麗海。誠然此湖湖面甚寬,但不可能會誤以為海,看樣子命名的人完全是亂來的。
感受美景,融入其中。調整呼吸,與自然同步。
一旦有空餘,螢便會像這樣子,進入凝思養氣。此乃過去在一個修真的世界中學習的修煉功法,後來歷代轉世,都不忘疏於鍛鍊。只是在不同異世界中,自然保存的靈氣高低濃淡不一,影響螢的修行。
這邊世界的靈氣不多也不少,足夠讓螢修練,卻難有大成。儘管不是理想的修真環境,但是螢依然憑藉這套功法,讓自己進入築基初期。那怕遇上危機,都有足以自保的力量。
終於在十時後,有僕人來珀麗海傳言,宣螢覲見皇帝。螢百般緊張,卻還是畢恭畢敬,跟在僕人身後。這次與昨天不同,終於可以乘舡代步。
螢坐在內部軟座上,兩位僕人乘在外面硬座,另外宣旨僕人負責駕駛,四人穿過幾道宮門,來到一處花園中。螢在舡中悄悄打量,對四周無比陌生,看樣子又來到一處不認識的地方,不由得感嘆皇宮真是比想像中更大。
「參見皇帝隚下、十五皇子。」
卯月、慕蘭和風,已經先一步齊聚在這座花園中間的涼亭內。螢看見三人,第一時間行禮。因為低着頭,沒有注意到卯月的眉毛蹙起、慕蘭嘴角微歪,還有風努力緊抿着嘴唇。
卯月懶得說廢話,直入正題:「經過一晚思量,我決定同意螢小姐與十七皇子訂婚。」
「謝皇……呃?」
聽到卯月同意,螢高懸的心兒終於放下來。下意識道謝時,轉瞬發現有問題。
訂婚的不是十五皇子,而是十七皇子?妳這個糊……
「皇帝隚下,是不是搞錯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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