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天早上,瑾便派人傳召螢過去側廳。那怕傳話的僕人甚麼都沒有說,她都想像得到母親要敲打她,為桔梗安排妥當。
「早安,母親大人。」
雙方明明是有血緣關係的母女,螢亦是從對方肚子走出來,可是瑾非常討厭螢。尤其是螢那頭雪白如銀的長髮,在獨孤家——不,在整個八和國,都相當顯眼注目。每次見面,必然勾起自己與那位西戎人的一夕巫山,均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以圖抹煞那段黑歷史。
理所當然,在出門前抽取回罪孽值,把自己的臉變回昨天的樣子。
聽到螢恭敬請安,聲音鑽入耳孔中,再望望那張腫脹如豬的臉,便莫名有一股惱人的火氣上湧。瑾面有慍色,喝令螢跪下,故意傲視道:「明天就是男子會,我要妳跟隨桔梗過去。」
「螢知道。」
昨天女兒說了一遍,早上母親又再說一遍,難不成她們以為螢腦子有問題,沒長記性嗎?
「明天必需聽從桔梗安排,萬勿失了禮數。」
「螢明白。」
不管瑾說甚麼,螢都是點頭稱是,懶得跟她說三道四。即使如此,瑾還是不滿意,總覺得眼中有刺,一直隱隱刺痛。
「哼,現在妳說甚麼都可以。像妳這樣的廢物,出門在外只會給家族蒙羞!」
螢默默低頭,心想還不是母親的錯,沒有讓她接受貴族女子應有的教育。倒打一耙,混淆是非,真是爛人。
事實上瑾真的不希望螢步出獨孤家半步,可是桔梗說出一個能夠在男子會上驚艷四座的絕活,而且希望趁機會狠狠讓螢出醜人前。禁不住愛女幾番央求,瑾問明表演詳情,反覆思量箇中細節,姑且點頭允許。
「無論如何,桔梗一定要攫取皇族子弟的注目。要是明天有任何差池,後果自負。」
「螢保證,絕對會乖乖聽從大小姐的吩咐,不會做出多餘的事。」
「哼,妳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儘管沒有受過教育,也沒有出過家門見過世面,可是螢卻是轉生者。二世為人,經驗豐富的她,自然知道瑾在打甚麼算盤。把獨孤家的未來全部梭哈在桔梗身上,務必要讓她成就大事業。除去入朝為仕外,如果可行的話,與皇族男子進一步結交,取得更多支持,好榮宗顯祖,丕振家聲。
「桔梗是我們獨孤家的希望。如果妳敢讓她不好過,我也會要妳及那廢物更不好過!」
「那廢物」當然是指里斯,亦即是螢的生父。
「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為了桔梗,我都不會讓母親大人失望。」
「我倒要看看妳這個賤種,是不是只有一張嘴。」
對於瑾及桔梗的圖謀,螢暫且沒有特別的想法。畢竟她並不認識皇族,何況皇族男子究竟是否良配,亦無法估量。那對母女愛上就上,只要別在發生麻煩後推螢出去當替死鬼便行。
說了一番冗長又無聊的廢話後,瑾才注意到螢的右手腫大難看。然而她心想與己何干,擺擺手就叫她退下。事實上經過一個晚上後,右手傷患處已經沒有最初那麼痛了。因為右手受傷,整個下午工作都極為不便,惹來不少人的嘲笑為難,白白承受不少白眼。由於一直被各種各樣的欺凌,讓螢的罪孽值蹭蹭蹭的往上漲,不禁抿住嘴巴偷偷笑出來。
男子會當天,桔梗生怕有意外似的,早於九時前便派人過來,幾乎像是押送囚犯般,把螢帶去庭院一隅。作為今天的「女主角」,桔梗早就帶同無數僕人站在最前。螢偷瞄後方,似乎還有好幾位獨孤家族的適齡女子,想必也會隨行出席。
獨孤家中還有無數人生有女兒,大家平日或多或少都飽受瑾及桔梗的冷待欺侮。縱使瑾三申五令,要全體一致支持枯梗。可是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真意襄助,有沒有人背後使小動作,便不得而知了。
