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後,公園裡來了一位滿臉鬍渣的男人。
他叫阿文,他的臉上滿是疲倦。此刻的他正處於極度焦慮的狀態,他從昨天開始就已經失眠,因為他的小雪在前天突然失蹤。等了兩天依然被等到小雪回家的他終於忍不住,在今天下班後來到公園開始尋找。
小雪是阿文父母養的貓,因為全身上下都是潔白的短毛才有這個名字。自阿文有記憶開始,牠就一直陪在他身邊。
幾年前雙親因意外離世,阿文在世間已無任何親人。於是牠成了他唯一的親人,以及精神支柱。普通人很難理解他這感情用得有多深,對他來說小雪不是寵物,而是親人。
親人一旦走失了,誰都會想找回來的吧?所以他現在才會走進剛入夜的公園裡,四處張望。
白天沒辦法找,因為他要上班。晚上找又怕吵到鄰居,他也不敢大聲嚷嚷,只是用他覺得貓能聽到的音量到處呼喚。
他想說牠應該不會走太遠,頂多在附近的公園閒晃。但要是過幾天還沒找到,他會考慮把搜索範圍擴大到鎮裡其他地方。
其實一開始小雪剛走出家門時,他原本以為只是日常的散步。沒想到兩天過去了,小雪還是沒回來。
他不相信小雪會這樣離開他,以前小雪出門閒晃,很少會超過一天才回家。甚至在他父母死後,小雪就從未出過門。
他知道小雪是為了他才沒出去,直到現在他都不覺得自己沒了小雪能獨自活下去。生活多苦都沒關係,但要給他一個理由。以前他活下來的理由是父母,現在是小雪。
兩天沒睡的他沒來由地想起,有些貓似乎能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然後牠們就會離開自己的主人,找一個沒人能發現的角落靜靜死去。這樣突然冒出的想法讓他感到害怕,他很清楚小雪已經很老了。一隻健康的貓能活超過十五年已算長壽,更何況小雪已經活超過二十年。
繞了公園幾圈,途中遇到幾個面熟的人他也不忘開口詢問。但直到月亮從地平線升起高掛在夜空中,他還是沒有找到小雪,問過的人也都跟他說沒見過。
看著夜色漸濃,公園裡空蕩蕩的,連路燈都為了省電而自動關閉。前方茫茫黑暗裡,他有那麼一瞬間想放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是不是只要沒找到,就可以催眠自己小雪是去追求自由,正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著?是不是這樣總比拚盡全力找到最後,卻要面對最殘酷的死亡好?
「不行,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知道會這樣,至少也要把小雪帶回來安葬。」
阿文喃喃自語著,用另一個執念去克服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他心想要是小雪真的死了,那他把小雪火葬後就帶著牠的骨灰去投海吧。這樣的話,或許他們在死後還能繼續在一起。
他又想到最近常在新聞裡看到的虐貓案,心想如果小雪是被虐貓人害死的,那他一定會把那人先送下去。反正沒了小雪他也沒必要活著,帶一個混蛋一起下地獄那剛剛好。
雖然腦中想著一堆亂七八糟的,但他還是一邊喊著小雪一邊在公園四處尋找。來回走了幾圈還是沒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現,他心裡的失望也越來越重。
是不是該換個思路去找?說不定小雪就是因為新的貓糧太難吃,才氣到離家出走呢?想到這阿文就決定先去公園附近超商買一些肉泥棒,說不定小雪聞到味道就屁顛屁顛地冒出來找他了。
就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剛剛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矮樹叢裡,正躲著一個白毛貓耳女孩。她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直到他離開公園。
阿文走進附近的超商,二話不說就拿了最貴的肉泥棒去結帳。然後他走回剛剛的公園,一邊拆開肉泥棒的包裝,一邊呼喚小雪。這一找又繞了幾圈,途中也就幾隻雜色的野貓跑來討食。而他心心念念的潔白身影依然沒出現。
等到手上最後一包肉泥被浪貓們搶完,他看著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已經超過十點。他真的已經很累了,再待下去怕是會突然昏死。
這樣不行,他得先回去睡一下。晚點再來公園找小雪。畢竟貓是夜行性生物,越晚越好動,越有機會找到。雖然他不覺得自己睡得著,但總得洗個澡吃個晚餐,不然身體會撐不住。
