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嘴角微微上揚:「螢小姐的意思是,想和我們做交易?」
「嗯。」
螢不知規矩,直勾勾望向卯月,可惜未能發現任何端倪。不過她也不拐彎抹角,正直點頭承認。
為何說訂立契約?或者說,聽到風向自己求婚時,便靈光一閃,想談成這筆生意。
表面上是婚約,實際是生意。雙方各取好處,利用完成後和平分手,是之為「虛假婚約」。
得知螢打着做生意的主意上門,最難接受的是風。
我把你當戀人,你把我當水魚?
風不加掩飾,鼓漲着紅紅的腮幫子,獨自生悶氣。遺憾螢專心應付卯月,完全沒有理會他;卯月也只是掃了一眼,並沒有特別在意。
「不知道妳能夠為我們提供甚麼利益呢?」
螢深呼吸一口氣,冷靜陳述擬定好的內容:「這個房間有八個人。」
卯月、卯月身後的侍衛、風、風身後的僕人、螢五個人以外,還有三個人,隱藏於看不見的地方。
「除去這兒五人外,還有左邊一人,右邊一人,以及地下一人。」
螢開門見山,直接展示自己的探知搜索能力。儘管光線刻意只照亮茶几附近,讓房間四邊近牆處都置於陰影之中,但螢的探知並不是靠肉眼。通過「某種特殊的技能」,把握到房間內設有類似密室的空間,並且有人匿藏於那兒窺伺房中人。
卯月毫不意外,提不起精神:「是妳的天賦嗎?」
對八和國的皇族及貴族女子而言,植入輪華覺醒天賦,便如同擁有不可思議的超能力。像螢這樣子探知附近環境的能力,並非是甚麼了不起的事。恐怕在卯月眼中,螢就只是拿着兒童玩具,向她炫耀的傻孩子,一點兒驚喜都沒有。
「不,那不是我的『天賦』喲。」
螢淡然否定,卯月仍然不以為然。即使不依賴天賦,對於長年鍛鍊修行的武者,像她身邊的幾位隨身侍衛,甚至她本人,也能辦得到類似的事。
「我的天賦是這個。」
螢一雙妙目,打量身邊人。
卯月是皇帝,風是皇子,二人都不能隨便動。
卯月身後的侍衛氣勢太強,感覺不像能夠輕鬆揉搓的人。
「就決定是你了。」
螢指指風身後的僕人,祈商風借來一用。
「僕人,借我一下。」
「為甚麼!」
感覺被無視的風,難得螢主動與自己對話,可是人家需要的是僕人而不是他這位主子,讓風的臉色更加難看。
「啊,只是想做一個實驗,說明我的天賦。」
「哼,隨便妳。」
螢仿佛沒有聽到風的語氣中飽含彆扭,當獲得允許後,便吩咐那位僕人過去她身邊。那位僕人看看主子,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又再看看卯月,這位俏麗的皇帝貌似事不關己,她身後的侍衛卻用眼神示意他配合。作為夾在中間,沒有任何話事權的小人物,僕人無權決定個人命運,拖着沉重步伐走到螢身邊。
「你叫甚麼名字?」
「五五。」
奇怪的名字。
螢心想不能以前世的常識及尺度來品評這邊世界,小聲嘟嚷一下,然後問五五道:「你身上有沒有甚麼傷口或傷疤,至今仍然未曾退去?」
五五是一位年齡接近四十多歲的大叔,興許是皇子身邊的僕人,穿着配飾比螢更加考究。他捲起右手衣袖,展示一條長約三分一究的刀疤。狹長的刀疤,兩邊肌肉都有一定程度的攣縮,銜接不整,留有像是白色山脈般的痕跡。
呃,忘記說明一下。「究」是八和國的度的標準計量。沒有辦法拿其他異世界的物品參照,姑且可以理解,一究等同成年男性的平均手肘長度。
「這是數年前一次意外留下的。」
意外?甚麼意外?五五刻意略而不提,螢也沒有追問。
反正對方不似願意回答,追問也不會有結果。
