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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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球落地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地咚咚響起,男人頂著一頭凌亂的頭髮靠在沙發上,左手擱在扶手上托著臉,右手丟接網球落地,雙腳交疊擱在擺滿雜物的茶几上,百無聊賴地長嘆一聲,扔掉網球大喊:「好無聊啊——」
「無聊就幫忙做家務啊!讓開!」少年用拖把頂開男人的腿,彎身把掉在地上的零食包裝和雜誌放回茶几上,續說:「一把年紀還要人照顧,丟不丟人!」
男人抱著腿窩在沙發上,歪頭看著少年說:「老弱傷殘四個字我差不多全中了,你年輕力壯又是能幹的Alpha,是不是該照顧照顧可憐的老人家?」
「是啊是啊,最好把你另一隻腳都敲斷,讓我抱著你到處去,下半輩子連路也不用走了。」
男人笑得瞇了眼睛,狡黠道:「原來你想抱著我一輩子嗎?好高興喔。」
「打住!誰要抱你這個老妖怪。」Alpha翻白眼說。
「昨晚明明抱著不撒手,還咬了我好幾口,下面還在痛呢。」男人喃喃自語道。
Alpha的臉一下子炸紅,放下拖把一手揪住他前額的頭髮,用夾在衣領的髮夾幫他固定瀏海,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Alpha掐住男人的臉往外拉到變形,沒好氣說:「鍋裡蒸了奶黃包和糯米卷,要吃就吃!」
「啊!你最好了!」男人拍開他的手揉揉臉頰,頂著兩頰紅印起身輕吻少年的耳鬢。
男人一腳深一腳淺走到廚房,顯然左腳行動不便,但他並不把殘疾當一回事,逕直打開鍋蓋拿出包子,喜笑顏開地回到沙發坐下大快朵頤。
他叼著香甜的奶黃饅頭打開電視機,正心情舒暢地哼著歌,電視便播放名人專訪,與城中堪稱最優秀、最年輕有為的章家繼承人說說來年的慈善醫療計劃。
牙關不自覺用力咬破饅頭白嫩的表面,微燙的奶黃餡順著嘴角滑落下巴,吧嗒一聲黏在衣服上,黃澄澄的餡料在白色的布料畫下一道滑稽的痕跡,彷彿在恥笑他。
Alpha瞥見他身上痕跡,連忙抽出幾張面紙幫他擦衣服和下巴,吼道:「你幾歲啊!都滴下來了!」
他突然回過神來,拿下口中的包揚起笑臉,「提早體驗老年痴呆啊,這位帥哥護工不錯,留!」
Alpha用面紙用力抹他的嘴,說:「再說把你這張嘴撕了!你這傢伙前半輩子都幹什麼去?這麼多話又油嘴滑舌的。」
他抿嘴不語,前半輩子他都在擺脫生下他的女人,然後拖著殘破的腿追逐那個遙不可及的人。為了能夠自由地生活,他把自己從破敗的原生家庭扔到那人身邊,原以為可以獲得自由,卻原來只是把自己鎖進精緻的金籠,像得病的鸚鵡般慢慢一口一口啄去自己身上的羽毛,露出最脆弱幼嫩的血肉。
任人宰割。
輕細的敲門聲響起,耳聰目明的Alpha如犬類般豎起耳朵,放下拖把端起嚴肅的樣子走到玄關,瞇眼從防盜眼看見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低頭站在門前。他回頭看向坐在沙發的人「噓」了一聲,然後拉開一條門縫,露出半張臉跟外面的男人說:「找誰?」
「我……我來買藥的。」
Alpha見慣這樣鬼鬼祟祟來買藥的人,關門解了門鏈再開門請他進屋。屋裡的男人放下嘴裡的奶黃饅頭,靠在沙發椅背仰頭看向來人,說:「喔,隨便坐。」
那人慌張地左看右看,最後選擇坐在堆滿文件和雜物的「辦公桌」前。男人慵懶地戴上眼鏡,撐著拐杖走到他對面坐下,抓了抓頭髮解下方才被Alpha強行夾上的髮夾,一邊翻看桌上的八卦雜誌,一邊問:「要買什麼藥?」
對方從大衣口袋取出一瓶針劑放在桌上,拘謹說:「我聽介紹的人說,你們有比這款針劑濃度更高的Omega激素。」
男人用兩隻手指拿起針劑放在眼前聚精會神看了眼,淡說:「我們的確有比它更高濃度的針劑,不過……並不是每個人的身體都承受得住那劑量。」
「不要緊。」那人拿出錢包,把一疊現金放在桌上,續說:「只要能提升Omega激素就行。」
