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兩人談開了後,深津基本上每天都想辦法實現自己的說話,老抱著人來親吻,甚至如果沒有河田雅史拉住他,他真的會跑到葛萊芬多的長桌去,坐下來親自餵對方吃飯,讓宮城良田——以及全校——都集體患上消化不良。
如是者,過了一兩個星期,到了二月十四日,亦即是被麻瓜及巫師稱之為「情人節」的日子。深津一成早早就約了宮城良田去活米村,還畫了張滿是十字科異變玫瑰花的邀請卡,害宮城收到時,笑得樂不可支。
他們一早就出發了。深津不會放走任何一個和宮城良田牽手的機會,沿路都緊緊抓著那比他小上許多的手掌,但又怕捏痛了對方(是的,這的確有發生過)。
「你有地方想去嗎?」深津問,而把臉埋進毛線圍巾裏的宮城向他眨了眨眼,含糊地回答:「我以為你已經計劃好?」
他可不相信深津一成的約會會未經計劃,想必有十幾二十個應變方案,所有事都要在計算之內,哪怕天雨雪雹、地震水災。深津的約會,只有一成是「隨機應變」。
深津清清喉嚨,沒有否認宮城的話,但仍然假裝客氣地說:「我認為咧,在這種天氣下,去喝一杯熱騰騰的奶油啤酒是個不錯的主意咧,而——噢!憑我之前的印象,良田你喜歡奶油啤酒,真是太巧了咧。」
那像演話劇一般的誇張口吻,配合深津那張再用力都還是表情變化不大的臉,弄得宮城良田哭笑不得。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宮城哼了一聲,模仿深津的浮誇語氣說:「可是,我認為咧!在這種天氣下,去喝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吃點巧克力蛋糕,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咧!」
深津眨了眨眼,顯然有點措手不及,「蛋、蛋糕咧?」
他的腦袋頓時飛快運轉起來,翻找第幾號方案裏有茶館的資料。
「嗯,蛋糕。」宮城從圍巾上抬起臉,勾起嘴角,笑得有點狡黠,「你不是在第一封信裏寫過嗎?
『喜歡的食物:甜點,最近喜歡巧克力蛋糕』。」
「我都有看完喔,雖然嘛,那時候收到真的嚇了一大跳。」宮城笑著說,「『我查過你的情報,為表公平,容我把我的資料都告訴你——』,這想法太搞笑了,讓我忍不住看完,加上看到你喜歡的球隊剛好也是我喜歡的,就回了信給你。」
深津撓撓自己後頸,決定不去面對過去的自己,望向街道一角,支開了話題:「有一間荼館蠻有名的咧,我們就去那邊吧。」
聞言,宮城相當不給面子的,大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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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腳夫人茶館。
打從店舖門口,宮城良田就覺得這地方與自己格格不入,粉紅色的店門、以及裏面滿是蝴蝶結和褶邊的裝飾,都讓良田全身上下的屬於男性的細胞尖叫著拒絕入內,更別說從櫥窗就能看到,店家聘請了金色的小天使在店裏飛來飛去,到處拋散五彩紙屑。
宮城覺得自己有生之年都不會進這種茶館,但深津一句話就讓他甘願拉開門——
「這地方,是大家到活米村約會時都會去的地方咧。」深津說,而宮城聽得出在對方平淡的語氣下,隱隱透露出期待。
宮城立即收起所有不滿,換上笑容。
他知道深津熱愛所有「情侶熱門」,無論是餐廳、糖果、服飾、乃至是活動,只要跟他說是「情侶間都流行這個」,他就會想拉著良田一起。宮城覺得這樣的深津很傻瓜,尤其對方是個耍陰險時真的很混蛋的混蛋,這甚至有點可愛。
他多半不會拒絕深津這些邀請。
