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相簿
言師古不太理解這種「命定之感」是從何而來。
三種死亡方式都帶有明確的強制性,就像是要強調這幾件事情發生的必然性。那所謂的時間倒流甚至不是為了要讓他找到不停回溯後的一線生機,而是為了不停反覆地折磨使人理智崩潰。
言師古墜樓二十二次,被捅死二十二次,被槍殺二十二次。
每一次死亡時受到的痛楚與折磨都是真實不虛的,他也根本無法確定每一次的「重來」是否能夠正確運行,這種身心上的壓力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夠承受的,即便是經歷過許多,神經和常人相比已經不太正常的言師古,心神也險些崩潰。
每次的「重來」都會稍微把時間線往前推是個充滿惡趣味的決定。
不停遭遇死亡的話或許只要死上三四次就會放棄這個遊戲──雖然言師古也不知道要從哪邊關機,更不知道關機後等待他的會是什麼;刻意把時間往前推則會讓人稍微有那麼一點希望:願意在同一個場景多死上幾次確認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譬如反過來奪刀,又譬如稍微扭動頭部避開那槍。
當然,無論怎麼努力,最終迎來的依舊是徹底的死局。
言師古不認為一般人能夠保持理智體驗那麼多次的死亡,更不可能在僅有的時間內判斷出這棟飯店是唯一的逃生點……自己其實意外找到了某個設計上的bug?
他帶著更多的困惑翻看起床上的皮夾,從裡面的各種證件能確定這具身體的主人名為白長壽,不是基隆本地人的言師古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名稱代表的意義,卻從那罕見的姓氏直覺地聯想到真白身上。
「白玉欣、白長壽……」
就在言師古喃喃自語的時候,一陣突兀的手機提示鈴聲響起。
他順手拿起床上的手機。
剛才看了一眼就注意到手機螢幕的比例和現在的型號有些不同,本來還在擔心沒有密碼無法解鎖的他現在倒是相當感謝科技的更新迭代,儘管不是刷一下臉就能解開的機型,但指紋辨識系統似乎在這時候已經完善,他輕輕用大拇指觸摸一下就很自然地順利解鎖。
無論是先前翻看皮包或是現在解鎖別人的手機都讓言師古稍微有種彆扭感,但畢竟事急從權,道德潔癖無法拿到更多的情報破局,他微微煎熬了一下之後就從郵件軟體和通訊軟體以及行事曆開始查看──幸虧這手機的使用者似乎頗為古板沒有安裝過多的APP,大大增加他的情報蒐集效率。
他很快就確定了一件事,白長壽是個超乎想像無趣的中年男子。
除了工作以外就是應酬,不是被人白董長白董短相約時間,就是被人老白小白叫著,群組裡每個人的暱稱後面都標註著各自的公司名稱,聊天室也被大量無意義的對話內容填滿,身穿清涼的辣妹早安午安晚安圖以非常誇張的頻率出現。
言師古不小心誤觸「傳送檔案」的快捷鍵時立刻就發現他自己也有一個諸多辣妹組成的問候圖庫,略作辨認之後發現這些養眼的照片似乎都有些眼熟,日本西洋本土應有盡有,也不知道原始圖庫是哪來的,收藏的女優數量竟然比他這個正值青春的少年還要詳實。
「既然點開了,就從這裡看起吧。」
讓言師古有些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略顯粗曠的中年人內心卻頗為細緻,他建了一個又一個的資料夾將所有照片分門別類,並且寫明用途,像是辣妹問候圖的全名為「同輩問好(男)」,其餘的資料夾也是以此方式命名,雖然言師古不太明白一般的蓮花早安圖是哪裡「萬用」,但身體主人說了算。
和員工出行的照片、和員工聚餐的照片,似乎他的身分地位頗高,身邊的人和他合照時總有種說不清的僵硬感。除此之外,資料夾裡的照片,大多數都是白長壽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趁著沒人注意到的時候捕捉的風景照。
言師古想起剛剛那些看似熱絡的聊天群組,不由地覺得有些諷刺。
他繼續往前翻,翻到最前面,第一個建立的相簿──命名為甜蜜的家,點開之後除了照片還有一個資料夾,寫著「寶貝」兩個字,再次點開之後又是滿滿的資料夾,除了寫上日期年月,連當時的活動也清楚記錄著。
白長壽似乎不懂舊照片數位化的技巧,笨拙地用手機將每一張照片翻拍,再把每一張歸類建檔。
雖然有些難以避免的反光,雖然看得出照片的陳舊,雖然記錄的是少女的童年……但言師古從輪廓看得出來,照片中的女孩正是真白,從白玉欣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一直紀錄到她上國中為止。
國中以後雖然仍有資料夾,可點開時卻只能看到零星的幾張相片,以及被攝體那看上去不太樂意被拍照的模樣。
白玉欣上高中之後這份疏遠似乎變得更加明顯,每月建立的資料夾變成以年為單位,即便資料夾裡面也未必存有照片,可白長壽還是妥善地建好資料夾,像是在等待著誰。
言師古感覺到莫名的酸楚。
他其實並不明白什麼家族親情。過於早熟的他很早就察覺到家裡人對他的奇妙疏遠感,在確定有讓人遇災的體質將自己半囚禁在房間之後更是如此。儘管沒有明言,但無論直系血親或是稍遠的親戚都像是把他高高拱起——雖然無法具體言述,但那絕對不是對待兒子、姪子、弟弟的態度。
理應最親近的人卻害怕著自己,甚至當他決定以後不再出門之後可以明確感受到大人們鬆了一口氣的態度……言師古沉迷於以不合法的方式追求相對不犯法的刺激也是沒辦法的,他確實非常孤獨,確實非常需要宣洩。
他不能理解白長壽透過鏡頭表達出的那些情感,不能理解白玉欣長大之後為什麼在鏡頭裡不願意多笑一下,不能理解那些空蕩蕩的資料夾究竟在等待著誰。
正當他想要先放下手機緩解情緒的時候,手機的提示鈴聲再次響起──
自己本來就是因為這個訊息聲才想到要看手機的,怎麼解鎖之後就像是忽然忘記這件事一樣?
他點開那串訊息。
「老闆,在嗎?」
「老闆,你人呢?」
「老闆,你會回來嗎?」
言師古看向被標註為劉秘書的發信人,再次感受到強烈的困惑,白長壽看起來是個不絲一苟注重位階禮儀的人,怎麼秘書和他講話會這麼隨意?
想著要從這裡探聽到更多的情報,言師古便簡單地先回了「還沒」二字便思考起接下來要從哪個角度切入詢問。
然而事態卻完全沒有依照他所想的發展。
對方立刻已讀,回覆了訊息。
言師古拿起手機,一臉錯愕地看著螢幕顯示的內容。
「你為什麼還沒死?這不應該。」
──我不允許。
言師古還沒有釐清狀況,卻突然感覺到胸口傳來極其明顯的絞痛,就好像有人揪著他的心臟恣意拿捏,當作玩具似地用力拿捏──這種痛楚和被捅死時臟器受損的狀態極其相似,大量的血液湧出堵塞氣管胸腔,無論言師古如何掙扎也無法改變這必死的過程。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點開手機,想要點開剛剛那些相簿。
然而又一次失去生命的他再也做不到了。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JMoZGkb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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