男人放下針劑,托頭說:「你應該是缺失型信息素變異患者吧?強行用藥提升Omega激素有機會令腺體壞死,到時候不只當不成Omega,還會丟了性命。」
那人凝視著他,堅定說:「……請你賣藥給我。」
男人定睛注視他的雙眼,頃刻嘆了一口氣,起身從藥櫃裡拿出一盒針劑。
「一個月注射一次,劑量不能多於一支,注射當日不可服食其他藥物和煙酒。」
那人握住藥盒面露喜色,連忙把針劑收到袋子裡,點頭說:「謝謝你,醫生。」
「我不是醫生,我只是一個賣藥的黑市商人。」男人數著桌上的錢,向Alpha說:「送這位先生出去吧。」
將人送出門後,Alpha走到那人剛剛坐過的椅子坐下,搶過男人手上的錢重新數了數,用橡皮筋碼好放在小夾萬裡,說:「以後多補些Omega激素,他一定還會來。」
男人嫌麻煩地長哼一聲,翻轉放在桌上的八卦雜誌,書背的廣告是當紅鋼琴家戴著名貴腕錶拍攝代言廣告的硬照。他用指尖輕戳鋼琴家的雙眼,那圓潤的雙眸顯然與剛才來買藥的人一模一樣。
「果然多完美的人都有缺憾。」
Alpha彎腰從後抱住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透露出消沉意識的他。
他回握Alpha的手,淡笑說:「你也是,找到好出路就去做吧,不要困在這裡。」
「我會的。」Alpha直起身,兩手放在他的肩膀,續說:「我一定會拋下你,然後找個貼心可愛的Omega。」
「聽起來很幸福呢。」同樣的說話衝口而出,他笑著嘆氣,仰頭對Alpha說:「帥哥,可以把吃到一半的包子拿給我嗎?我懶得動。」
「懶死你了!」Alpha一掃憂鬱,彈了他的額頭一下,聽話地去拿放涼的包子。
男人摘下眼鏡捂住額頭低嘆,當他垂手下來時,臉上已再次掛上痞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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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酒從醒酒器中慢慢傾斜,落入晶瑩剔透的高腳水晶杯中。章昀睿穿著家居服坐在沙發上,傾身拿起酒杯在昏暗的燈光下微晃,靠著椅背飲下半杯香醇的紅酒。
身後驀然傳來腳步聲,他稍稍回頭一瞥,看見穿著絲質睡袍的容倩趿著拖鞋緩步走近。
「可以倒杯給我嗎?」
他沒有應話,只抬手示意對方自行斟酒,動作間透露著疏離與冷漠。
容倩從吧台拿了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孩子睡著了?」章昀睿把杯中的紅酒喝光,再次傾身添酒,目光落在晃蕩的酒液上,吝嗇給她半個眼神。
「睡了。」容倩喝了一口酒,彷彿受不住單寧的酸感而蹙眉說:「學校老師說霽景在親子活動表格填上你的名字,希望爸爸跟他參加下個月舉行的運動會。你如果不想去,我跟老師說一說。」
「不用,我去。」章昀睿眉頭都不皺一下,仰頭把酒喝光,將杯子擱在茶几上說:「傳日期時間給我。」
「昀睿!」容倩站起身拉住轉身離去的章昀睿,續說:「難道你打算一直冷落我、冷落霽景嗎?我們這四年像什麼?家不成家。」
章昀睿冷笑一聲,側身撥開她的手,說:「家?從你們設圈套騙我那一刻起,就該想到會演變成今日這副樣子。你是成熟大方的章太太,不是容家入世未深的掌上明珠,該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擔後果。」他斜睨泫然欲泣的容倩,勾唇一笑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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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章昀睿難得換上一身輕便的運動服,戴著墨鏡坐在看台抱臂觀看孩子比賽。除了同樣身穿便服的萬榛,他身邊形成一個閒人止步的屏障,只有萬榛一人與他並肩坐在看台最佳欣賞位置。
萬榛尷尬地左觀右看,見不少家長在遠處竊竊私語,打量他們二人,他頓時覺得如坐針氈,背後發毛起來。上個月收到章總更改日程的消息,原以為自己可以趁機在公司摸魚偷閒,誰知萬惡的老闆竟要他陪同出席活動。他拉了拉領口,心想這大熱天坐在戶外地方,他快要被烤熟了。
