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雨下得很大,不想被淋濕的我,便留在教室裡頭,打算雨勢弱些再回家。教室外,風呼呼地響,已有些老舊而卡不住門框的後門便隨風鏗鐺鏗鐺地砸在門框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雨聲唰啦啦,吵得感覺耳朵都被矇了層厚被子,談話的同學們不得不拉扯著嗓門,才能聽見彼此的話語,讓原本嘈雜的教室,更加引人煩躁。
等了好一會兒,雨勢總算緩些,我拎起雨傘,離開教室,一路下了三段樓梯,總算才上鋪滿紅磚的地面。因為是下雨天,要回家的多早早回家去了,還留在學校的,多半待在教室裡頭,平時人潮熙來攘往的老榕樹周圍除了被外掃時學生清掃的落葉給團團包圍外,皆是空蕩蕩的,連常有人三五成群打遊戲消磨時間的花崗岩製桌椅也因濕漉漉而乏人問津。
一如往常的路線,只是多跨過了一池積水,我繞著老榕樹周圍鋪著灰色地磚的圓環,準備離開學校,這段路程,走過的次數已多得數也數不清,我也如同既往,漫不經心地任由眼前的景象一一流過,直至經過緊密交織如簾的鬚根所圍成的陰森古怪的凹口時,我愣住了。
我被眼前所見給愣住了。
有個人正躺在那積滿老榕樹落葉的凹口中,儘管上頭有緻密葉片的遮蔽,地面卻是出奇的潮濕,那個人留著一頭長髮,應該……是女生吧?科學班的?我好奇地想著。在這樣一所男生佔比超過九成的學校,會出現女生的地方,除了教師辦公室以外,應該就只有學校的活招牌,生存在校園金字塔頂端的科學班了吧。又或是……這人只個是留了長頭髮的男生也說不定,在學校裡,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
可是他沒有穿著校服,應該不是學校裡的學生。只穿著一套白色的短袖短褲,在暗濛濛濕漉漉的雨天,了無聲息地癱倒在落葉堆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是不是昏倒了?「呃……你……你還好嗎?」努力思考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全身氣力似地,從口中吐出了這句話。小聲的如蚊蚋嗡鳴一般,除非近在耳邊,否則很難聽見吧。
「那個,你還好嗎?」見對方依舊動也不動,我試圖加大音量再問了一次。
依舊沒有反應。
又猶豫了會兒,我總算下定決心,上前去拍拍把他的肩膀。這讓平時幾乎不會和陌生人有任何肢體碰觸的我感到很彆扭,可是四下無人,也不能丟著對方不管,也只得這麼做。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Ssg4SLv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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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呣。」在我使力搖了幾次肩膀後,他總算搖搖晃晃地用手將身體撐了起來,一副隨時都可能再次昏迷的樣子,他伸手撥開因潮濕而黏在臉上的髮絲,迷矇地望了望四周。
「請問一下,你有水嗎?」他問。
「有……有的。」我回答。
「借我。」他說。接著我手忙腳亂地從提袋中翻出水壺來,遞給他。
「你要做什……」不待我問完,他便旋開了瓶蓋,咕嚕咕嚕地灌起水來。
從這聲音以及樣貌來判斷,應該是個女生沒錯了吧。只不過,這聽來和銀鈴有些相仿的聲音,卻是有些乾枯,好像久旱未雨的土地上,逐漸失去翠綠光澤的小草。
等等,她直接含著我的水壺喝水欸!為什麼不用倒的?這樣我等一下要怎麼喝水啊!我在一旁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她依然旁若無人似專注地一口接著一口灌水,喉嚨不斷地起伏蠕動,兩道纖細的水流從嘴角邊溢出。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皮膚非常的白,蒼白的看不見一絲血色,不像是作為一名正常人類會有的、有生命的顏色,潔淨得宛如紙張,甚至有些乾枯的感覺。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vmiJ4gr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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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再來一罐。」她一邊說,一邊將在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被乾了的水壺遞給我。
「喔喔……好。」早已被眼前景象搞得腦袋當機的我,對她的奇怪要求也沒多想,接過了水壺就傻乎乎地三步併兩步跑向一年級大樓下的飲水機,匆忙地裝滿水後又再跑回去,途中經過了個大水窪,所幸學校早已在地面上多放了幾塊紅磚,讓我得以不必多繞遠路,直接沿著磚頭路跨過水坑,像童話故事的主角們一般過河。
「給……給妳。」我將水壺遞給她,她很快地接過,又繼續狂灌水,而在短時間背著書包快跑又沒顧好呼吸頻率的我,就氣喘吁吁地在一旁一邊調整呼吸,聽得進出口鼻的空氣聲咻咻響一邊看著她半瞇著眼猛灌水。