「進去。」
「進去哪兒?」
甫見面後連客氣請安都沒有,桔梗便像主子般,手指指向一個木箱子,叫螢自己爬進去。螢不是白痴,故作聽不懂後,桔梗直接吩咐僕人動手。螢被四位僕人強行押住手腳塞進去,然後迅速蓋上,用釘子牢牢封死。箱子設計十分巧妙,空間計算精準,只許螢屈膝蹲身,無法任意伸展身體。
「梱包少女嗎?太瑟了。」
把可愛的美少女封進箱子內進行禁錮,對某些族群而言可是最佳觀賞用家具。不過這個箱子六面皆是厚木板,加之人在其中手腳屈曲難以伸展發勁,外面又添加木板及鐵釘牢牢封死,根本不可能輕易破開逃走。
桔梗看着十分消氣,故意對箱中人說:「靜靜待在入面,不准發聲,知道嗎?」
「知道。」
「把箱子抬上舡,與其他貨物擺在一起。」
「是。」
四周僕人得令,真的把囚禁螢的木箱,與其他行李,一併堆壓在一塊舡上。
舡是這邊世界常見的載具,造型類似小舟,底下裝嵌有颱石。同樣用定石觸發啟動,自然會生出猛烈的風力,讓舡離地而飛,概念就像飛行車那樣。
說起來十分慚愧,螢從小至大,也就只是遠遠見過舡。平常是收納在獨孤家的倉庫內,家族中人出門時便駛出駕乘。沒想過平生第一次乘坐舡,竟然是以貨物的姿態,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也罷,對某些族群而言,這是獎勵。」
螢並非自我解嘲,而是真心這樣想的。身為重生者,心智年齡比桔梗更要年長,有甚麼事是未曾遇過。像這樣子的「欺凌」,無疑就是過家家酒,一點兒都不在意。
出於安全起見,提防任何突發事故,她還是發動天賦,把臉蛋還原漂亮美白,右手背發炎的腫塊消除。扭扭右手腕,不再疼痛,人也變得輕鬆。雖說消費了一定的罪孽值,可是像如今被囚禁在箱子中,也在持續增加罪孽值。一減一加,算起來應該是有賺。
桔梗乘坐在另一艘舡上,那是載人用的舡,裝潢布置十分華貴。人坐在軟墊上,隨行更有僕人奉上茶水鮮果,搖扇消暑,才不像螢悶熱得渾身發出臭汗。至於獨孤家其他女子,自然沒有一人一舡的優待。她們多數與其貼身僕人,共乘於其他舡上,跟隨大隊行駛。
「大小姐此招甚是高明。想必那位賤種,現在肯定痛哭流涕,悶昏過去。」
「也有可能一時忍不住,直接在箱中解決呢。」
「那麼箱子豈不是很臭?」
桔梗身邊的僕人都是年青少女,大家對於螢的處境毫無同情,更主動嘲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桔梗同樣微笑,然而眉間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慮。微微扭頭回眸,通過張開的木窗,窺視後面載貨的舡。
那位賤種,絕對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扳倒。
從小至大,對她施加各種各樣的刑罰。像是跪坐、抽板、夾手指、拔指甲、拔頭髮、鞭打……好幾次打到滿身傷痕,只剩下半條命。然而過一段時間,便像沒事人似的恢復正常。因為太邪門,瑾及桔梗不得不思疑,是那個「亂碼天賦」在搞事。
八和國中,凡滿十歲的貴族女子,即步入「初華」。皇族會授予一枚輪華,如同寶珠般,融入女子的額中。這枚輪華不僅是身份的象徵,更是一種神秘的力量之源。它會喚醒體內的潛能,覺醒各種各樣的「天賦」。
這些天賦各有高低,強大的天賦可以移山填海,輕鬆殲滅一城一國。皇族及貴族女子,獨享這份超能力,成為社會的中流砥柱,遙遙掌控天下。
然而,這份超能力並非所有人都能擁有。只有皇族及貴族女子才能獲得輪華,這也意味著她們獨享這份特權。而獨佔輪華生產技術的八家皇族,更是主宰六十四家貴族。這種無形的力量使貴族自發跟隨,不敢被剝奪這種特權。