螢經驗豐富,一看便知道那是刀傷。整個皮膚組織連同底下的肌肉纖維都被割斷,癒合時沒有順着皮膚原本紋理縫合,讓肌肉自然張力拉扯。甚至受過高溫燒灼止血,才會形成攣縮現象。從切口的方向來看,顯然是五五舉起右手手臂,抵擋住某人從右上往左下砍來的一招。
即使是異世界,只要同樣是人,其生理結構應該不會相差太遠,螢過去的經驗也能很好地契合,派上用場。
至於皇宮中的僕人,為何會受到如此刀傷,只能說水很深,當事人才不得不隱瞞。
「這個簡單。」
螢瞄了一眼,便發動天賦。
兩年前,螢正值初華之年。皇宮依照規定,派人前往獨孤家,為她進行輪華之儀。在植入輪華後,皇宮的人會進行專門的鑑定,紀錄接受者覺醒的天賦,登記在冊。然而當時顯示螢的天賦是「蝳讐滨㮾靘」,不止名稱,連說明都是一堆不明意義的陌生亂碼。由於這是從未曾出現過天賦,皇宮的人聞所未聞,事後翻遍冊案宗卷都不見有載,故此惹來不少話題。
獨孤瑾及桔梗自然萬萬不會大意,由於忌憚螢會否取得威脅桔梗的天賦,所以千方百計想要調查明白。那怕螢推說自己都不清楚,可是她們拒絕相信。按常理來說,天賦理應如同呼吸喝水吃飯一般,自身完全理解並且支配運用。
螢當然知道自身天賦的真正能力,不過偏說不知道。面對咄咄逼人的母女,姑且把一切都推諉到亂碼上,胡說連自己都一團混亂,無法完整掌握。那對母女才沒有那麼簡單便信以為真,她們強制對螢施加各種刑罰,務求迫使她及早坦白。然而不管動用多少手段,那怕將螢打殘至只餘下半條命,待過去一段時間,又會生龍活虎站起來。
如是者反覆好幾遍後,她們都感覺說不出的詭異。開始有人謠傳,螢應該是獲得治療或恢復之類的天賦。這類天賦於歷史上表現兩極,強大的治療天賦可以一瞬間讓一整支軍隊的人痊癒並且恢復體力,弱小的話也就只能治療自己身上的傷痛。
瑾及桔梗一度為進行「測試」,強行押下螢跪在邊角,活生生目睹里斯遭受鞭撻。她們要看看,螢會否發動天賦治療父親。由於治療類型的天賦具有普遍的實用性,要是真的能夠治療他人,那麼必然受無數皇族及貴族重視,那對母女必然萬分不樂見。幸好螢從來只有慢慢讓身體恢復正常,而不曾救治過父親及其他人。既然怎麼用刑都沒有效果,又不可能動手殺死這位二小姐,最終瑾及桔梗便判定是不足以購成威脅的弱小天賦,總算結束螢的災難。
說起來輕描淡寫,但事實上那些殘酷的折磨,前後足足維持上一整年。
為隱瞞自己天賦的真正力量,十歲那一年,螢可是使勁忍氣吞聲撐下來了——好吧,憑藉她前幾世習得的經驗與技能,加上今世獲得的天賦,其實真的沒有受過多少苦。
一切都是裝出來的,最後也成功騙過瑾及桔梗,讓她們依然認為螢是一位低賤無能的廢物。
對這邊世界的人而言「蝳讐滨㮾靘」是陌生不明的亂碼,但是對螢而言,卻是前世另一邊異世界中認識的文字。
如果翻譯成這邊世界的文字,那麼可以書寫為「福禍相依」。
下面的說明文,則是「消耗一定的數值,能夠獲得幸福;反而承受痛苦,便會增加一定的數值。兩者可以互相轉換,作用於自己以及他人身上。至於何謂幸福何謂痛苦,則以使用者本身主觀定奪:感覺幸福開心之事為福報,感覺痛苦不安之事為罪孽。」
某方面而言瑾及桔梗的想法正確,螢在覺醒天賦後,幾乎一下子便明白其強大之處。只要有足夠的數值,隨手把災難解臨在他人身上,不必動刀子就足以致人於死地。不過因為螢剛剛覺醒,數值為零。如同沒有燃料的發動機,再強大也是一無是處。
