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跟上樓的人瞧見,莫不皺起眉頭、撇過臉,膽子小的已經蹲一旁吐去。
發現屍體的長衫中年面上血色盡失,抖著唇道:「怎麼會?老爺昨日還好好的,怎麼隔了一晚就成了這模樣!」
交頭接耳間,人群裡突然有人喊道:「是妖怪!一定是妖怪殺了老爺!妖怪殺人了!」這一聲宛若熱油鍋滴水,炸了開來,人群交頭接耳,惶惶之色攀爬上臉,恐慌迅速蔓延。
鏢師面色一變,啐道:「我就說了讓佟大爺早點走,他偏不聽!」
「怎麼辦,這下可怎麼辦?」長衫中年呢喃,焦急的不停尋著四周,彷若溺水之人渴望抓著浮木。
旁的旅客趕忙回屋收拾東西,匆忙下樓,一邊喊道:「快走快走!晚了指不定就輪到我等了!」
客棧老闆面色蒼白怕得渾身哆嗦,他既不敢說什麼又無法叫人留下,只能眼睜睜看著本就人少的客棧,更顯淒涼。再這樣下去,即便是像豐年客棧這般大客棧,也非倒不可了。
長衫中年聽了如夢初醒,連忙爬起來道:「對、對,要快些離開!緊著把東西收一收,我們等等就走!」同行夥計忙道:「早收好了,昨日就全收拾妥當,貨都綁在車上了,隨時能走!」說著便有人要下樓,去馬廄把車趕出來。
連誠見狀喝道:「慢著!」
幾人被他喝住,這才發現官差站在身旁,趕緊讓出位置,長衫中年緊張地連連彎腰,道:「大人有何指教?請說。」
連誠皺眉問:「你們現在就走,那你家老爺怎麼辦?」
長衫中年不忍看佟老爺慘死的模樣,他閉了閉眼,面目慘淡道:「自然是要尋副棺材,好把老爺帶回去。我家老爺底下經營了香料鋪子,正好進了批貨,裡頭大抵有些能用得上。」
連誠曉得他說的是防朽遮臭的事,只不過壓屍回鄉還得有具棺材才行。偏生這事,瀟城自己也頭疼得緊。
他道:「城裡這三兩月走的人多,好些的木材都用了,如今便是幾塊板子合一合,也得等上些時間。」
那長衫中年愣住,沒料到瀟城如今竟這般慘澹,連棺材板都不夠了。他張口半晌,說:「那給我家老爺一塊板子也行,我讓人清一個車廂出來,用馬拉回去,到下個城再入殮。」
連誠想了想點頭道:「也行,就按你說的辦,我等等讓下頭幫你尋塊木板來。」
長衫中年趕忙彎腰稱謝。
卻聽連誠語氣一頓說:「不過畢竟是死了人,就算是妖怪殺人,官府該辦的、該走的還是得過一遭,待仵作驗過屍身後才能讓你把人帶回去。」
「是、是,一切但憑大人處置。」長衫中年沒直起來的腰又彎了下去。一旁夥計小聲埋怨道:「這得等多久啊。」要是再等上個三天五天,難保不會有下一個。
一旁差役嗤了聲道:「急什麼?我們日日見屍體的都不怕了,你們怕什麼?天都還沒黑呢。」那夥計被人諷了一頓,訕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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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是個身量矮小的中年男人,身著白色寢衣橫躺於地,胸前的衣裳被扯了開,露出腹上巨大的口子。
按說死人不奇特,左右不過一翻兩瞪眼,沒什麼稀奇。怪的是,這人身下的衣料雖然沾到了一些暗紅血液,胸前併腰腹處的衣物卻仍潔白如新,煞是詭異。
岳輕航俯身拾起一朵白花,左右翻看,卻是朵紙花,不過是剪裁精巧,看著栩栩如生。
仵作趕來還得再些時間,連誠大略看了看房內以及屍身各處,眉頭緊蹙心裡有了個底。
扭頭卻見那個面生的黃衫青年湊得極近,正俯身細看地上屍體。
這人又是怎麼回事?連誠皺起眉,依稀記得方才見他與夏芒幾人站在一塊。
察覺連誠視線,岳輕航直起身,拍了拍掛在腰間的黃銅牌,展顏笑道:「適才聽諸位提及妖怪,在下不才,是名除妖師,興許能幫上諸位。」
除妖師?莫非……跟在連誠後方的衙役眼睛一亮,探頭喜道:「你便是街裡巷弄談論的那位道長嗎?」
岳輕航先是一愣,接著大笑道:「沒想到我才來沒多久,便這般出名了。」
只見他點頭傲然而笑,道「不過出名也是應當的!在下黃門岳輕航,雲遊途中耳聞瀟城變故,特來此地探查一二!」
「你是黃門中人?」連誠目露驚詫,黃門之威四宇遠揚,無有不知,哪怕是他,早先也曾聽說過,如雷貫耳的名號。只是那些個名門大派平素多現身於京師重地,瀟城不過是一邊陲沙城,入不了眼,是以他還未曾見過黃門子弟身影。
岳輕航亮出腰牌,朗聲道:「普天之下,莫非黃土,率土之濱,皆我門人!在下正是黃門子弟不錯!」
見那頭挺胸叉腰、得意洋洋的岳輕航,夏芒湊近衡無書,低聲道:「他每回介紹,都非得說一次那句話嗎?」嫌旁人不知曉他師從何方?
