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休寧第二次站上台是為了期中報告。
「對聯這篇文章以黃河比喻文化和歷史,抒發自己對於文革時期悲劇的想法。文革的動亂是以文化為基礎的……」杜休寧拿著麥克風,語氣冷靜,認真做著文本分析。
「文革是怎麼樣的時代?」老師打斷。
「文革是基於……」「不,一個詞就好,文革是怎麼樣的時代。」
「……是一個荒亂的時代。」池硯聽見一句話,同時從台上和他心中響起,他猛然抬頭。
他的想法跟杜休寧一模一樣、不謀而合。
老師聽見這個詞頓了一下:「能不能多說一點?」
後面老師和杜休寧聊起了霸王別姬,池硯的意識已然走遠。他的思緒在紛亂中抓到,杜休寧將「荒亂」二字咬的很死,卻隱藏著一絲顫抖,像陽光照不進的深海,突然被鯨落揉皺,重力塌縮。
「大概在亂世之中,無論身處何方,所有決定都是悲劇。」杜休寧下了結語。他表現的很鎮定,他把情緒壓得很低。池硯能肯定,在場所有人,除了自己,沒有人抓住那絲動盪。這讓他感覺自己無比靠近他。
他們讀同一篇文,有一樣的感受,踩在不同的地上,但心領神會。
即使這個心領神會,僅有自己一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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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在中文系系館也數次遇見杜休寧。他聽見很多關於他的傳聞,也知曉他有多麼目中無人。中文系很少有其他系的學生如此兢兢業業地修課,更遑論心理系是課業偏重的系所,杜休寧還正在準備考研。杜休寧總是一個人來上課,一個人走,除了小組報告,從不和人交流。
但杜休寧始終處於話題中心。現散課結束後,池硯也未失去杜休寧的消息。聽說杜休寧在書法課上被老師單獨表揚時,池硯後悔自己沒去修課,在學校文學獎得獎名單上看見杜休寧一個名字橫跨三個獎項時,他毫不意外,甚至莫名與有榮焉。
彷彿他們倆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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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硯再見杜休寧是在大二的現代詩與習作課上了。彼時大四的杜休寧,在教室的角落,就像有手機成癮一樣,桌上攤著紙筆,卻永遠都看著手機。新詩課的老師喜歡點熟識的學生分享,所以整整一學期,他都未再聽見杜休寧開口。
杜休寧好像更冷淡了,像永遠不會融化的冰山。
然而,當池硯故作偶然經過杜休寧的座位,他瞥見杜休寧桌面紙上潦草卻凌厲的筆跡縱橫:「謀殺恆星。放星雲自由,塌縮成夢。永恆追尋永恆。」
大概杜休寧只是隨手寫的。但池硯忘不掉。
他甚至並不能讀懂,只是不知為何,便記住了。
那瞬間他覺得杜休寧離他好遠,杜休寧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更盛。
但杜休寧離他好近。他在剎那間抓到了杜休寧的迷惘徬徨,以及他的掙扎進取。甚或杜休寧對自己彷彿進取著的迷惘和各種不可名狀的情緒。
在新詩課教室角落,眼神毫無生氣的杜休寧,跟一年前現散課台上,會因為歷史而悲鬱的杜休寧,是同一個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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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硯知道杜休寧極其自負。杜休寧總是進退有度,還總是記得給自己留下後路,他總是儘可能把握每一件事,不擇手段讓事情往自己希望通往的方向發展,竭力去接近全知全能。
但杜休寧也僅是一介凡人。他仍會力不從心,也仍有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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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休寧不知道。那個晚上,對著調酒師說「不好意思,我的飲料好像送錯了」的青年,心幾乎要因這場命運般的邂逅,從嗓子裡跳出來。
杜休寧更不知道,眼前被自己形容為月光的人,在心中說了:「初次見面」,和「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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