他總覺得,深津熱衷那些,都是在試圖證明他們是情侶,而宮城至今都不太肯定,他對深津抱有什麼情感——「在乎」嘛?是一定在乎的,但說到「喜歡」,宮城實在不肯定,自己的喜歡、和深津那種彷彿想把他融進血肉裏的喜歡,是不是同一種。
因此,宮城良田不敢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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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津一成喜歡甜點,也喜歡宮城良田,所以能到泥腳夫人茶館約會,於他而言是意外驚喜。加了大量蜜糖的熱茶和蛋糕填滿了胃袋,糖分讓深津的嘴角淺淺往上彎,嚇呆一眾認識本屈學生會男主席的學生。
「那人、那人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控制了葛萊芬多的史萊哲林……會爬說嘴的黑魔王後代!」
深津和宮城聽到有學生這樣交頭接耳說道,不由得抬起眉毛。深津是沒想到,這古老的謠言現在還有人在講,看來他鬆懈了,而宮城則是對「控制了葛萊芬多的史萊哲林」這說法感到不滿,而且——
「爬說嘴?」,宮城疑惑地問。
「很久以前的謠言了咧。」深津淡淡然回答,「我以為學校允許學生帶貓啊、蟾蜍啊、貓頭鷹啊之類的寵物回校,就應該可以帶蛇吧?」,深津那無辜的口吻,讓宮城覺得,這人一定到了今時今日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所以,就在一年級時攜了家裏的寵物過來咧。一打開行李箱,就嚇傻了同宿舍的人,消息傳開後,到我二年級還是三年級時,就被人指著鼻子說是黑魔王的後代,因為我會爬說嘴咧。」
深津吐了吐舌頭,沒好氣地說:「如果只是嘶嘶叫只能稱作爬說嘴,那我還會跟貓貓狗狗談心呢。」
然而,宮城更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在家裏養蛇?」
聳了聳肩,深津輕描淡寫地說:「對咧,反正庭園很大。起初是想養火龍,但家人不允許咧。」
「啊,不過又好像不能算是蛇咧。」他摸了摸下巴,「『怪味豆』是兩腳蛇咧。」
他望了宮城一眼,想確定對方還記不記得奇獸飼育學科裏學過的內容,「就是,有著蛇的身軀,但又有羽翼翅膀和兩條腿的——」
「——龍和鳥的孩子!嗯,我知道的。」宮城回答,語氣有一點沾沾自喜,「我還記得牠們的蛋殼很值錢。」
事實上,這是他記得牠們的最大原因。
「是的,『怪味豆』的蛋殼是純銀。」,深津點頭,又展示出他的魔杖,「握柄就是用了牠的蛋殼來熔鍊鑄造,而且——」他向宮城眨了眨眼,「我的魔杖本身,也有借用到『怪味豆』的其他部分。」
這點,他在那長達五英尺的第一封信中有提及:「目前使用魔杖:松木,兩腳蛇的羽毛(是的,這就是杖芯),十二英吋長,彈性很強。」,但宮城沒想到杖芯的來源,竟然是他自己的寵物——他不敢問到底是哪位魔杖製造師,願意替深津做一根這樣的魔杖,畢竟奧利凡德先生可是明言了,他只會用「獨角獸尾毛、龍的心臟神經和鳳凰羽毛」這三種材料來做杖芯。
更有趣的是,這根奇怪魔杖,深津顯然用得相當得心應手。
宮城想起,奧利凡德先生常說:「魔杖會自己挑選主人」,而大概是深津一如既往的獨立獨行,讓這根標奇立異的魔杖心悅誠服吧。
「嗯,這個我也記得。」彎起嘴角,宮城回應說,而知道宮城有看完那封信,讓深津也微微勾起嘴角,心情非常之好。
他們像兩個傻瓜似的微笑對望了一會,直至被後方的路人催促別要擋路。
宮城道了聲歉後,挽住深津的手臂匆匆往前走了幾步,同時好奇地問:「但為什麼你家的兩腳蛇會叫『怪味豆』?」
他明明記得課本上的插圖裏,兩腳蛇可沒有長得很可愛啊?
