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兄意思是,犯下此等惡行者非妖非鬼,而是人?」衡無書略作驚詫。
「不錯。」岳輕航點頭,托起掌上紙花,道:「那夥子孽畜可不興用這玩意。」說著面上顯露鄙薄之色。
又道:「只是我實在不懂,為何作案之人要留這東西在屋子裡,豈不白白添了線索暴露?」他說著,面容轉為思索。
按理說,犯案之人若想假託玄妙殺人,必然是將現場布置得越不可思議,與常人所識越相悖離為好,怎會用上紙花呢?
衡無書笑道:「想來岳兄尚未聽聞那闋詞,如今城裡與妖鬼沾邊的屍體,與花皆有那麼一兩分關係。」
岳輕航聞言來了好奇,問:「哦?還有這回事?什麼詞,說來聽聽。」
衡無書正待開口,見屋內諸衙役,他眼睛一轉,便改了心意,道:「岳兄何不問問連大人?在下亦是風聞而來,興許記不全呢。」
「衡兄你跟我說不就得了,哪裡還需要問他們。」岳輕航撇了撇嘴,透露出幾分不願,前頭連誠如此待他,他可不想讓那些差役小瞧了。
衡無書笑道:「在下可不想因為自身緣故,害得岳兄找不著人犯啊。」
這話說得倒也在理,岳輕航無奈。
「唉……真是麻煩。」他嘴裡這麼說,仍動了腿往窗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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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白日,屋內卻說不出的晦暗。為了讓房裡亮堂些,連誠伸手去推那扇微開的木窗,入手只覺艱澀異常,原是窗軌錯了位。他略為提起窗子,喀──一聲將那扇窗扳回軌上。
客棧窗紙清一色用的藤紙,外頭刷了層桐油,大抵是用得時間久了,下緣沾上了一小片髒污,連城抬手一摸,卻是在外側。
攀著窗檻,從死去的佟大爺屋裡往窗外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株高大喬木,枝枒舒展,蒼翠扶疏。圍著喬木的是客棧後院,早先見著的白煙便是來自後院廚房,如今還殘餘一絲裊裊炊煙,自樹冠旁悠悠緩緩,掙扎上天。
往下看,是一口石砌的水井,打水的轆轤吊著木桶,井邊的土地一片深痕,許是有人打翻了水。如今多日不見晴,地上乾得慢。
院子裡,支起了晾衣桿,洗淨的衣裳掛在上頭,隨風左右。
連誠半個身體探出窗外,吹到臉上的風彷彿還殘有昨夜的冷意,順著大開的窗門進到屋裡。他一吋一吋看過外頭,沒發覺什麼,便將頭縮回窗內。他正要問話,卻發覺手上不對,攤掌一看,指尖不知從何處沾染上了深色印子,彷彿古舊的顏料,簌簌往下落著細屑。
他摩娑了下,回想方才摸過的物什。
這分明是乾涸的血跡。
「頭兒。」有人喊他,連誠抬起頭,卻是驗屍的仵作。
仵作是個樣貌瘦小的老頭,髮色花白,身上穿得衣裳洗得泛白,一雙手瘦如雞爪,指尖處被藥泡得發黑,渾身散發著股奇特的味道。
連誠問:「黎老,有何發現?」
被稱為黎老的仵作,木著張臉,虛虛看了地上屍體一眼,用濕布擦了擦手指,道:「血被放乾了,下刀的人手法不錯。」
連誠聞言一頓,目光微動,沉吟道:「下刀的人……」又摩娑了下指尖,乾燥的指腹輾過細膩的殘屑,問:「還有呢?」
黎老語氣平板,說:「肚皮下的東西全被掏空了。軀體很乾淨,沒多餘的傷口,恐怕有人清理過。不過做得不周到,指縫裡有一點凝固的殘血。」
連誠問:「你認為不是那些妖物下的手?」
黎老緩慢搖頭,道:「牠們的手段我見過,不像。」比之那些詭譎的腐花、精湛細膩的皮畫,這不過是手段拙劣的偽物。
連誠心有同感。瀟城自鬧鬼一事瘋傳後,城內便多了不少趁亂鬧事之輩,要想行兇殺人,此時是最好的機會。這案子看著可怕,卻經不起細究,他當初會喊住那些夥計,也是直覺此案不單純。
若是人所犯下的案子,便人人皆有可能了。連誠的腦海浮現客棧裡的每張面孔,他問:「你覺得會是誰?」
黎老呵笑一聲,啞聲道:「你心裡既有了底,又何須再問我呢?」語罷,拎起工作木箱,踱步去了一旁。
連誠低頭思忖了會,抬眸就見岳輕航朝他而來。連誠挑眉問:「岳少俠何事?」方才查得認真,他險些忘了這人存在。
岳輕航皺眉,他有些不喜連誠的態度,只是畢竟還要與這些人周旋,只能按下情緒不表,道:「我聽衡兄說,瀟城裡傳得一闋詞,那只風流孽鬼凡出必唱,連大人可曉得內容為何?」
連誠一聽,卻不料他是問這個,他掃了一眼站在門旁的衡、夏二人,道:「自然,那闋詞城裡無人不知。」又細說了詞句為何。
岳輕航聞言,摩娑下頷,問:「哦?若是過路瀟城的商客呢?」
連誠道:「只要待過一日,定然會知道的。再說,方圓百里,見天得傳,怕是早聽膩耳。」
岳輕航看著手中紙花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連誠隱約記得岳輕航方才拿了個圓盤在手上,如今卻沒看見圓盤,他假意問:「適才見岳少俠忙碌,不敢多問,湊巧岳少俠來了,不知可有發現妖物蹤跡?」
岳輕航冷笑一聲,道:「妖物沒有,人卻不好說。」
這話說得連誠驚訝,沒想到這自稱黃門的青年竟能看出些許門道,起碼不是個無能之輩,倒讓連誠改觀,不過是否如他所說能斬妖除邪,還得再觀望一陣。
連誠點了點頭,道:「想來岳少俠與我想到了一塊,此案十之八九是人所為,欲藉妖鬼之名,蒙騙世人,弄虛做假,免除牢獄之災,甚是可恨。」說著說著連誠語帶怒意,目色沉沉,一時憤慨交集。
「關鍵是,誰動的手?用了什麼法子?為何如此?」岳輕航瞇起眼睛,這客棧中能下手的人太多了,就連衡無書與夏芒,如今看來都顯得格外可疑。
連誠道:「這案子大抵有多人參與其內。」
岳輕航問:「怎麼說?」
連誠一指地上的屍體,道:「你瞧,屍體曾被放過血,那放血的場所必然不是在這兒,放過血後,還得替他淨身,淨身完又要想辦法將他抬回房內,再說那不知蹤影的五臟六腑亦不能隨意亂扔,還得找個地方處理,這一來二去都要時間,單憑一人恐怕無法在一晚上處理好這些。這不?指縫裡的血跡便沒洗乾淨,露了馬腳。」
連誠說的這一大串,岳輕航亦覺有理。死去的佟大爺昨日晚還在大堂吃過飯,隔日一早便陳屍屋內,這中間不過把個時辰,僅有一人確實做不來這麼多事,除非……對方是像他一樣的人。
岳輕航道:「撇除有人闖入客棧不說,若用團夥來算,有三個可能。」客棧算一個,那群夥計與標師雖然同路,但看著不相熟,各算一個,這就三種了。
連誠搖頭,道:「不,是四種可能。」
看著走過來的衡無書、夏芒,連誠說:「你忘記算那三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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