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無盡的黑暗之中－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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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維克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舖上。
意外乾淨舒適又高級的臥室令他大腦更加混亂，他還記得在昏倒之前，因為恐懼跌坐到地上的自己，慌張地環顧四週想要求救，卻注意到站在側邊的女僕們腦袋全都變成了動物的樣子；那一張張非人又不現實的臉孔沒有表情，像是毫不在乎、習以為常一般，連凝視都吝於給予，只是維持著雙手交叉在小腹的端正站姿，讓狂亂的畫面看起來更加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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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不知道是否該慶幸自己現在還活著，他滿腦子想著，原來在監獄的時候不是自己看錯，然而沒有趁那個時候逃跑，是完全錯誤的選擇。事到如今，維克已經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逃跑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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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沒有敲門便推門而入，是昨天去監獄為他帶路的那位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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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女僕現在變回了人類的模樣，在維克眼裡，比起那張漂亮到冰冷的人皮，烏鴉的腦袋更歷歷在目。因此幾乎是馬上，維克抓起床鋪上的枕頭擋住自己的臉，隨即又覺得不夠地翻身下床，妄圖用床鋪遮掩住自己大半身體，僅探出還頂著枕頭的腦袋，偷偷窺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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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的大動作並沒有引起女僕的任何反應。
女僕依然冷漠地站在門旁，手上端著一盤用銀色罩子蓋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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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要做什麼！」維克鼓起勇氣提問，並伸手指著女僕手上的托盤，「那、那個……又是人肉嗎？我不會再被你們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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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僕順著維克的手指看回自己手上，思索半晌後唰地掀開蓋子。
盤子上沒有維克恐懼的任何東西，而是一盤精緻又擺放整齊的三明治，從切面中能看到裡面夾了生菜、起司跟荷包蛋，沒有肉，也沒有任何紅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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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說人類不吃東西就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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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說你們都不是人嗎？」沒想到女僕會這麼直白的稱呼自己人類，維克難以置信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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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女僕歪著腦袋思索一會兒，才像是注意到什麼的拉起裙襬轉了一圈，「雖然現在是人類的樣子，但是從出生到現在，都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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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是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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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怪物喔。我是烏鴉的怪物，至於其他人你上次也看到了吧？有蛇、有狼、有老鷹、有狐狸，雖然現在是這個模樣，但這城裡的僕人都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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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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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小聲的複述令人難以置信的情報。
女僕眼看維克不可能靠近自己，索性轉身走向一旁，把餐盤放到茶几上準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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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你們為什麼要把我抓起來？先是關到監獄，現在又把我放到房間，還給我東西吃……是想把我餵胖之後吃掉我嗎？」趕在女僕離開之前，維克大聲提問：「你們是覺得隨便對人類怎樣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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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無法理解，如果主人想要殺掉自己，多的是機會。
為什麼要在昨天那場晚會過後，反而把自己丟到這個過於高貴的房間之內，還派人送看起來正常的餐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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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甚至思考起自己從小到大聽說的那些鬼故事，可惜內容千篇一律都是城堡裡的怪物會把壞孩子吃掉；儘管大人舉了很多例子，諸如以前曾個有個誰或是某個不熟的親戚等等，可是在維克的記憶裡，從來沒有他認識的村民遇到無法解釋的失蹤或是死亡狀況。
所以這應該是特例，更有可能是有錢貴族的一時興起，反正村里大人總是抱怨貴族的想法無法理解，會覺得下等人的性命可以拿來隨意玩弄也在合理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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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女僕馬上否定道：「不，我們跟你的世界互不侵犯，要是可以隨便對待人類，你們的村莊恐怕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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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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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被留在這裡，是因為你自己先做了什麼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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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什麼……」維克吞了吞口水，「就因為我撕了一小塊布料？！就算那塊布料再怎麼高級，我、我可以盡量賠錢給你們！我保證說到做到！」維克激動得站起身，右手抵著自己胸口，拼命且賣力的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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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女僕只是冷淡地搖了搖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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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拔了黑色玫瑰。就像我們不會侵犯你的世界一樣，你也不應該隨意碰觸並打算把這城堡裡的任何東西帶出去。」女僕厲聲說完後輕輕嘆了口氣補充：「能決定你去留的人只有主人，我等不過是依照主人的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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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本還想說點什麼，女僕卻一揮手變回烏鴉的模樣，從他房裡飛了出去。
就像是再次強調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無法挽回的現實一樣，令維克絕望的抱著枕頭跌坐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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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想過自己隨意的舉動會招致這等後果，更沒想到會在忍不住偷看那盤三明治的時候，看到被自己拔下來的那朵黑色玫瑰，好端端地躺在茶几旁的化妝桌上。墨綠色的莖上還綁著自己繫上的高級布料，宛如諷刺的笑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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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不知道自己在床邊窩了多久，自烏鴉女僕離開後，他的房間便再也沒有他人造訪，諾大的城堡安靜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在已經知道這裡有其他生物居住的現在，仍然寂靜的彷彿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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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把自己餓死在房間裡，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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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當然不想死在這裡。