「噢,這個。」深津又撓了撓後頸,「因為我小時候很喜歡吃『柏蒂全口味豆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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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日落前,他們都在活米村裏閑逛。
蜂蜜公爵糖果店是一定要去的地方,他們也買了不少東西——主要是深津在買,而宮城也挑了一點,打算晚餐時送給還未能外出的一年級生安娜,還特地從貨架上翻找出糖豆顏色最為怪異的「柏蒂全口味豆子」,買來送給深津一成。
順帶一提:一星期後,深津誠實地告訴宮城食後感:「可以考慮送給阿茲卡班,作為一種懲罰不聽話的囚犯的新方法咧。」
提著一袋二袋的糖果,兩人又在惡作劇商店看了一會。
宮城有興趣看,沒興趣買,因為他實在收拾過太多次這些亂子,看到就反胃。
深津有與趣買,但沒膽子買,因為鄰床的河田雅史,早在三年級時就警告過深津,只要有一顆糞彈出現在他們的宿舍或交誼廳,他就會把深津折起來塞進馬桶裏沖掉,而如非必要,深津著實不敢挑戰這位同學的底線——
有時候,他覺得該當上級長的是河田雅史咧。
接著還去了「三根掃帚」,喝了杯熱呼呼的奶油啤酒。綿滑的奶油泡沫顯然讓嗜甜的深津相當滿足,眼睛都瞇了起來,而宫城只覺得深津唇上掛著奶泡鬍子的模樣相當有趣,傻裏傻氣的,讓他想要揪住對方的領帶,把人拉過來親一口——而他也這樣做了。
東逛西看了一大輪,兩人像第一次去活米村似的,走遍每一個角落,連尖叫屋都想要進去走走,畢竟現在,身邊的同行是特別的,哪怕是熟識的地方,也似乎變得與過去不同,讓人想要重新探索一次。
最後,深津請宮城陪他到一個地方:「高級巫師服飾」
一進店,深津便直接到櫃檯前,請人拿出他之前預留的貨物。店員遞來一件以紙盒包起來的商品,而似乎是已經付款的關係,深津直接拿起它便離開。
「這是給你的咧。」深津一出店外,就以雙手,把它交到宮城手裏,「拆開吧,請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宮城揚了揚眉,依言照辦,打開長方形的盒子:裏面是一條葛萊芬多院的紅金色相間領帶。
他望向深津,等待對方解釋。
「我之前,不是拿走過你一條領帶咧?」,深津這樣一說,宮城頓時想起來,也記起了自己衣櫃最深處的角落,也有一團揉得皺巴巴的綠銀色領帶。
深津抬起手,止住宮城的話頭,「我是不會還你的咧。」他倒說得理直氣壯,「所以現在直接送你一條新的。至於我的那條領帶,也請你不要還給我咧。」
宮城猜他也沒有不收下這個選項,除非自己又想被深津養的那頭兇猛草鴞喙穿腦門。
這時候講「謝謝」就太掃興了。宮城踮起腳,咕噥了一聲:「情人節快樂啦。」
語畢,宮城拉過深津的領帶,在對方的嘴唇上喙了一下。
「情人節快樂咧。」深津回道,擁過宮城的腰,又再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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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服飾店的老闆沒好氣地出來趕人,要他們別在店門口親熱,才中斷了他們的纏綿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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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紅耳赤的宮城用袖口擦去嘴邊的口水,右手緊緊握著剛收到的禮物。
剛從呼吸困難中回過神來的他,暈呼呼的得嘴巴失守,又或許是今天實在快樂得可怕,令他忍不住說出了他一直以來心底裏的疑問:「我們……這樣就可以了嗎?」
宮城感覺,自己的話,突兀得好像在對方彈奏美妙樂曲時,用拳頭在低音按鍵上用力搥了兩下,咚咚的震痛兩人耳朵。覆水難收,抿緊嘴唇也於是無補,因此他也只能說下去。
「你知道……我知道,你好像比我喜歡你來得更喜歡我——」宮城瞟了深津一眼,「——至少,迄今為止,都是。」