「爸爸!」
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章昀睿冷漠的臉難得牽起微微的笑意。他伸出雙手抱起直奔而來的孩子放在腿上,從萬榛手上接過適時遞上的毛巾,幫兒子擦擦額上的汗。
「剛才我跟同學一起跑步,你看見了嗎?老師稱讚我跑得很快!」
「看見了。」章昀睿掐了掐他的臉,顯然一副慈父的樣子。萬榛見了不禁腹誹,孩子剛生下來那會兒,他可是恨不得把孩子丟進孤兒院,現在倒寶貝得很。
章霽景爬在父親身上,用小手輕拍萬榛的肩膀說:「小榛,我們待會比賽,你記得拍照。我要給媽媽看。」
萬榛心想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爸臉都黑了。他揚起營業笑容,舉起身旁的相機說:「當然,小的一定把章總和少爺拍得超帥!」
「謝謝小榛。」章霽景在他臉上香一個,便轉頭向父親說:「爸爸,我們該過去集合了!」
章昀睿應了一聲,逕自摘下墨鏡,牽住兒子的手走向集合處。
堂堂章氏總裁站在跑道上跟孩子一起活動筋骨,其他身形略胖的父親都不敢站得太近生怕被比下去,更怕自家老婆被這個身形矯健又英俊多金的男人勾了三魂七魄。
萬榛舉著相機對焦,嘖嘖低喃:「這人才相貌可是一絕,可惜臉很臭。」
當章昀睿在起跑線跪下看看位置時,看台傳來女士與Omega們歇力壓抑卻又壓抑不住的尖叫聲。萬榛抓拍了幾張照片在屏幕上檢視,相片中人的動作看起來像單膝跪下求婚似的,難怪那幫女人和Omega那麼興奮。
準備就位的廣播響起,章昀睿接過老師送上的接力棒,在手中掂了掂份量,牢牢握在手裡,在起跑線擺出標準的起跑姿勢。
上一次參加運動會競賽已是大學時代的事,那時他參加了兩項田徑賽,最後在跨欄競賽中贏了金牌。衝線那一刻,他回望站在看台的雲安頌,明明看台上那麼多人,他卻一眼就能找到他,向他豎起食指示意自己第一名!當時雲安頌連拐枚都沒拿,把重心放在右腳支撐身體,喜笑顏開為他拍手叫好。
起跑槍聲一響,章昀睿在回憶中驚醒過來,他顧不上什麼姿勢標準不標準,如脫兔般蹬步疾跑,比他先起跑的爸爸們本以為自己能在老婆面前威風一次,誰知章昀睿像怪物般追趕而上!跑了五十米左右,爸爸們感到一陣勁風吹過,章昀睿已從最後一名追上他們,並一路加速跑完餘下的三百米。
接力棒交到章霽景手中時,章昀睿邊喘著粗氣,邊跑著跟兒子說:「去吧,要第一名。」
章霽景雙眼冒出雄雄鬥心點頭應話,拔腿朝終點跑去。他撐著腰緩步沿跑道走著,看著身邊的孩子接過父親的接力棒呼嘯而過,在眾人的吶喊聲中看著兒子衝向終點的背影。
章霽景跑過終點後,馬上轉身向他舉起雙手,一手拿著接力棒揮動,一手舉起食指向他示意。似曾相識的畫面,卻視角對調,此時他才知道原來當時對方的感受也跟他同樣激動。看著孩子上竄下跳的模樣,他不禁一笑,沒想到自己會有下一代,更沒想到這孩子是由自己深愛的人算計而來的。
拍下孩子歡欣獲勝的樣子後,萬榛把鏡頭聚焦在章昀睿的臉上,快門捕捉到一閃而逝的笑意,當他想再接再厲多拍幾張時,章昀睿的臉卻沉了下來,透著徹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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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安頌打開冰箱,裡面只有半個除味而變得乾癟的檸檬,轉而打開廚櫃,半個杯麵和零食都沒有。他回頭看了眼屋子,一覺醒來不知道Alpha跑到哪裡去了,他賴在床上滑手機滑了整整兩小時都不見對方回來,肚子餓得不停打鼓,家裡又找不到食物,只好自力更生出門去。
換上簡便的服飾,他拄著拐杖踏出家門,小心翼翼地扶著殘舊的鐵皮樓梯扶手下樓,鐵鏽棕紅的顏色印在手心,發出腥臭的味道。
「又累又髒……」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終於成功走到地下,想抬手擦汗又發現手心骯髒,只好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
