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距離春節只剩下十來天時間。除了羅錚曾經被拉出去“醫手”,三人從未離開過瓦房大門半步。
這段時間中年男人變得忙碌起來,每天都會出去一次。
早上,天空飄著毛雨,中年男人又出門了,直到下午才回來,回時似乎很高興,還哼著歌:“今兒個老百姓啊,真呀嘛真高興;今兒個老百姓啊,真呀嘛真呀嘛真高興!”進了瓦房還在念叨:“哎呀,雖然在回來的小路上摔得滿身是泥,但還是他媽高興,嘿嘿......”
到了臥室,男人換下髒衣服,扯開嗓子喊道:“鐘飛,快來給老子把衣服褲子拿去洗了。”
江林鹿不敢有半分遲疑,一路小跑,拿著滿是泥垢的衣服到隔壁洗了起來。
臥室離洗衣服的地方很近,窗戶開著,隔音效果很差,江林鹿一邊洗著衣服一邊聽著兩人說話,他們也沒有刻意要壓低聲音的意思。
“小蘭,終於可以在年前出手了,嶺東省的一個買家已經在路上,明天早上來這兒看貨。”
“阿風,不是我說啊,你怎麼把房子租到了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到時候人家來看貨能不能找到路哦?”
阿風將剝好的花生米扔進嘴裏,瞥了小蘭一眼,“你曉得個屁!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虧你還跟老子在外面打工打了這麼多年。這裏處於黔州省和嶺西省交界處,人煙稀少,離當地縣城也就十來公裏,生活物資補給方便,嶺西過去就是華夏經濟最發達的省份嶺東,那裏的買家出價更高。”
“而且這裏相對安全,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可以迅速進入嶺西省地界,這邊的條子(警察)去嶺西地界辦案要走程序,可以為我們贏取一些時間。買家進入黔州看貨也不敢黑吃黑,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至於找路嘛,我這些天都在路上做了暗記,對方都是老江湖了,一看便知,不會走錯的。”
小蘭豎起大拇指,“喲!當初跟了你真是跟對了。”
“廢話。”阿風說:“這次的三個人,羅錚可以租500元每年,鐘飛估計能賣2000元,鐘慧怎麼也要賣個1500元左右,加起來就是4000啦。今年早些時候倒騰的四個孩子都全部出了手,有6000塊的收入,算起來今年我們整整賺了10000塊錢。哎呀,你看那些上班的一天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三四百塊錢。”
“阿風,我們手裏面還有十二個殘疾在外面租著呢,每年都有6000元收入,算上這個進項的話光是今年的收入都有16000元了。”
“是啊,現在用致殘小孩租出去就是賺錢,不過健全的小孩賣價比租金高,回籠資金更快。”
“老公,就你這智商,幹啥都能賺錢。”
“屁話,不看看老子是誰,不過還是幹這行最賺錢。話說回來,瘸子已經有半年沒租出去了,這次要是能把瘸子也租出去就完美了。”
江林鹿一邊聽著阿風兩人說話一邊洗褲子,洗著洗著突然發現褲兜裏面有一小塊硬物。取出一看,原來是阿風的身份證,上面寫著:
姓名:殷風
性別:男 民族:漢
出生:1965年2月10日
住址:黔州省xxxxxxxxxxxxxxxxx
居民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xxx
江林鹿記性非常好,掃一眼就記下了所有信息,他緊緊握住身份證,心中說不出有多緊張,他明白一個人販子的身份證信息被自己看到,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屋內,殷風終於察覺不見了身份證,翻箱倒櫃找了起來,“哎,身份證到底丟哪兒了,回來時明明都還在啊……”
江林鹿聽到這裏趕緊把身份證放回口袋,繼續洗衣服。
“會不會在換下的髒衣服裏面?”阿蘭說。
殷風一拍腦門兒,“是了,放在褲兜裏面呢,你看我這什麼記性。”說著邁步而出,“鐘飛,你洗衣服看見我身份證沒?”