簡而言之,八和國的社會結構呈現出明顯的層次性:皇族控制貴族,貴族控制百姓。藉由輪華覺醒天賦,讓女性力量遙遙凌駕於男性之上,使之維持女尊男卑的局面。
獨孤家最近幾代的女子,都只是覺醒到普通、平庸甚至垃圾的天賦,無助於仕途,未能提升官階,連帶家族影響力也一步步衰弱。故此桔梗覺醒「戰神」這個超一流天賦時,可謂舉家騰歡。本人也覺得,只要持續鞏固及強化天賦,立下更多功勞,將來必成大器,惠及整個家族。
她的未來,就是獨孤家的未來。
偏偏在這個未來中,出現一個不明變數。
——獨孤螢,以及她的「亂碼天賦」。
縱使全家上下如何蔑視螢,可是她畢竟是登記在冊,獨孤家的二小姐。當她成長為初華少女後,皇宮一如既往,適時派人過來授予初華。那怕萬分不情願,也不得不讓螢現身。
就在儀式中,螢覺醒一個名叫「蝳讐滨㮾靘」的天賦。別說獨孤家,連皇宮的人都未曾見過。沒有人辨識那五個字是啥,無法解讀無法翻譯。翻遍宗冊史案,都不見有任何紀錄。
身為覺醒天賦的人,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掌握其能力詳情與使用方法。可是螢卻說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不懂。
混雜西戎人的血,留有白頭髮紫瞳孔,還覺醒一個不明所以的亂碼天賦,真不愧是垃圾賤種。
皇宮的人很快就失去興趣,隨便紀錄在案後便離開,從此不聞不問。留在獨孤家的螢,則遭受更進一步的欺侮,甚至肉體傷害。偏生如同前面所言,不管遭受再重的傷,螢都能撐過去,不多時又能夠鮮蹦活跳。
不管在她身體留下再多的傷害,均會雲散霧消,最終如泡影般完全消失無蹤。類似的展開,翻來覆去好幾遍,仿佛不死生物般無限復活。十有八九,就是那個謎之天賦的恩惠,極有可能是治療之類的技能。
一部份人感覺邪門與不祥,要麼減少接觸,要麼不敢再過度下重手,要麼只敢出一張嘴。以致瑾及桔梗亦無形中產生陰影,拒絕過度接觸螢。
「算了,別管那賤種。今天首要重任,就是引起皇族關注。尤其是十七皇子,要是他真如傳聞般長得那麼帥,那麼就想辦法把他娶進門。」
去年的男子會,因為是初次參加,心情過於緊張,影響發揮。雖則事後在貴族間搏得好名聲,但並未能吸引皇族中人關注。作為獨孤家未來當家,當然是想方設法與皇室建立良好關係。只要與任一位皇族子弟成婚,仕途上自然得到皇族助力高昇,她便少奮鬥一百年。
「加油!大小姐,我支持妳!」
「大小姐練習那麼久,絕對能夠在男子會上大出風頭。」
「對對,十七皇子看見大小姐的英姿,鐵定移不開目光呢。」
在身邊人吹捧下,桔梗並沒有飄然起來。閉上雙眼,鎮定心神,不許驕傲與自滿駕馭自己的意志。
一行舡列開始進入城市內的繁華地段,最前方開路的舡持續鳴響,催促前方的行人左右迴避。
位於皇城外面的繁榮鬧市,不知道聚集多少商販經營生意。對平民百姓而言,這處的消費物價甚高,也就只有中產以上的家庭會在此蹓躂。大家都站在攤販及商戶前,肆意表露財富,花錢換取個人享樂。
獨孤家再窮再沒落,好歹也是自開國以來,承傳至今的六十四家貴族之一。貴族自有貴族的自尊,豈會跳進來,與這些人一起擠進混亂的場所,而是直接讓相熟的商人及店家上門提供點對點的服務。
桔梗對舡外那些平民百姓毫無興趣,轉而與旁邊的僕人玩花牌,做出相符貴族女子的行為。
螢從來沒有機會離開過獨孤家,於她而言,終於有機會接觸外面萬千世界。那怕隔着木箱,甚麼都看不見,依然努力把耳朵貼上,傾聽外面的聲音。
八和國的語言文字,與前世的古漢語類似。書寫的是方塊形意文字,一音一字多義,以五十四個萬引符作切韻標音。語音合計有十三個聲調,為陽平、陽上、陽去、陽入、陽失、陽于、陰平、陰上、陰去、陰入、陰失、陰于、中拗。其中「平、上、去、入」為吸氣音,「失、于」為送氣音,「中拗」為前十種聲調的延伸變化。
