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月後,聖誕舞會當晚。
餐廳到處都是緞帶、冬青、以及檞寄生的裝飾,在用餐過後,桌椅全貼到牆邊去,所有空間都變作了舞池,正中央的舞台有樂隊演奏出悠揚的音樂。原先橘黃的燈光燭火全都熄滅了,餐廳那片夜空天花成了最大光源,銀亮而閃爍的星屑散了滿天,懸在半空中的冰晶折射光線,皎潔的月亮為他們投下幽幽銀光。
不少七年級都會在舞會中途就悄悄離開,有的去睡覺,有的則去繼續溫習,畢竟超勞巫測的開考日期不遠了,焦慮讓部分人食不下嚥,更別說要他們跳舞。能在舞會中愉快玩樂的,只有還未需要面對等級測驗的四年級或以下的學生、以及正在喘息期的六年級生,但是,在一個月前失戀的宮城良田不可能開心得起來。
坐在餐廳一角,宮城默默啜飲奶油啤酒,背靠到椅背上,手邊的桌上全是軟木塞和喝空了的玻璃瓶。他沒有邀請任何舞伴……應該說是,根本邀不到。
同級的人都曉得他愛慕彩子(畢竟宮城低年級時,只差沒天天舉著「我愛彩子」的旗幟大肆宣揚),卻又在四年級時突然自殺式跑去跟九名不同的女生告白(順帶一提:全數失敗);後來更在五年級時,跟史萊哲林的級長傳過緋聞;種種因素,都讓宮城難以找到任何舞伴,儘管他實際上一直單身。
他試過站在樓梯口,邀請每一個路過的人,但被拒絕到第四次後,就沒興趣再自討苦吃……也許他直接走到低年級的課室裏頭問的話,本來沒有參加資格的後輩們總有一人會願意,但宮城覺得這樣太無謂了。
彷彿又回到四年級時,單戀到被寂寞逼瘋的他,自暴自棄得亂槍打鳥,希望至少會有一名女生,走過路過能喜歡他、甚至乎能刺激到彩子吃醋之類的;那種把自己賤賣又同時侮辱對方的行為,自然被人罵得厲害,而那時候……對,那時候,那時候彩子便已經勸告他說:「這裡,老是想靠別人來填滿可不行喔。」
說著,她指了指宮城的胸口。
「噢,你是指我的胸袋嗎?」宮城笑嘻嘻地反問。
彩子定定看著他,直至宮城收起笑容,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樣子,她才叉著腰,沒好氣的嘆道:「你呀,如果是女生的話,恐怕早被壞男人騙過無數次了。」
滿臉愕然的宮城揚起眉毛,連番嚷嚷著抗議,嘴巴都噘了起來,而抱著滿手教科書的彩子哭笑不得地應了他幾聲,和他一同走到下節課的教室。
最後,宮城都沒有得償所願,彩子沒有吃醋,也沒有女生答應和他交往,宮城唯一得到的,只有那段最後因為上課而不了了之的對話,還有彩子給他的、無限類似於「缺愛」的評價。
思至及此,他握著啤酒的手下意識抖了一下,金黃色的酒液在瓶中輕搖了一圈,又回復平穩,但隨之泛起的氣泡,仍不斷上湧直至破裂。目光放遠,餘光是對角線的另一張長桌,視野中央是舞池裏一對對衣香佳人,瞳孔想對焦的,是穿了一襲漂亮銀緞禮袍的彩子。她美得似要與月亮爭輝,明豔動人極了,跟身邊的德姆蘭勇士相當登對;兩人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合拍無比的舞步無疑讓宮城更加鬱悶。
宮城曉得,要是自己現在上前邀請彩子的話,她不會拒絕的,畢竟彩子很善良,不會想讓人難過,但宮城覺得這相當沒有必要。
舉起酒瓶,宮城把飲料一喝而盡,氣泡刺得他喉頭發麻,甜得像汽水似的奶油啤酒遠遠不像啤酒,從味道到酒精濃度也是,喝多少都無法使人入醉,只有過多的糖分衝到腦袋去。
又喝光了一瓶,宮城捂嘴打了個嗝,隨手放下玻璃瓶。
這時,曲子換了,換了一首輕柔而緩慢的樂曲。原本在舞池裏的人,有些離開、有些繼續、有些換了舞伴;在人影熙攘間,宮城視野裏再也找不著彩子……而也許,他不該再找。
在緩慢的旋律下,舞池裏的人不再執著於舞步,只是互相擁抱著,隨音樂輕輕搖擺、轉圈、傻笑。比起跳舞,這更該說是溫存似的耳鬢廝磨。宮城拍了拍禮服長袍,心想也差不多該離開了,反正舞會也快完結,但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到他身前。
一隻手掌,掌心朝上的遞到宮城面前。
順著指掌沿著衣袖,望到來人的面孔,那張不算陌生的臉讓宮城下意識握起拳頭,卻又緩緩鬆開。呼了口氣,宮城揚起眉毛,戲謔道:「你肯定?」
他抬抬下巴,指了指舞池裏幾乎是抱成一團在轉圈圈的人群。