如同前述,接下來的一年間,螢不斷遭受各種刑罰。對她而言,這些痛苦的經歷,反而因利乘便,輕鬆獲取大量罪孽值。瑾及桔梗對螢越是狠辣,螢賺得越多。那怕被打至半死,只要尚存一口氣,利用天賦花費一些點數,便能夠把所有傷勢及痛楚抹消。為避免過於顯眼,螢都是忍耐好幾天,每天逐小消除,結果意外令他人誤以為是治療類的天賦。
「福禍相依」這個天賦,豈是區區治療耶?凡是螢主觀認定「不好」「不舒服」的東西,都能無障礙消除,甚至轉嫁他人。像是長年勞動致使雙手紋路變多、關節變粗,統統「轉贈」他人:可以指定某一人,或者平均攤分至數人身上。如是者不動聲色間,螢再如何操勞,雙手依然又白又嫩滑;反之平日欺負過螢的僕人,雙手手掌變得粗糙。
類似的小動作,主觀上認定是好事,自然得消費點數。螢兩邊平衡,一邊努力受虐賺點數,另一邊偶爾花費一些點數把自身的災難與不幸轉送給他人。任誰都料想不到螢有此本領,那怕中招都一無所覺。
意外地今天有機會覲見皇帝,可謂千載難逢的良機。那怕是瑾及桔梗,都不曾蒙受如此榮幸。螢努力展示自己天賦的特異之處,力求抱得這支粗壯的大腿。只需要支付少許點數,將五五右手手臂上的刀疤徹底清除,皮膚仿佛不曾受過傷般完整無缺,根本是易如反掌之舉。
眾人親眼目睹,螢連手都沒有抬起,亦不曾有任何接觸,五五右手肘上注目的刀疤,便煙消雲散,半點不存。
「素聞螢小姐那個不明天賦是治療系,今天一見果真如此。」
螢表面不以為然,內心卻想罵出口。
「我的天賦,並不是治療。」
「啊?」
「請五五先生,舉起自己的左手手肘。」
「是。」
五五不明白,可是樂意照做。於眾人眼前,大方舉起他的左手手肘。眾人有方才的經驗,均不約而同目不轉睛,試圖揪出螢有何動作。僅僅眨了一眼,左手手肘上,憑空變出一條刀疤。
風萬分錯愕,瞠目結舌,一時不知言語。
卯月臉色如常,然而望向螢的雙眸,總算有一點轉變。
「妳的天賦很有趣。」
螢希望對方覺得自己的天賦有用,而不是有趣。
畢竟她的天賦,並不是拿來取悅他人。
「明明知道自己的天賦,卻一直隱瞞不說,還向皇宮回報錯誤的情報,這是違法吧?」
「是獨孤家擅自決定,與本人無關。」
全體貴族女子,植入輪華覺醒天賦後,均有專人鑑定,並且向皇宮備報,留有紀錄。螢的情況比較特殊,天賦是不明亂碼,無人看得懂。事後獨孤家派人口頭說明,交代是自我治療類型,便不了了之。如今本人親身示範,顯然有違紀錄。
風急不及待追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簡單來說,就是能夠將我覺得不好的東西消除,或是轉移至他人身上。」
反過來說,覺得好的東西,便能夠奪過來。只要有足夠的點數,即可為所欲為。
話到嘴邊留半分,那怕是合作對象,也不必完全坦白。即使對方不相信,急召專人鑑定,也只會看見一堆異世界文字。箇中真偽,都由螢一人說了算。何況她覺得,只要露了這一手,足以教他人另眼相看。
卯月顯然最先察覺到這個天賦的真正價值,略微擺正坐姿。
「凡是不好的東西都能消除?還能夠轉嫁予他人?」
「正是。」
卯月「嗯」的一聲,一手枕着下巴,開始認真思考。好歹活了如此長久的歲月,接觸過不少奇怪特異的天賦,她不難想像到螢的天賦,若然運用得宜,會變得無比恐怖。
乍看起來,是傷害轉移。自己往腳上砍一刀,然後把這個「不好」的傷勢抹消,送給眼前敵人。那末對方即使武功再高,穿上最厚的裝甲,花再多心思戒備,也無法避免腳上被刀砍傷。