她的頭髮也是白色的,在被浸濕而黏附臉頰上的髮絲間,夾雜著幾片老榕樹下的落葉,看起來有些狼狽,總不會是離家出走的不良少女之類的吧……要離家出走,怎麼會跑來這學校?還是在大雨天?話說回來,這白色的頭髮,應該不會是天生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去學校附近的美髮院染的。
「哇哈!總算活過來了~」她笑著站起身,仰起頭,然後拿起手中還沒喝完的水壺就往自己臉上倒,裡頭的開水洗過臉面,流過髮絲,再淋上早已濕透了的衣服。
她的臉色看起來較剛才感覺好了許多。儘管依舊是那樣不太像常人應有的白皙,卻是沒有先前那樣枯槁,反而有些透亮的水潤光澤,看起來滑溜溜的好像珍珠一般。
「謝謝你~」她邊梳理頭髮以去除上頭的落葉,邊向我說,接著把水壺遞還給我。
「這沒……沒什麼。話說妳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接過水壺,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順便道出心頭的疑問。
「這個嘛……不重要的~」她笑了笑說,接著撥了撥長髮,讓徐徐微風掃過。
「喔。」既然對方不願意說,我也沒有強迫別人說出來的權力。「你應該……沒事吧?有沒有不舒服要去要去醫院之類的?」對於一個剛從昏迷狀態恢復的人,應該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吧?反正這學校附近就有個醫學中心,很近的。
「不用了,我沒事。」她回答,一邊面帶好奇地打量周遭的環境。
「那我還有事就先離開囉。」我向她揮了揮手,轉身準備離開,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的,畢竟天色已經偏暗了,得先去學校附近的美食街解決晚餐,然後回家去。對,回家去,面對寫不完的可怕的習題。
「嘿等等,你要去哪?」她叫住我,然後小跑步跟了上來。
「嗯,要去吃晚餐吧,問這幹嘛?」我疑惑地轉過頭來,發覺臉濕濕的,眼睛不自覺地眨了幾眨,原來是幾滴雨水隨著風打在我臉上,我這才注意到我沒有撐雨傘,雖然雨非常小就是了。
「我可以跟去嗎?」她問。一陣風吹過,仍有些潮濕的白色長髮隨風微微飄動。
「這……妳是離家出走還是什麼的嗎?我可不想到時候被警察抓走。」我可不想讓自己捲入什麼誘拐未成年少女的麻煩事。嗯,至少她目測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吧,雖然也可能更大一些說不定。
「蛤?」她語氣有些輕鬆地說:「當然不是啦~」
「那不然的是什麼?」我問。
「不重要,不重要。」她頓了頓「既然你都把我給救醒了,那就好人做到底唄,我現在沒啥地方可去,就讓我跟一下沒關係吧?」
唉!我沒說什麼,撐著雨傘便就走,她很快便跟到我的雨傘下,這摺疊傘的傘幅小得還真讓人有點尷尬,我們兩人幾乎是肩挨著肩行走著,所幸現在學校裡沒什麼人,至少認識的大半早補習去,又或還留在教室裡頭討論題目之類,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否則平時沉默寡言又有些邊緣的我可招受不住可能隨之而來的閒言閒語。
兩人都沒說話地走了一段路,沿途她仍舊兩眼發亮地張望著周遭的景色,視線時不時為剪裁成半球狀又或是矩形的灌木所吸引,還有刻著校歌歌詞片段有半個人高的白色大石,又或是完全不注意腳下的走廊的高低差就抬頭欣賞著廊道以木製結構交織而成,再以釘子、螺絲等等固定的尖形屋頂。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我不太能理解。
「呃……那個,妳叫什麼名字?」在走出校門時,我總算禁不住這讓人坐立不安的沉默,主動開口。
「晴,天晴的晴。」她轉過頭來向我說,一陣風迎面拂來,長髮隨風飄揚,在同一朵傘下近的距離,讓我得以仔細地欣賞那絲綢般光滑柔順的髮絲,白得如北國潔淨無瑕的雪景一般,從中映著淡淡的光暈,感覺好像是高空中的卷雲一般,輕薄如縷,纖細如絲,又給人些飄忽與邈遠的感受。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kDipr1r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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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得有些驚人,她的頭髮似乎已經乾了。在這樣被雨水與積水充斥著的日子,相對濕度應該挺高,也就是說,液態水的蒸發速率應該會較平常慢些,過了一整天,早上被地面的水窪濺濕的鞋子都還沒乾,她到底怎麼辦到的?
「晴……」我複誦了一次,她笑著點了點頭,我接著在心裡頭反反覆覆地唸了超~多次,以避免忘記。
「嗯?那你叫什麼?」她問我。
「XX。」我回答。她接著問了字的寫法,向她解釋後,她點了點頭,接著又是一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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