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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日落,再至東方將白,秦止漓才緩緩回過神來。畫上只描了寥寥數筆,依稀能辨出一點點山水的輪廓。四周打了油燈,依然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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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側頭,卻見身後一抹淡紅長衣。秋小琰看着他的畫,沒作聲。油燈的光打在她側臉上,照得她的眼睫微微發光。她眸中平日那股光芒消散了一點,神色間,忽地多了點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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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啊。」她話音微啞,早已盤膝坐在地上,用刀柄撐住下巴。「我雖然不懂得看畫,卻也明白人們為甚麼要說你畫如蒼月了……」他沒作聲,回頭又看了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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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聽說這句話時也在想,這九殿下究竟是甚麼樣一個人啊,畫被評成了這樣,甚麼蒼月我不懂。」她咧嘴一笑:「原來是這種感覺啊。」秦止漓的畫,每一筆都帶着蒼勁,山川相繆,就像完全靜止。無風雨,無動態,無舟無路。平添了一股寂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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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思索片刻,難得有了點興致。「姑娘以為是何種感覺?」秋小琰仰頭望着他,他眸光總是微垂,目光雖然幽深,卻總是安靜,讓她覺得,待在他身邊,就不必想太多,簡簡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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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讓人覺得,公子挺需要人跟你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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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聽了,臉色微變。只是他朝着湖,讓秋小琰看不出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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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又笑了。「公子,我一個舞刀弄槍的,怎麼跟你說起畫來啦……這時間不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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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一看天色,頓時愣住了。「糟了,這麼晚了?糟了糟了,我走啦我走啦!」她連忙把東西都執拾起來,手忙腳亂,往欄上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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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下次我陪你喝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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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身影如電,已跳上府邸外牆,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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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一怔,她來去如風早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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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原地卻多了一枚指頭大的玉玦,通體呈淡藍,熠熠生輝。應該是從她袖子中摔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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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撿起來,莫語便走了過來,道:「公子,屬下瞧這姑娘好像沒甚麼惡意,該不是刺客,只是有意隱藏武功,屬下看不出門路。」秦止漓倒是看着那玉玦,唇邊輕輕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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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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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不省心得有點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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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回過頭來,愣住了。公子神色與平日很不一樣,眼中似有絲絲難以置信,又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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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秦止漓臉上神情一閃即逝,再看已是平日那平淡無波的樣子,隨手把玉抉遞予莫語。「去府邸門處候着吧,她又要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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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極速奔馳,越過了秦府前的小橋,再飛奔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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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窗前亮了盞燈,燈下一個小木盤,裏頭裝了幾塊小點心,旁邊留了張紙條。「找朋友玩也不能只喝酒」,字跡規矩中正,一筆一劃很平整。是秋知耿留的。她愣了半向,伸手去拿,糕點竟然還帶着微溫,吃下去甜滋滋的,帶着清香。一個恍惚,她握着糕點,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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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素來喜歡交朋友,每來一座城,總會交幾個酒肉朋友。不分年齡美醜,只要合她的脾氣,她都喜歡結交。秋知耿早就習慣了,以為她今日去找岑翊會夜歸,便留了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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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小琰覺得,秋知耿偶爾還把她當小姑娘,這個不放心,那個不放心。可是他分明就知道,像她這樣長大的孩子,最該懂得的,便是保護自己。他分明就知道。所以他從不敢管她,不敢對她說甚麼重話,只敢給予他僅有的溫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便那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點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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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從不說,當時他一天一天地把生活捱下去時,又是怎麼一副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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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看着手裏的糕點,終於扯了扯嘴角笑了,把那刀刻的小蓮花重新拼好,一口一口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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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哥真好,明日還是不出門了,得好好幫他把嫂子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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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嫂子,那倒是一段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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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前,秋知耿帶着她跑去了寧國,因為剛走完鏢得了一大筆錢,便停留了一段時間。秋知耿甚至打算就此定居,於是謀了一份安穩的生計,是茶商的小伙計。結果,就此與茶商的掌上明珠結了緣,甚至說服了人家好姑娘跟他成親,排除萬難,才得到了茶商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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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成親不夠兩個月,這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便招來了寧國某親王的喜愛。一時間,全城議論紛紛,都說她嫂子究竟會不會給人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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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那時也衡量過,自家哥哥這麼拘門,又這麼無趣,勝算不大。只是她嫂子果然是經商之人,思來想去好像惹上了大麻煩,竟然一夜間消聲匿跡,拋下父母,拋下丈夫,孑然一身便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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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知耿知道後,灰着臉在院子裏坐了半天,終於一拍而起,拉着她道:「我們喝酒去。喝完就把宅院賣了,走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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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鏢,二人不知甚麼時候便把整個寧國走完,來暮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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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兄妹的飄泊生涯始終不斷,只能說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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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搖頭失笑,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之間,腦海裏忽地閃過了秦公子的側影,他輕握着玉筆,停筆凝思時,目光溫潤。一切都那般安靜美好,似乎歲月就這樣不經不意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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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那,她竟然覺得,秦公子雖是人質,孤獨之餘還失去了自由,卻亦未必不喜歡這樣波瀾不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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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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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琰。」秋小琰醒轉過來,秋知耿已經在她床邊喚了她好幾聲,沒好氣地道:「怎麼這麼累,天都亮了還不起來。昨夜是不是在岑世子那喝太多酒了?嗯?」秋小琰掙扎着坐起來,把頭髮束起,虛心地笑了笑。「哥,我沒去岑世子府……」秋知耿愣了愣:「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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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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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知耿皺眉想了想,好一會才依稀想起了邵國好像派了位王子過來當質子,這位王子自然擁有國姓。「秦……秦止漓是吧?這位九殿下小時候蠻有名的。」秋小琰點點頭,笑了:「是啊,我昨日去看他畫畫,那真是擺了個畫師的譜啊。這裏一勾,那裏一撇,就是一座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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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知耿白了她一眼。「你真是,甚麼都只懂點皮毛,卻能結識這麼多高人雅士。」他頓了頓,目光中帶了喜色。「你知道嗎?我昨天好像真的探到倩兒的消息了。」秋小琰笑咪咪地道:「是嗎?這次又打聽到甚麼了?」秋知耿瞪她一眼,才邊回想邊道:「聽說這暮國都城最著名的景點便是七清湖,映着碧山綠水,中間還有座甚麼甚麼亭。這湖上有些撐舟女子專領客渡湖,其中一名新舟女天姿國色,還會奏樂。這聽上去,不像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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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嘿嘿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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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嫂子會彈琴撐舟,只是她不施粉黛,打扮又素來樸素。天姿國色……那是真算不上,只是這個秋大哥是不會接收這個解釋。「行啊,走吧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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