數分鐘後,阿文回到自己家裡。他家位於公園附近某棟大樓的十樓,整層樓雖然有三戶,但只有他在住,另外兩間都已搬走。
剛進門開燈時,他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小雪已經在家裡等他,希望能聽到那熟悉的貓叫聲。但是,奇蹟並沒有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死氣沉沉,安靜到讓人難受的房間。貓砂盆的貓砂跟食皿裡的乾糧都沒被動過,他的小雪從頭到尾都沒有回來。
有一瞬間他的面容變得極度扭曲,甚至想轉身回到他剛逃離的地方,誓要拼上性命也得把他的小雪找回來。但他知道這樣做於事無補。
他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衝動。如果他就這樣崩潰了,小雪才回來,那就換小雪難過了。不能急,休息很重要。
阿文打開冰箱,拿出兩包能量果凍跟罐裝奶茶,這就是他最常在晚上吃的東西。簡單方便清洗也不難,可以讓他多出更多時間陪小雪。如往常一般他三兩口就把能量果凍吃完了,又一口氣把奶茶喝完。接著他走進浴室脫光衣服,轉開水龍頭一陣淋浴。
大概沖個幾秒後才開始用洗髮精跟抹肥皂,約莫數分鐘後他披著浴巾走出浴室,人已變得清爽多了。只見他來到床邊拿起遙控,按下後開啟冷氣。然後整個人就這樣趴在床上,像是要把自己深深埋進地裡那般動也不動。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睡著,雖然冷氣很舒服,床也很軟。但少了熟悉的貓叫聲,他完全無法放鬆。
腦中一直在想著到底要怎麼找到小雪,一直在想著要遇到各種不好的結果該怎麼辦。意識好像中斷了又好像沒中斷,總之三小時後他突然翻身,吃力地逼自己能離開那張讓他感到罪惡感的床。好不容易起身換好衣服,卻聽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雷聲。接著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大,有種不好預感的他連雨傘都沒拿,就直接衝了出去。
他完全慌了,他不敢想像這樣的大雨對很少出門的小雪會有多大的影響。若是沒找到可以躲雨的地方而被淋濕了,怕連一天都撐不住吧?
心急如焚的他也不管自己已被淋成落湯雞,頂著越來越大的雨跑到公園。他連小雪在不在這裡都不知道,純粹就是抱著一廂情願的直覺想要找回牠。
雷聲與雨聲蓋過他的呼喊聲,暴雨模糊了視線讓牠越走越艱辛。但他還是憑藉著一股不服輸的狠勁做著無謂的努力,只期望這麼做能夠讓他遇到奇蹟,找回他心愛的親人。
或許是真的感動了甚麼,在他就快要放棄的時候,一陣虛弱的貓叫聲從他身後傳來。
「小雪!?」阿文隨即轉身朝叫聲的來源奔去,大喊:「是小雪嗎!?小雪!快回答我,我來找你了!」
「喵~」
循著貓叫聲他來到離廁所不遠的石板步道上,微弱的廁所光芒如燈塔班在風雨中閃爍著。他這時才想到這麼大的雨在這公園裡,也只有廁所能躲雨。
於是阿文大步向前,很快就來到廁所處。但他沒有看到那潔白的身影,只有聽到貓叫聲從男廁那邊傳來。
難不成是有人把小雪關在這裡?那又是為了甚麼?此時諸多疑問閃過腦中,但情急的阿文只想著快點把小雪就出來,見女廁門被反鎖心一狠便大腳一踹,把那門給踹開。
「小雪!我…」
阿文探頭進去,剛說到一半的話愕然停止。因為出現在男廁裡的不是他的小雪,而是一個女孩子。
一個有對白色的貓耳朵,穿著學校運動服的瘦弱身子後還有一條尾巴,看起來年紀還很小的女孩子。此時她抱著膝蓋坐在馬桶上,渾身濕淋淋的頭髮還沾滿泥巴與樹葉,正瑟瑟發抖且眼神迷離地抬頭看著他。
阿文左右看了看,發現連隻貓都沒有。他一臉納悶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腦筋有點轉不過來。這種鬼天氣怎麼還有人會躲在廁所裡,這是逃家的孩子嗎?
還有這耳朵跟尾巴是怎麼回事?是在角色扮演嗎?所以丟廁所是某種情趣遊戲嗎?這年頭年輕人都玩那麼開?
數秒後他才想起自己是來找貓的,開口問:
「妳還好嗎?需要幫妳叫救護車嗎?」
「喵…」女孩弱弱地叫了一聲。
「剛剛的貓叫聲是妳叫的嗎?還是說這裡有貓在?」
「喵…」女孩用比剛剛更小的力氣叫了一聲。
「別老是喵喵喵的,說人話啊妳。」
「喵…」
這次女孩直接翻了白眼昏過去,全身癱軟就要倒在地上。阿文趕忙衝上前扶住她,然後拍了拍她的臉頰。
「喂,醒醒啊,妳振作點。」
然後不管他如何叫喚,癱軟在他懷裡的女孩就是醒不來。無奈的他猶豫半晌後才下定決心,把女孩從廁所裡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