沒穿校服的現在,象徵了兩間敵對學院的東西都不在了,只有花俏的禮袍,但不變的是,對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和深邃得讓人發寒的黑眼,都不禁讓宮城回想起上年發生的事、還有每年的球賽、以及……最近對方每一天都會死死盯過來的視線。
宮城清了清喉嚨,棕眼不自在地轉開,問:「也許……等會再說?」眼珠又骨碌碌望回去,「如果深津你是真的在邀請我,而不是……我不知道,某種史萊哲林的惡作劇?」
「我無比確定,就是現在。」深津的語氣,鄭重又認真得不容置疑,遞出的手掌連半點抖震都沒有,站的位置就堵在宮城身前,姿態強硬,比起邀舞,更像在要求商業合作伙伴握手。他見宮城遲遲沒有回應,就補充解釋:「這支舞才方便說話。」
聞言,宮城發出一聲情緒複雜的笑聲,夾雜了疲憊、瞭然、以及「隨便啦怎樣都好了」。他抓了抓頭髮後,又問:「所以你一直在等就是等它?」
宮城沒有刻意去看,但任誰被一個坐在對角線的人盯了一整晚,除非是五感盡失的可憐人,否則一定會發現到,更別說深津還邊看邊飲南瓜汁,握著高腳杯的模樣,一派悠然又津津有味的樣子,活像什麼上流貴族在品酒看表演。宮城看到有人曾試著去邀舞,但深津全都拒絕了,繼續在不怎麼舒適的餐椅上扎根。
這下輪到深津揚起眉毛了。
「沒想到你會留意到。」他說著,並自行在宮城身邊就座,手臂有意無意地繞過宮城背後,又給自己拿了杯南瓜汁。
宮城抱起手臂,哭笑不得地抱怨:「不可能沒發現吧?」他聳了聳肩膀,「每天都被盯著看,腦門都快被你盯穿。」
深津握杯的手頓了一頓,心下有點詫異。對方方才說的,他不只是留意到今晚的注視,但又要是宮城在過去的日子都有察覺到的話……那為什麼沒過來打架呢?他認識的宮城良田,可是曾經試著對他揮拳的,氣急了就會,還不只一次。
合上眼,三秒後再張開,深津決定先把疑惑壓下來,以他最誠懇的語氣說:「抱歉。」
雖然聽起來和平常一樣。
「哈」了一聲,良田抬起一邊眉毛,揶揄道:「真心話?」
氣氛好像不錯。
深津點了點頭,嘴唇抿住後放開,他猜他可以開點小玩笑:「但我恐怕無法保證不會再犯咧。」
又或許不是玩笑,但誰知道呢。
宮城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抱怨:「別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啊。」,但深津聽得出,對方的話裏帶著笑意,所以深津也跟勾起嘴角,淺得微乎其微。
「抱歉咧。」他說完後,抿了口南瓜汁。
宮城笑了笑,垂下目光,看到深津緊抓住椅墊的手,手背上甚至有青筋凸起,彷彿快把木椅捏爆似的,讓宮城忽然意識到,深津一整晚下來狂喝南瓜汁的原因——宮城完全明白的,這情緒。清了清喉嚨,宮城突然也想再來一杯奶油啤酒,不知為何,他口乾得不可思議。
「所以、呃——」宮城開口,目光亂瞟得不知該放哪,又撓了撓自己頰邊,「——要是,我是說,被拒絕了的話,你要怎麼辦?」,棕眼飛快望過來,瞥了深津一眼,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讓宮城完全不肯定自己是否在場唯一一個既緊張又尷尬的人,所以他補上了一句:「畢竟,我還沒決定……你知道的、就是答應你,跳舞什麼的。」
宮城聽到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
「要是真的被拒絕……」深津試圖去組織句子,舌頭下意識舔過唇間。
他的喉嚨又開始乾了,這無疑讓他要說得更加艱難。
「我猜,也沒什麼的。」他又再深呼吸了一口,然後一股腦地說:「不過是在最後一個在霍格華茲的學年,輸掉了魁地奇盃、還很可能輸掉學院盃,又在聖誕佳節被拒絕,這些我想我都可以……我會接受到的,我猜,接受到自己要悲慘地度過最後一個學年之類。」
那古怪的語尾又消失了。
「哈哈。」宮城乾笑,假裝自己沒有心有戚戚,眼尾餘光忽然有一抹銀彩掠過,而他用盡全身氣力不去追逐她,反往另一邊轉頭看去。
他朝餐廳出口抬了抬下巴,邀請道:「我們……為什麼不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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