然而再想深一層,「個人覺得不好」的東西,不一定束限於物理傷害上。像是疾病、氣運等等,要是都能夠轉移,那樣子簡直是無賴至極。比方說,螢覺得「貧窮」是不好的東西,隨之將自身的「貧窮」轉移他人,那末她不就擺脫貧窮嗎?會不會變得富有?而被她「欽點」的目標,又會否繼承貧窮,從此無法翻身?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相當具有爭議,而且上下限非常大,實用性與實力均難以估量的天賦。
撇開思緒飛揚,螢施展天賦時,幾乎不需要輔以任何動作或吟唱,不必事前準備,說上就上。這種效率,可謂防不勝防,真正殺人於無形。
大多數千金,對天賦的理解都不入流。她們憧憬直觀淺白,輸出簡單暴力的天賦,認為那是最強最厲害。豈知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類似擁有特殊條件或規則型發動的天賦,才是真正可怕的天賦。
「這麼厲害的天賦,使用時必然有其代價,是吧?」
世界是公平的,任何天賦不可能沒有任何短板或缺陷。像螢這類一切唯心,跡近意念觸發,凡事成真的能力,於發動時必然要滿足一些嚴苛的條件。
螢當然知道這個「常識」,沒有打算隱瞞:「發動能力時,需要支付一定的點數。」
「點數?」
螢努力思考,如何用這邊世界的人都能夠理解的詞彙,來說明自己的能力。
「這樣吧……我的能力,可以想像成天秤。」螢擺動纖幼的雙手,試圖以比喻來說明:「天秤左右兩邊平衡,才能發動能力。像剛才那樣,我想抹消五五先生右手手肘上的刀疤,那麼便需要支付同等的代價。」
這個不難理解,也就是等價交換。歷來不少天賦,均有類似的要求。
「最簡單的,就是我也得在身上割一刀,留下一樣的傷害,這樣便『公平』,兩邊平等,合乎條件。」
別說卯月,連風都不相信。剛剛眾人有目共睹,螢根本沒有割自己一刀,顯然她話尚未說完。
「當然事實上我不可能真的割自己一刀。」
作為正常人,平白沒事為何要自割?如果為治一刀而割一刀,那樣子根本沒有意義。聽到螢說出這番話,風總算安心不少。
「只要平日吃點苦,捱點傷,將不幸累積起來,足夠合符割一刀的程度,也就達成均衡,滿足條件發動能力。」
風似懂非懂,嘗試追問道:「具體來說,是怎樣換算?」
「我也不清楚,在發動能力時,腦袋會自動計算,我感覺能行就行。好比搬運物品,自己能夠拿起多重的東西,拿起多久,各人心中自有其值,沒法具體丈量。」
螢沒有說謊,所謂「點數」,如何「累積」,總共囤起多少,她只有一個「感覺」。每次發動能力時,腦海會自動浮起回音,告之她發動時需要多大的代價。那是無法輕易以筆墨形容,螢無法理解箇中原理,卻能夠自由使用。
「唔,我明白了。」
奇蹟地,卯月居然沒有繼續探究。她的手指指腹輕輕敲點茶几,視線在風及螢身上游弋。
「我們皇族,不乏奇人異士。像螢小姐如此天賦,雖則很強,卻不是無可替代。」
怎麼到這個時候,還在挑三說四,遲遲不願同意?抑或是有心敲打,要給螢一個下馬威,好讓後面簽訂契約時爭取最大的利益?
螢心想與皇帝談判,無疑與虎謀皮。然而她的對手是獨孤家,以如今自己的本領及人脈,根本別無選擇。當然倘若皇族提出過於苛刻的條件,她便立即反桌,拒絕簽署即可。
皇族的力量,是需要,而不是必要。若然螢表現出焦急的情緒,便會讓對方拿捏住,妨礙後續的談判。可以說,這次與皇帝面對面談話,既是危機,同時也是轉機,必將影響她與父親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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