宮城小心翼翼地選擇措辭,但還是覺得,在情人節講這個,實在是有夠沒神經,怎麼說都還是相當破壞氣氛。「我、我不是在抱怨,真的,我很感激——」,他揚了揚手上的禮物,「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我知道你說過,有關那些『公平』和天秤之類的。」
事先就預備好的領帶、與一盒臨時才買的怪味豆,彷彿光是今天的禮物,就能看到兩人心意重量上的不同。宮城對此感到內疚,他知道這很有病,只是,這讓他感覺到壓力。
他真的能享受對方的愛,而不用回報任何東西嗎?這種單方面的付出,他深信總有一天會乾涸。
深津竭力讓自己不要嘆氣,「你的想法,真的很可愛咧。」但他無法讓自己說話不那麼尖酸刻薄……他到底要說多少次,才可以讓宮城明白,他畢生最大理想,就是用愛淹死宮城良田咧,而無論宮城喜歡他多少,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他只是想要這個人,無論到手的是幾多茶匙的宮城良田也沒有關係。
有一個比喻,深津猜他說出口了,宮城會明白他的意思,但這也許……不太恰當,所以深津決定把句爛在肚子裏。他本來想說:他喜歡「怪味豆」、想要「怪味豆」,而他也不在乎「怪味豆」喜不喜歡他咧,只要牠是他的就夠,他的世界需要一條兩腳蛇;但他不希望宮城誤會他的意思,畢竟一個宮城良田比兩腳蛇珍貴太多,而他亦不想和「怪味豆」做愛咧。
深津合上眼,好一會兒後才張開,背誦道:「『二十九個納特,等於一個西可;十七個銀西可,等於一個加隆。』」
魔法貨幣的兌換規則,宮城自然也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深津突然提這個幹嘛。
「如果用麻瓜的國際貨幣匯率來解釋,好像比較貼切咧,但我實在不太熟悉咧。」深津捂著嘴唇咕咕噥噥了一頓後,才邊摟過宮城邊說:「如果你認為,我做得太多、太沉重,請記得那只是『青銅納特』咧,它們本來就很多,不必為它們心疼咧。」
宮城皺起眉頭,嘴巴張張合合了幾下,似乎不太能接受這說法、又似乎是基於其他原因。
「你……接下來不會是想說——」
「沒錯,而我要說下去咧。」深津失笑,「你的,於我而言是金加隆咧。」
他親了親宮城的髮頂,不理會對方被肉麻到扭曲的古怪表情,然後無比認真地說:「那會殺了我的,我是說,如果我不把那些『納特』塞給你,那就會壓死我咧。」
宮城抬起頭,瞅著深津一成,舉起了食指。他本來有一大堆說話,來反駁,但想想,似乎都沒有必要說出口——他知道這感覺,他也經歷過,但他更加清楚的是,迷戀帶來的義無反顧和一廂情願,就算最初能甘之如飴,不代表寂寞不存在。現實中的西西弗斯是會死於筋疲力竭,哪怕他再享受一再將大石推上山頂的過程;而如果,現實版西西弗斯在苦刑中,至少能有幾口水喝喝、幾顆糖果吃吃的話,那相信或多或少,都能延後他的死亡,而這正是宮城一直在對深津做的事。
「真奇怪。」垂下手,宮城像突然脫力般,靠到深津身上,嘴唇噘著,一臉苦惱的樣子嘟囔:「不久之前,才有人跟我說,我不能妄想靠別人的喜歡來填滿自己的心。」他嘆了一大口氣,「但現在看來,我能安心成為一個小豬撲滿,當個心靈上的百萬富翁了。」
「有人這樣跟你說咧?」深津問,又把人圈緊了一點。
宮城點了點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看來,那人相當聰明,也相當熟識你咧。」深津撫摸宮城的頭髮,很想知道說話者的身分,因為那一句說話,的確解釋到了很多問題,而且也替他們找出這「滙率」問題的根源——深津突然發現,這與宮城良田有多喜歡他無關,而是他不相信自己有被人喜歡的價值,可是,任深津一成再聰明,他都不可能教一個人如何自愛,尤其宮城和他只是剛剛開始,但是,深津樂觀地想,也許正是「只是剛剛開始」,所以他用不著害怕。
來日方長咧。
深津相信當他用愛淹死宮城良田時,總會有幾口嗆進他氣管裏、吞進食道裏,繼而融進血肉裏,讓宮城良田自己的內在,也喜歡上被深津一成深深喜歡的宮城良田。
他對此深信不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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