語言的話,姑且是「母語」,從小至大自然學習掌握,日常運用倒不成問題;至於文字及切韻等,由於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教育,父親里斯是外來的西戎人,螢只能仗着前世的知識及經驗,撿取一些兄長留下來的學習材料,糊里糊塗一知半解的塞進腦子中。
市井中人的說話及詞彙,與獨孤家文縐縐慢吞吞的格調截然不同。語速既急又快,文法不墨守成規,還夾雜不少這邊世界獨有的粗言穢語。走過路過絕不錯過,螢好好聆聽學習,努力吸收一番。不然今天過後,便不知哪天再有機會出來一趟。
終於在十時半前,一行舡列抵達皇宮南門外。
八和國的皇宮,在歷代擴建修茸後,佔地不知凡幾,各式亭臺樓閣,隨意中帶有序列,分別聳立於各處。桔梗已經不是頭一次進宮,依然被其堂皇富麗震懾,不由得擺正衣襟,整理袍袖的腰帶,讓僕人再次檢查妝扮及衣裳有否問題。
只要成為從六品以上的官員,便能夠自由出入皇宮;從三品以上,敢獲配彰顯榮譽的紫袍袖。可惜最近幾代的獨孤家每況愈下,別說從三品,連從六品都沒有。瑾每每興嘆哀怨,她只到從七品的官職,忌恨無法自由出入皇宮。
「放心吧,母親大人,我一定會一步步踏上去。」
桔梗對自己的天賦無比自信,配合這些年來刻苦努力,十六歲「綻華」後,定必能夠踏上仕途,於官場上嶄露頭角。只要再搏得皇族青睞,受其惠澤,雙管齊下,何愁大業不成。
除獨孤家外,還有其他六十三家貴族女子的舡列進宮。於皇宮中人的調度下,有條不紊地停泊在闊大的廣場空地。各家僕人留下來看守,女子則與貼身僕人同行,引路至男子會的會場處。
「哎呀,人有三急……」
螢作為「貨物」,可是被留在舡上,不可能跟隨那些貴族女子一同進入會場內。早在半小時前,下體便感覺到一股尿意,憋得相當辛苦。桔梗那傢伙會把她釘死在此,又豈會好心讓她出來暢快解決。故此她懶得忍耐,也不屑拍打箱子叫人放出來,而是直接動用天賦解決。
「讓我康康……把一定的罪孽值轉換成福報值,反饋在自己身上。」
在「福報值」加持下,整個人頓時神清氣爽,尿意全無,渾身說不出的舒暢。
「然後呢,把同等份額的罪孽值,挪接去……去誰身上?唔唔唔……就送給秋棠吧。」
秋棠正是桔梗其中一位貼身僕人,向來都是狐假虎威,跟在主子身邊欺壓螢的其中一位犯人。
本來螢並不想出手,可是難得桔梗想要在男子會上大出風頭,她這位「好妹妹」必然想辦法成人之美。
罪孽值積蓄千日,應當用在一時。想想平日在獨孤家中出醜,有瑾百般維護,事後必然平安無事跨過去;然而如今眾目睽睽,在皇族及貴族前出醜,足以成為永生難以磨滅的恥辱。她的宏圖大志,定必出閣未達夢先完。
螢暗中發笑,大腦意念一轉,福禍轉換,遠距離投送至目標身上。此招百分百命中,絕無辦法躲避。幾乎在同一時間,秋棠下腹一緊,突如其來洶湧的尿意冒起,尷尬地夾緊雙腿。
「大……大小姐……」
「甚麼事?」
「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去摘花。」
「不能再忍一忍嗎?」
「忍不住了……」
桔梗有點不悅,明明出發前千叮萬囑,大家不吃不喝,避免抽身離席。一者生怕錯過與皇族的相處時間,二者大家身穿盛裝華服,穿着非常繁複。假如要上洗手間,寬衣解帶過程可謂十分費時。
「我們先去會場內,妳早去早回吧。」
「……是。」
秋棠心中好生冤枉,明明自昨晚起就沒有喝過一口水,今早出門前也特別排除乾淨,想不明白水從何來。拜託佇立於四周的侍衛,帶去最近的洗手間,就此脫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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