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風一樣 - 邵國。泥濘

烏黑的長廊。昏暗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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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紙窗邊，立了個靜默的人影。他慢慢推開窗，抬目看向飄然而下的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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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女子喜道：「皇兄，這是今年冬下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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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扶着窗沿，雙眸裏滲出了點溫意。很平靜，卻帶點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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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去年此時，那攀在牆頭笑逐顏開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在寧國過得如何，有沒有受苦，有沒有讓人蒙騙。她兄長不在身側，要是出了事，也沒有人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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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芙放下木盤，取出兩瓶傷藥。「皇兄，藥我給你放這裏，現在過來塗。」她微翹的眼尾滿是憂色，卻努力讓眸光更清澈一點，更明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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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國君不知為何突然宣秦止漓進宫，一拘就是兩天兩夜。秦止漓回來後背後全是傷，把下人都嚇壞了。幸好莫語還待在秦止漓身邊，見狀便讓人通報了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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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國君召你到底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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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終於回過神來，把窗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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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書之子太魯莽，朝上幫我說了兩句話，惹得我那三哥不快。他想折我羽翼時，才發現我在朝中有了不少勢力，他即便竭力周旋也無法改變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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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秦渚琛是個實在必得的狠人，態度高高在上，極重立威。這種性子太容易讓臣子驚懼，更何況他弒父的傳言極盛，又在即位之初把邵國最繁盛之港讓給了寧國。種種行徑，早就讓朝中多數大臣心生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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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秦止漓安安分分，在朝中宛如一股清流，讓不少臣子生了依附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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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朝中也有人在為他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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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三哥怕了，想召我入宫殺我。但他同時也發現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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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走過去，取了藥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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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眸子裏滿是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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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不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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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得了一把寶刀。用得久了，才發現離了它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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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芙替他除下外衣，卻見他眉心輕蹙。他素來不喜旁人觸碰，舉止間有保持距離的意味。她輕輕嘆息。「你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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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沒動，只道：「沒有下次了。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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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渚琛現在可謂是內憂外患。秦止漓說得對，他三皇兄剛入局時便托大，想試試秦止漓的實力。誰知秦止漓在朝中混得很好，政策竟能從一眾貪官污吏間順利通過，導致秦渚琛越來越依賴他，現在離了他反而無人可用。秦渚琛又要分兵予寧國，以兌現當初的承諾。結果現在，文不成武不就，想殺秦止漓又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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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只能藉這些低劣的手段來警告秦止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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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逼得太緊，以防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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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芙擔憂地嘆息一聲。「今天過後，國君意識到危險，必會阻隔你我聯繫。你要多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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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是恃着秦渚琛自大，不把秦止漓放在眼裏，所以才能互相通信。秦渚琛發現後，應該會探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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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渚琛現在別無他法，只能把秦止漓這把刀緊緊握在手裏，盡力確保它不會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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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芙走後，秦止漓屋裏便只剩下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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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想替公子上藥，卻聽他淡淡地道：「先下去吧。」語氣裏是深深的倦意，失卻了平日的冷漠，多了點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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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待莫語退到門外，才把中衣褪了。潔白的裏衣滲滿了血跡，他渾不在意地拉開，取瓶子把藥粉灑上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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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潔白，從窗紙透入房中，如雪如霜。清芙走前將他的外衣疊好，掛在窗邊的木架子上，露出懸在腰間那枚精致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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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到底是個純善的姑娘。離開那天，她眼裏無光、心灰意冷，卻依舊捨不得摔破他送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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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拮据，炭盆裏只有零零碎碎幾塊黑炭。他看着玉佩出神，握着藥瓶子的指尖凍得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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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分別，就一直想去找她，讓她不要為自己傷心。讓她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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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能尋她的那天，自己還是原來的樣子嗎？還能保持清醒，不被這些權力紛爭和利益糾結染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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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都覺得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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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手上的藥瓶，蕭索的神色裏，更多的是極度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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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梧桐被冰雪覆蓋，了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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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莫語給公子送湯藥。他慢慢推開房門，生怕驚動房中人。然而，房中依然亮着燈火，公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側坐案前，微垂着頭思索着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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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莫語把藥碗放在案上，低聲道：「楊先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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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前公子聞言一怔，緩緩抬頭。寒風一吹，他冷寂的雙眼裏，慢慢升起星星之火。他仰頭一口把藥喝了，然後站了起來：「下回直接讓他進來。」說罷已經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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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先生楊嗜，是邵國首輔、太子太師，讀書人引以為師的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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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秦渚琛即位當天，便託人尋上了秦止漓。那天，這位年過半百的溫文雅士，向他敬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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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楊先生踏雪而來，半舊的油傘下，是一雙歷盡千凡的眼睛。滄桑，又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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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迎了上去，作揖道：「先生冒雪而來，是晚輩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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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嗜打量他片刻，似乎鬆了口氣，略略揚起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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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莫要多禮。」他沉吟片刻：「……看來是老夫多慮了。」素聞九殿下心高氣傲，他還怕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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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淡淡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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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先生當初之言，止漓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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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楊嗜便對他說過，籌謀之事太多太難，小不忍則亂大謀。如果秦止漓能忍、敢扛，那麼楊嗜必傾囊相授，用盡一切辦法扶他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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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甚麼，他卻只是說，秦渚琛勾結兩國，將本國之地、之軍士，視之為無用之物。這番行徑，讓天下文士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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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楊先生面帶猶疑，秦止漓便寬慰道：「一點小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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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嗜聞言，終是深深地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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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看着九皇子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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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看着他一鳴驚人，然後又看着他倔強抽離，最後再走入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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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殿下，從來都步步堅定，活的驕傲又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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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楊嗜卻發現或許大家都被這位殿下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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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看到他為了登頂而付出的一切，誰還敢說他懦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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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國。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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