“沒看到啊。”
“找找。”殷風有些不耐煩。
鐘飛一個兜一個兜的搜,最後找出滿是洗衣粉泡沫的身份證遞還殷風,期間不敢將眼神在身份證上多停一秒。
殷風面無表情地接過身份證,“你洗衣服時真沒看見這東西?”
“沒有沒有!”江林鹿急忙解釋:“剛才還在洗上衣呢,身份證是在褲兜裏發現的,還沒洗到那兒呢。”
殷風本性多疑,根本不相信江林鹿的話,陰陽怪氣地笑著說:“行,很好,你做得很好,一會兒洗完衣服我帶你出去買好吃的,好不好?”
江林鹿還沒回答,阿蘭立馬走過來插嘴道:“阿風,你瘋啦,嶺東的人明天就要來看貨。”
殷風皺了皺眉猶豫了小會兒,對江林鹿說:“你先洗衣服吧,等會兒要去的話我再叫你。”
“好的。”江林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懂,後背卻已被驚出陣陣冷汗。
小蘭拉上殷風進了屋,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道:“阿風,明天早上別人就要看貨,你現在弄殘他的話明天鐵定恢複不了,這種情況下上路去嶺東鐘飛很可能會死,看貨的人一定不會冒這個風險。殘了的鐘飛在年前租不出去不說,還得跟著我們回去過年,我可不想大過年的帶個殘疾回去,說不得還要我來照顧他拉屎拉尿。”
“媽的,讓老子再想想。”殷風也很糾結,一支煙接著一支煙不停抽著,過了好會兒,突然把煙頭摔在地上,惡狠狠地說:“明天鐘飛賣不了兩千塊錢老子就不賣啦,回頭直接埋了。”
小蘭心中升起陣陣涼意,他們是人販子,不是殺人犯,後者被抓住可是要被槍斃的。
江林鹿洗完衣服回到小房間,秦芩不在,應該是被瘸子帶去廚房打下手了,羅錚正坐在地鋪上雙眼無神地看著被木板封死的窗戶發呆。
無心聊天,在自己的地鋪上坐下來,不知不覺也開始看著被封死的窗戶發呆,斜陽透過木板間的縫隙照射進來,讓原本漆黑陰暗的房間有了一絲暖意,羅錚在貪婪享受著久違的陽光,仿佛這是上天最後恩賜的舒適。而江林鹿的心卻依舊冰涼,只能默默等待著末日降臨,或者說等待著殷風過來帶自己“出去玩”,就是不知道到時候“玩”的是割舌、挖眼、斷手,還是送命的“遊戲”。
羅錚似乎看出江林鹿不太對勁,伸手敲了敲地面,成功引起江林鹿注意後又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
江林鹿會意,坐到了羅錚的地鋪上,正准備看著窗戶繼續發呆,耳邊突然傳來一句低沉但不怎麼清楚的聲音,“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嗎?”
江林鹿扭過頭盯著羅錚,眼睛瞪得老大,小聲說道:“你、你、你沒成啞巴?大夥都以為你已經完全不能說話了。”
羅錚繼續用含糊的聲音說:“我現在說話的狀態和啞巴又有多大區別,那個男的帶我出去後就給我下蒙汗藥,等我醒來時才發現舌頭被剪掉了半截,好在我從小舌頭就特別長,現在才能不清不楚地說兩句。”回憶起往事似乎又讓羅錚變得麻木,傷感到極致後的那種麻木,連一縷細細的陽光直射到他眼睛時也沒有挪開一些。
過了半晌,羅錚才從回憶中抽離,擦幹流出的眼淚,問道:“你呢,怎麼回事?剛才像丟了魂一樣。”
江林鹿無奈的搖搖頭,“不說了,休息會兒吧,也許……過了明天我就和你一樣,也許……比你還要慘。”
羅錚看著江林鹿回到角落處的地鋪,腦海裏面又想起斷手那天自己說過的話:“有本事你就殺了老子,不然總有一天老子要殺了你。”
ns 15.158.6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