「哎呀,怎麼只有你一個人?阿陽呢?」鄰居太太拿著大包小包蔬菜瓜果,看向雲安頌身後問。
他客套點頭,微笑說:「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肚子餓,只好下樓去便利店買點吃的。」
「哎,手都髒了!來,阿姨有濕巾,給你擦擦手!」
他不好意思推拒熱情的阿姨,便接過她遞過來的濕巾擦手。阿姨本著天生的熱情,又抽了一張濕巾幫他擦擦額角上的汗,「現在的年輕人啊,個個都長得那麼帥!阿陽本來就是這區最帥的小伙子,你來了以後他差點地位不保呢!」
「怎麼會,我又不是Alpha。」他突然覺得有點尷尬,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被人稱讚過,一直都是以平凡無奇的Beta身份生存,若非在別人面前展示和善跟樂於助人的表象,相信他存在與否也不會在別人的記憶中留下一絲痕跡。
鄰居阿姨扔掉濕巾,笑說:「多笑、多吃東西自然就好看起來了,初到這裡時的你太瘦了,看上去鬱鬱寡歡的,現在跟阿陽在一起都一臉幸福!多好!」
雲安頌尷尬地轉開視線,擺手說:「我們不是一對……」
阿姨低笑,斜著眼說:「沒事沒事,年輕人就是愛害羞。」
「呃……」雲安頌本想解釋,但看對方的眼神只怕越描越黑,最後跟阿姨寒暄幾句後便揮手道別,繼續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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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獨自走這條路已是四年前的事。
當時他一個人撐著拐杖、背著輕便的行囊走到這個陌生的社區,發現這裡的事物都像他尚未認識章昀睿之前所住的地方,即使那兒留下不少母親給予的傷痛,但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的心踏實下來。
原本靠自己身上的現金,他只能在這個城市最貧困和品流複雜的地方落腳,對行動不便的人來說難以保護自己,但他決定離家時把心一橫,將章昀睿放在鞋櫃上的名錶和現金拿走,在到達這裡前在黑市將那隻名錶賤賣,拿著幾萬塊遠走高飛。雖然他去不了很遠的地方,至少能離章昀睿遠一點,即使在同一個城市,也不會再感到痛苦。
他在便利店買了便當和熱湯,坐在高腳椅上面向馬路靜靜吃飯。這份安靜與獨處曾經令他懼怕,現在他卻漸漸懂得享受起來,心裡某個地方豁然開朗起來,似乎擺脫了一直糾纏不清的情緒。
曾經放在心中一隅的身影一閃而過,想起那天在電視上看到的身影,由不忍回想到現在能直視對方的畫面,或許也是一種釋懷,又或者……是想念。
放空的思緒突然被人從後拉回現實,他嚇得灑了手上的熱湯,湯汁濺在褲子上燙得他縮起右腳。還未及回頭看看身後的人是誰,就被人一手奪去放在旁邊的拐杖,一手將他拉出便利店。
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乏力的左腳終於支撐不下,整個人往左邊傾倒。那人及時拉起他的手,回頭半扶著他急忙說:「沒時間了!我們要立即收拾東西離開!」
「什麼沒時間了?」
Alpha擰起眉頭,把拐杖塞進他的懷裡,兩手使力將他整個人橫抱起來,大步往他們的家走去。
一回到住處,Alpha立即拿出手提包將夾萬裡的錢和藥劑放進去,然後隨手收拾幾件衣物。雲安頌莫名其妙地看著急匆匆的Alpha,皺眉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們要去哪裡?」
「待會跟你解釋!我買了兩點的火車票,我們必須立即離開這個城市!」
雲安頌不明所以地看著Alpha收拾東西,然後拉住他往家門走去。Alpha甫拉開大門,一眾保鑣打扮的男人站在門前,搶過Alpha手上的行李,沉聲道:「麻煩兩位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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