衡無書矮身悄悄回道:「興許岳兄極喜愛師門。」
似乎如此。夏芒贊同點頭,就不知這位黃門弟子,同師門威名相比,手上功夫如何?
連誠一聽,又喜又疑,喜的是瀟城似乎迎來能解決事情的能人;疑的是這人可能又是個打著降妖之名,招搖撞騙的假道士。
那樣的人,前月裡連誠見多了。黃符上寫個幾筆亂字,便稱能淨妖邪、祛鬼魅;盛了點不知哪兒來的水,讓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又是起死回生、又是體魄強健,一開口就要人袋裡銀錢,最是可恨。
想起舊事,連誠心頭火起,恨恨捏了捏拳頭。若不城內詭譎之事越演越烈,那起騙子興許還不知怕呢!
他腦裡想法不知拐了幾彎,面上卻絲毫不顯,點頭道:「如此,便是瀟城之幸,亦是我衙門眾人之幸!有黃門在此,何懼妖邪手段?正巧遇上了這案子,還請岳少俠務必協助我等,緝妖歸案!」這話說的,便是存心要拿此試探岳輕航了。
岳輕航也不蠢,自然聽出了話裡意思,這官差聽聞黃門名聲,卻仍是那副尋常模樣,想來還未信他話。他心裡雖有不滿,倒也明白這事不全怪那官差,輕鬆一笑,應承道:「那是自然。」說著,也不推讓,便蹲下身仔細檢查起地上的屍首。
連誠遣人看顧岳輕航,自己一邊張望,欲尋發現屍體的長衫中年來問話,直起身便看到站在外圍的夏芒三人。心知此事約莫與那三人無關,連誠心中仍忍不住暗暗咋舌。
先不說這兩日死狀古怪的案子頻頻,去哪都能見著他們身影,尤其是那個姑娘,隨便走走也能發現屍體,天下當真有這般巧合之事?莫不是哪顆晦星轉世吧?
要不是他們與這行客商只是恰好住了同一間客棧,連誠都要懷疑夏芒等人了。只是如今這兒發生命案他實在走不開身,只能遣下頭一個屬下,讓他帶夏芒去城西那兒。夏芒心底是萬分不願,不過想到之後還不知要在城裡待多久,後面說不準還有用上這些差役的時候,便沒再拒絕。
衡無書、雲向天二人打算跟著夏芒一塊去,如今待在客棧亦無事可做,先前找的線索又全數不通,與其留著礙官差的眼,還不如跟著夏芒,過去瞧瞧她昨日說的東西。
夏芒為此還取笑了雲向天一句,說:「這下能趕得上午時回客棧了。」左右去了城西後無事可做。
經此波折,雲向天早忘了醬燒羊肉那回事,哪知夏芒還惦記著他前頭的話,他尷尬的笑了笑,說:「不了,如今這情況,廚師怕是也沒心情煮了。」再說,也得顧及著剛死了東家的那群夥計,若是見著他在堂裡大吃大喝,不知心底做何感想。
說話間,三人隨著年輕差役走出客棧大門,暫且將一室混亂盡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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