他還很年輕，雖然沒什麼錢，恐怕也沒什麼美好的未來。然而在這種時候，他突然覺得村裡平淡無奇的生活很幸福，一週能喝一次啤酒很幸福，一個月可以買一塊煙燻肉很幸福。所以他安慰著自己，好把看起來應該沒有危險的三明治吞下肚。
他害怕自己會一輩子忘不了人肉的味道，但感謝上帝，在飢餓情況下吃的三明治同樣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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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些植物插回去就會繼續生長……」在離開房間之前，維克又看了一眼黑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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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不認為主人會因為這樣原諒他，他還是拿起玫瑰。
走出房間後，維克仔細的觀察著，這棟在他記憶中破敗又陰暗的廢墟，現在看起來果然很乾淨。從地毯到掛畫再到意義不明的裝飾品，皆是一塵不染的模樣。
維克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在陽光的照耀下，連看起來嚇人的黑玫瑰花叢，都顯得漂亮且高雅起來。要是問現在的維克的話，他一定會覺得那些黑玫瑰必是匠人精心種植，不是下等人的自己可以隨意染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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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心裡的想法逗笑，維克搖了搖腦袋，走向花叢。他不記得也找不到自己當初是從哪邊折下這枝玫瑰，只好找了個能被陽光灑到的角落，細心地用手刨出個凹洞，插上玫瑰後再仔細將土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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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這樣做，主人也不會原諒你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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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嗓音突然從背後響起，嚇得維克差點彈了起來。
他轉過身去，是另外一名女僕，這名女僕比他矮了快一個頭，肉肉的臉頰上帶著可愛的笑容，與先前那位氣質完全不同，看起來十分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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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只是主人這麼珍貴的玫瑰，拿在我這個不會照顧的粗人手裡也是浪費。」早就在路上想好說詞的維克揉揉自己鼻子，泥土因此沾到他的臉上，看起來更加笨拙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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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呼。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這個玫瑰一點都不珍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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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可是不是說是因為我拔了玫瑰……主人才氣得把我關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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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女僕誇張地擺擺手，「是因為你拔了玫瑰，主人才有藉口把你關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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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維克一臉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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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呼。簡單來說，你以前也來過這裡吧？小的時候。」女僕左手手掌往下壓了壓，比了大概到她膝蓋的高度，「但是那時候你沒有看到我們對吧？因為有那個什麼互不侵犯條約的關係，所以約束了很多東西，詳細我也搞不清楚，總之主人因為這樣累積了不少壓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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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僕貼心且熱情的解釋著，偏偏對於重要的部分都是含糊帶過，讓維克有聽沒有懂的只能尷尬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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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維克快要因為女僕說的話大半派不上用場而分神時，女僕突然開心地拍了手：「不過啊！因為是你先破壞了條約，所以你是城堡裡的罪犯。既然是罪犯的話，主人就有權力可以隨便、自由、任意的對待你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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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罪犯？！」維克被嚇得差點咬到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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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呼！主人看起來非常享受可以懲罰你這件事，所以你也要努力一點，讓主人滿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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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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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上次藤蔓帶來的陰影太深，維克幾乎想要一秒爬牆逃走。
他不過是一個普通平凡又有點倒楣的村民而已，哪有本事讓貴族大人滿意，就算有，恐怕也沒有多餘的壽命跟能耐能讓怪物貴族大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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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眼前的女僕十分健談，想著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維克跪了下來，可憐兮兮地抬頭看著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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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什麼都不會，而且也沒有多少肉，看著就不好吃，應該沒辦法讓主人滿意吧？」說完維克突然擔心起來，趕在女僕回話之前插嘴，「等、等等，主人不會因為我很無聊就直接把我殺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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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呼……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主人一般殺人是要收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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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你了！我想活著離開這裡！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活著離開這裡嗎？我什麼都願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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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願意嗎？」女僕食指貼在唇上，歪頭思考了一會才彎下腰說：「唔呼，這樣吧？不然你去討好主人看看？我聽說主人最討厭人類向他諂媚的自私自利臉孔，說不定主人會覺得你很噁心就把你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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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漂亮可愛的圓圓臉蛋，此時佈滿了毛髮。
維克看著女僕腦袋上的尖耳朵、臉上彎曲如月的笑容，以及從裙襬中探出，正一擺一擺著的毛茸茸橘色大尾巴，突然回想起這個城堡裡都是怪物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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